数日后,北归秦宫,紫珞暂居于后宫东阁.
金贤传下御令,今年将在东都过年,令朝中大臣聚集康城朝议国家大事。
之后每日早朝,紫珞坚持在金贤的搀扶下坐到帝位旁侧的凤椅上一起参政。
如此做,一是培养默契,提点金贤各种驭人之道,将她自金不离身上所学到的帝王术,悉数传于他,以便更好的实现国之大统,二是借此以平息旃凤旧臣的忧心顾忌。
转眼,临产之期便到,紫珞月复中胎儿却迟迟没有降临,依旧好吃好睡的待在皇后的肚子里,不肯出来累。
紫珞不再早朝,转而搬出东阁,住进秦宫,安心待产。
十一月十八日,雪后初霁,阳光明媚。
南阁前,紫珞懒洋洋的坐在太阳底下享受着日光浴,神情安静的睇着碧蓝的天空,手不断的抚着肚子檬。
此刻,孩子正在肚子里伸着懒腰,顶着她心脏一阵阵难受。
回到康城后,她便把满心的悲伤藏在心里,人前欢笑,人后落泪,性子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不想说话——金贤一旦顶了不离的位置,那不离的死就只能成为秘密。她懂不离临死前的安排,于是,所有的哀悼便只能深锁,依旧彩衣翠裙,依旧珠钗满鬓。
可那种丧侣的痛楚,却在无形中折损着她心神,日益消瘦下来的她,容颜憔悴的需用胭脂水粉来点缀妆容。
冰天雪地,园子里一片玉树琼枝,凌儿正和燕熙玩雪,身边还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孩童,有男有女,皆是一些孤儿。去年秋,她和不离出游时遇到了几个逃难的孩子,皆无父无母,有几个禀性很是聪颖,便收到宫里做了凌儿和燕熙的陪侍。
玲珑怀抱才几个月的女儿,微笑的逗弄着,脸上尽是柔软的神色,这令紫珞想起很多年前,玲珑甫生熙儿的情景。那个时候,她无比的厌恶熙儿,谁能想到若干年以后,还会为这个男人生养另一个小郡主。
世事就是这般的千变万化,就像没人会料想到不离会走的这般匆忙!
她在心头幽幽一叹,目光一移,瞄到金贤带着燕北和韩继往这里走进来,身后带跟着一个俊美的少年,个头挺高,玄青色的锦袍穿在身上,风度翩翩。
紫珞定睛一看,知道来的是谁,示意身边的秋儿扶自己起来,缓步走上前。
一个雪球如闪电般砸了过去,金贤随手一抓,拍开,笑着高叫了一声:
“凌儿……玩的这么疯,就不怕冷的吗?”
金凌一身红衣雪裘,扎着两个小辫子,漂亮的就像雪里的一朵腊梅,听到叫,转头看到金贤,就张开双臂冲着金贤蹦过去,甜甜的叫了一声:“爹地,抱!”
金贤笑呵呵的弯腰,将女圭女圭抓起来,往空中抛了去,直惹的金凌兴奋的尖叫,娇女敕的声音刺穿长空。
紫珞停下了步子,看到此情此景,心头自又是另一番隐隐作痛——要是让凌儿知道她的父亲已经不在,她还能如此幸福吗?
答案是:肯定不会了!
她轻轻一叹——所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样也好——这样她就可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娘娘,您怎么了?怎么老叹息!”
秋儿轻轻的问。
自从秦山关回来,秋儿就觉得娘娘一直郁结于胸。
“没什么!只是孩子不肯出来,我肚子里堵的慌!”
自然是搪塞之辞。
秋儿识眼色,不再多嘴过问,默默的扶着皇后过去。
紫珞的目光落到了墨袍玉带的燕熙身上。
本来在玩雪仗的几个孩童簇拥着他跟了过来。
燕熙一直跟在金凌身侧,重回秦宫后,玲珑郑重其事的派给儿子一个任务:时时刻刻照看金凌,吃一起吃,睡一起睡,书一起读,字一起写,完全是要让燕熙做金凌二十四小时全程小保姆。
燕熙从来不会拒绝母亲的要求,只是他也有他的原则,不会一味的惯着凌儿,该训的时候就训,该硬的时候,一定硬心肠到底,所以,凌儿待他是又敬又爱又畏,又爱腻他!
便如不离所说:这是一双金童玉女,说有多登对便有多登对。
燕熙看着叫的欢快的金凌,红唇含笑,虽然只有八岁,却已经显露出小大人的模样,他拍掉身上被金凌击中的残雪,落落大方的上去先行君臣之礼,再行子嗣之礼。
燕北甚是疼惜的模模儿子的头,低低说了几句话,便往她们待的地方瞄过几眼,玲珑跟在紫珞身边,故意视而不见。
燕北很俊,如今的他不再戴狼形面具,脸上的丑陋刺青已经玲珑之手整掉,整个人酷酷而有型,和玲珑可堪是一双绝配。
可每次紫珞只要想到燕熙身边另有一个侧妻,头就发疼,这一对欢喜冤家的婚事,因为那个女人,至今迟迟未定。
“叩见娘娘!”
燕北几步过来,作揖请安。
“这里并非朝堂,靖北王不必多礼!”
一顿,心眼儿一动,瞟了一眼好奇张望着的小毛头,又道:“阿北,昨夜里,燕蓉发了一夜高烧,玲珑看护了一夜,偏生这丫头认人,没人可替了她。你来的正巧,快去抱抱孩子,让玲珑下去歇一下吧!”
燕北听着神情一紧,“是”了一声,忙凑过去低声问起玲珑,脸上全是关切之色,说话间伸手想从玲珑手上接过孩子。
玲珑瞟去几眼,到底没有在人前让他下不了台,还是把孩子托了过去。
燕北抱上孩子,便用额头去蹭女儿的额头,低声说:“烧退了,我来带她。你去睡一下。瞧瞧,脸色难看极了。”
玲珑哼一声,瞪眼,低咕着:“我天生就是一个丑八怪。你要是嫌我丑,回家去抱你的美娇娘……”
说着,就想把孩子要回来,燕北无奈一笑,摇摇头闪开。
这时,另一边,忽传来了金凌惊喜交加的尖叫:
“啊……娘亲娘亲,你快看你快看,是凤烈哥哥呢,凤烈哥哥真的来了……”
骑在金贤肩上的金凌,静下来时终于注意到了跟着金贤一起进来的少年。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在嘴里念叨的凤烈。
金凌五周岁的生辰转眼就在眼前,先前时,金贤问她要什么生日礼物,她想了想,说是想和凤烈哥哥玩。金贤显然是记下了,这番还真的把人带了来.
曾经的旃凤少帝凤烈,如今已十四岁,个子已然拔高,容貌极俊,满身冷淡,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类似流川枫一样孤僻以及桀骜。
两年前,他还能放段,软下臭脾气和凌儿玩,现在呢,两年不见,身上的冷漠似乎越发的厉害了。
金凌挣月兑金贤扑向凤烈时,凤烈冷冷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张开手臂将小人儿抱住。直到金凌没避没忌的往凤烈脸上亲下去后,他才柔软下漠然的脸线,低低道了一句:
“凌儿,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声音竟是那么苦涩,那么的苍桑,令紫珞不自觉的一呆。
金凌不解人世,小手勾着他的脖子,甜甜笑着:“记得记得,我当然记得,你是我的烈哥哥!”
凤烈冰冷的眼微一暖,浓眉勾出一朵弯弯笑弧,将金凌满满又小心翼翼的抱住,就像她是易碎的珍宝。
燕熙一直一直就站在边上,似笑非笑,看着金凌扑在别的男孩子身上咯咯咯的笑。
“紫珞,今天身子觉得如何?”
金贤走近,关切的问。
在秦山关,紫珞受寒棺寒气所伤,发过一回烧,回来后一直在咳,痰中常常见血,这令金贤异常揪结,于是,每天与她见面时,他总会不厌其烦问她身子的状况。
“会好起来的……”
紫珞简单的答了一句,目光已从金凌身上转到了玲珑那里,看到他们夫妻恩爱的样子,心下有了主意,忽朗声道:
“靖北王听旨!”
燕北和玲珑听着一愣,紫珞从不会没有预兆的下什么旨意的,他们一时以为听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燕北忙将手上的女儿交还给玲珑,撩袍冲紫珞下跪。
紫珞笑笑,无视玲珑的疑惑注视,对燕北道:
“阿北,我让天鉴司的司主寻了一个黄道吉日,腊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和玲珑的婚事不能再这么拖了,今儿个你下去准备一下,过年前到秦宫把我们我镇国公主娶回去吧!”
燕北一直苦于无法娶到玲珑,今听得这从天而降的喜事,有点难以置信,一呆,遂而狂喜,忙叩头谢恩:
“是,臣谨遵皇后懿旨,一定以重礼风风光光的将玲珑娶回去!”
某个女子就傻了,抱着手上的女乃女圭女圭,急着跑过来:“姐姐,你怎么可以不问我一下,就擅自作决定?我……”
紫珞不听,微笑的打断道:
“玲珑,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不能再耽误你了,嫁过去吧!”
她拍拍她的香肩,一副事情就这么定了的模样,不再理会玲珑的辩说,她知道她想说什么,便抢先一步对燕北说:
“阿北,人,我可以把她交给你,不过,你家里的那些事……啧,我知道你一时也难办,但是,到底要如何处置,你心里最好好自为之。若是有朝一天,让我知道你负了玲珑,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听明白了吧!”
“听明白了,臣自会爱护玲珑一生一世!臣母亲那边,臣会尽快处理好的!”
燕北欢天喜地的许下承诺,叩了一个头后,眉飞色舞的冲着燕熙招手:“熙儿,过来,快来叩谢皇后!以后,我们一家四口终于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再不分开了!”
燕熙眼前一亮,欢喜之情不用言说,忙走过来,往地上叩下去。
“熙儿,且慢叩头,我这里还有话要说呢!”
紫珞扶住孩子说。
燕熙极懂事,知道她身子重,忙体贴的反过来扶她,仰起俊美的小脸,骨碌碌转着眼珠子,似在琢磨她要说什么。
紫珞没有马上答,而是笑着冲金凌招招手:“凌儿,先别缠着你凤烈哥哥,过这里来!”
凤烈这才带了金凌过来,很得体的行得一礼:“凤烈拜见皇后娘娘!”
紫珞点头应了一声,给以一个笑容:“烈儿,很久未见!又长高不少哦!现在可是大小伙子了!”
凤烈神色很拘谨,垂着头答了几句,紫珞命秋儿带凤烈去厅里坐坐,说是过会想和平安侯说会儿话,叙叙旧。
秋儿应命事着凤烈离去,金凌开心的本想随着凤烈一起走,却被紫珞一把拉住:
“凌儿,你且留下,娘亲有话要说!”
“娘亲,你想说什么?”
金凌歪着小脑袋问。
紫珞笑笑,一手牵着金凌,一手挽着燕熙,越看越是喜欢。
“阿北,我可以将玲珑交托给你,但是燕熙,你得留他在宫里陪凌儿!”
燕北听着一呆,一时竟答应不下来——
不错,君熙是皇后一手带大的,她女扮男装的那几年里,曾当了熙儿三年多的“父亲”,而燕熙也非常非常敬爱皇后,在得知“君墨问”是女子,并非是他生父之后,他依旧将她当作是自己的父亲,深深的爱着。可是,燕熙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再加上他是如此的聪明,招人怜爱,燕北一直恨不得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嗯,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是,凌儿这孩子太过调皮,也只有熙儿既可以包容她,又会不顾她公主身份的训教她,时时提点她的得失。熙儿若回了燕府,就好像折了我一条臂膀……更重要的是,这是不离的意思!”
提到“不离”时,紫珞的声音微一颤,她不想有心之人听出异样,走了一步,笑的将身子靠到金贤身上,说:
“燕北,玲珑,这两孩子要好,我和不离都希望将来他们可以结成一段佳话:金氏一族愿与你们燕家永结百年之好……熙儿,你觉得呢!愿不愿意让凌儿做你的小媳妇?”
末了,她问燕熙的意思。
这番话对于金凌来说,根本就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八岁的燕熙却已知道什么是百年之好,什么是小媳妇,神俊的小脸上一下泛起淡淡红潮。
一直不说话的韩继立即扶掌称好,笑着说:“好啊好啊,如此一来,就有人可以治我们这个小恶魔,这桩婚事,可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天作之合……熙儿快领旨谢恩呀!”玲珑从来就把凌儿当女儿来疼的,听得这事,又惊又喜.
燕北呢,自是乐见其成,心里只是遗憾,如此一来,燕熙当真就不能再回燕府。
“熙儿,还不跪下谢恩!”
玲珑抱着燕蓉过去催儿子领旨。
燕熙抓了抓头皮,神情很复杂,磨磨蹭蹭好一会儿,跪下去时,却吐出了一句婉拒之辞:
“熙儿谢过姨厚爱,但是姨,婚姻大事,现下提议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众人错愕。
紫珞也是一楞,问:“熙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愿意?是不是嫌弃凌儿太过淘气?”
“不是!”
燕熙涨红着俊气的小脸,连忙摇头否认,抬头睇视满脸好奇的金凌,温声说:
“凌妹又聪明又乖巧,熙儿怎会心生嫌弃之心。只是如今熙儿与凌妹年纪皆尚小……姨不是说过吗?男女之事需你情我愿,婚姻包办,很容易出现问题。熙儿愿意留在宫中常伴珞姨身侧,替珞姨分忧,与凌儿一起读天下文章,学礼学章法,至于将来的婚事,待将来再定比较妥当。”
这个孩子果然很有主见,把她说过的一些话全记到了心上。
紫珞轻轻一笑,赏许的点头,扶着腰肢,牵起君熙的小手,勾勾他的鼻子说:
“成!姨什么依你。熙儿,那姨现在就把凌儿交给你,待凌儿及笄以后,若没有意外,姨就让人备下丰厚的嫁妆,列队相迎熙儿过来将这个小淘气领回家!”
“是,熙儿谨遵姨娘吩咐!”
燕熙俊脸大红的勾住紫珞交过去的那只小手,将金凌拉到身边,偏生这个小冤家却在这个时候拍手哈哈大笑起来,眉开眼笑的直嚷:
“娘亲娘亲,您快看呀,熙哥哥脸红了。红的好好玩哦!就像猴子。”
众人听得这稚女敕童言,一个个皆吃吃笑了出来。
燕熙没好气的去捏她的鼻子,无奈的瞪她。
这个小妞妞,完全不知道便在刚才的三言两语之间,她的母亲已经将她配了人家。
紫珞以为,燕熙和金凌会在皇宫里平平静静的长成,然后结成一双神仙眷侣。
她是如此憧憬的。
可她没有机会知道,她最最疼爱的熙儿会在不久之后会经历了那样的磨难,一夕之间,从云端坠入地狱,从此和他一心守护的小丫头彻底离散,时间长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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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烈并没有走远,将他们的欢声笑语一并听了进去。
广袖之下,他将手指捏得格格作响。
冷俊的脸上再没有笑容,只有一片寒如冰霜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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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两国合并,紫珞只见过凤烈一回。
那回见面,凤烈曾愤怒的斥骂过她,凭着孩子特有的冲动,骂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姬,夺了旃凤的权位也就罢了,竟然还把整个旃凤国拱手与人,义正严辞的诅咒她将不得好死。
不离曾想将这个前朝的余孽斩草除根,而凤烈的确也是怀了这样一种必死的想法故意冲撞的。
紫珞不许,而是封了他一个平安侯的爵位,给他一处侯府,由他好好的活着。
她要让他亲眼看到,她的做法并非祸国殃民,实现一统,那是民心所向。
这次再见凤烈,她觉得这孩子沉稳了很多。
她不曾料到的是,这次见面,竟酿成了一桩悲天恨地的大祸!
待续!
不好意思,本来想一万多字全都发上来的,来不及修改!先发一段,余下的,可能要到十二点以后了!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