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 舞

作者 : 十越是爱

关上灯,房间瞬间漆黑,不需要一丁点的光亮,唱机里开始流动出轰鸣,那嘈杂的音乐没有节奏没有旋律,像一个愤怒的人在肆意怒吼。他在黑暗中迅速适应,融入,消化,甚至自己也成为浓黑空气的一部分。雾暮中看不到的表情,渐渐冷峻成一块没有温度的冰雕。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动,血液冰冷却在窄小的脉管里奔腾欢畅。他闭上眼睛,便不再属于这个世界,看到了潋滟的幻象。那是他的舞蹈。在冰川世纪,没有生命的时候,世界不一定属于魔鬼,却一定属于黑暗,被冬日弥漫了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的并崖瀑布,从上至下,倾泻得酣畅淋漓。以及他那难以被形容的舞蹈。没有流派,没有范畴,没有美观,没有概念没有束缚。如果艺术是一条辉煌明亮的河流,他的舞蹈姿则是河底沸腾揣急的暗涌,它嘲笑阳光下那辉煌平静的假象。如果你是一个旁观者,还没来得及赞叹,惊秫会像燃烧的火焰在你身体里浓烈而迅即着蔓延。但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得到,他的舞蹈从来都属于黑暗。

那些魔鬼的因子,从他的血肉有了形状开始便与生俱来,他以生命繁盛而激越的方式热爱着那种原罪般奔腾的自由除了黑暗,它不隶属于任何人任何事,甚至于他自己,于是,他沉溺。

可自从她死后,这种舞蹈便成为他宣泄的唯一方式

他叫晨宇。他谋生的方式是当一名伴舞者。

他第一次登台演出是在虹影的个人演唱会上。那个璀璨华丽的女人,他晶莹,高贵,是一代潮流的公主。在看到她第一秒时间里,他繁盛了心中那片绿色的季节,那被安排得天衣无缝的巧合,他相信命运相信天赋。因为虹影个唱上需要搭档后场舞者,在一大班伴舞者里,他是唯一一个被挑选出来的,而当点到他名字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丝毫的惊讶。

那个晚会盛况地成功,他和她在舞台上为人们编织着一场华丽的梦境,他有些喧宾夺主的得意。她用自己的高贵彰显他如汹涌浪潮般向人群一波一波袭去的舞蹈,人们沉默,窒息,恐惧,迷茫,纷至而来的黑色大风向胸口用力地撞击。然后,在舞台拉上帷幕很久之后,欢呼声如一颗被设定好时间的炸弹,在人群里“轰”炸开。

举行庆功宴的那个晚上,她出席了。众所周知,虹影,娱乐圈里特立独行的一个女子,她不装腔作势,不笑脸卖弄,几乎从不参加这种派对*,从来都不是很遵守规则,可她却在那个晚上笑容满面地亲口对大家说谢谢,举起一杯黛尾红,向所有人敬酒。

他是二号功臣,同事们谄媚地向他杯子里填上一杯又一杯酒,他闷头应酬。走下舞台的他,锐利的眼神变得温和,那一个台阶的区别,却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其实他不明白,人们疯狂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自己不过是略施小计,如果是真正的舞蹈呢?那种在黑暗里魂魄被疾风拉裂开来畅漾着的血液?会是一场盛宴还是一种颠覆?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也不会被印证,真正的舞蹈是没有人能看得见的,它只属于黑暗,而那些呈现在舞台上的,只不过是他的谋生方式而已。

头号桌子上坐着那些领导,所谓上流杰出的人,在那个晚上分度全失,他们挽起胳膊,彪上膀子涨红着脸兴奋地猜拳喝令,像一群失态的动物。他看到她坐在那一堆人中间,被他们冠上各种辞令劝酒,不怀好意,那种装腔作势的样子,他几乎忍不住干呕了一声,感到极度的恶心。他想要逃离,想掏出手机以打电话为借口离开这个地方,然后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模遍了全身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发现手机的踪迹。

难道是掉了吗?

怎么会掉了?

什么时候掉的?

掉在什么地方了?

这个时候她捧着一杯黛尾红朝他走过来,同桌的同事们开始心怀鬼胎地起哄。她说,这是我敬你的一杯酒,喝了它,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的手机是不是掉了?知道它在哪儿么?我捡到了本来想今天还给你,可今天没带在身上,下次什么时候想要,有空,你打你手机的号码跟我联系。

这是剧情的开场白,他不断重复地想起,那些被风沙褪去质感的岁月,那碧绿的色彩却越发地鲜艳起来。虹影,你已死去,可你仍然活着。

那部手机见证了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约会,牵手,接吻的所有过程,而今那些飘渺浪荡的心声,难以被集成的音讯,却再也无法接通到她的那一头了。虹影,我是如此地思念你。

她也如此深爱着他。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舞台上,晨宇,你在跳舞,第一次见你我就那么清晰地知道,我爱上了这个人,你是华丽梦境的缔造者,你的舞蹈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可是晨宇,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最致命的错误。

那天是他生日。他是个没有多少朋友来庆贺,自己也不在乎生日的人,他可能都不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所以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她走进他的房子,里面一片漆黑,炼钢工厂般嘈杂的音乐却似乎要掀翻屋顶,她拧开灯光,看到他在跳舞,面庞冷峻诡异,双眼一片盲,他没有理会这突如其来的灯光和她的到来,他的舞姿仿佛可以改变气场扭曲氛围,她看到了另外一个时空,不属于这个世界,像什么?像魔鬼?那种被烈焰焚烧的焦灼的感呼啸而来,她想呼喊,可是发觉似乎简单的呼吸都变得如此困难。

你要远离你的舞蹈,晨宇,它是你的天赋,可它更像一个魔鬼,它会吞噬掉你,吞噬掉你的幸福,快乐,健康,总有一天,它会吞噬掉你的一切。你要远离它,遗忘它,我有钱,晨宇,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要求,而我只要你不要再舞蹈。

天赋选择人,便纠结于人,以凛冽的方式在浓黑扭曲的暗道里疾驰而过,他从来也没有听从过他的劝告,他知道自己生命中盛容着两样东西,爱和舞蹈。但如果没有爱了,可以继续活下去,如果没有舞蹈,便是再也活不下去了。于是当疾风欢腾奔走在他血液里的时候,同事也拉开了他和她爱情上一道犀利的伤疤,像晶莹却易碎的玻璃上的一道裂痕,而最终听到“咣啷”一声玻璃四裂的导火索,是在多时多时之后,他知道自己错误的之后,他才明白自己逃离的真正理由是那可笑的,愚蠢的不甘被覆盖在她的阴影下的所谓的自我尊严。

Mayra对他说,我以我王牌经纪人的身份担保,你跟着我跳舞,我一定让你成为圈内顶级舞王,而那也是你本应该达到的高度和归宿,其实我早已知道,你的灵感在每个夜晚到来的时候像汹涌的浪潮一样疯狂地击打你的胸口,它们不能被埋没不能死亡,而你只能选择压抑,选择痛苦。

跟着我,你便不再痛苦,我可以让它们大放异彩。

于是逃离的理由和方向顺理成章,而且这种诱惑,无法抗拒,无法,不被引诱。

她苦苦哀求他留下,而最终她也明白,这个男人,已经不再为她的眼泪有丝毫的动容,他像一只注定要南飞的候鸟,季节变迁的时候来临了,再也无法被停留,他如此骄傲,却有如此脆弱,是一支被命运紧紧束缚着的风车,只能随风摇摆,他的旅程,他知道方向,即使前面是一道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依然选择毁灭,而我的爱人呵,我如此深爱的你,我该拿什么才能拯救你?我该怎样才能让你从困顿中醒悟?那个晚上她穿上一件洁白的连衣裙,走到十七楼顶层的边缘,呼喊着那个在心中一支默念的名字,然后翻身飞下,然后“轰”的一声,整个城市在那个晚上盛开一朵艳丽的玫瑰。

之前说过,没有爱可以后下去,没有舞蹈,活不下去。其实说错了,没有舞蹈活不下去,没有爱,活着毫无意义。他的痛苦,不再来源于被压抑,不被释放,他的时间变成了一张空白档期表,每一秒都被无限地拉长,放大,漫长得像一个没有太阳升起的暗黑世纪,那些行尸走肉的日子,同时感觉自己被生生撕裂开来,他看到自己血肉翻飞。后来他更加疯狂地舞蹈,他迷恋黑夜的感觉,那种恣意到近乎毁灭的*,才能得以让他暂时地忘掉她,忘掉爱,忘掉痛苦。

舞蹈渐渐沦为发泄痛苦和思念的工具。渐渐地可以不要音乐,不需要黑夜来作屏障,那些揣急河流般的血液,它们与虚空等义。他常去那个她当作飞翔起点的顶层,闭上眼睛站在他曾落脚的边缘,迎面吹来密集的大风,他想体验一下飞翔的感觉,他极地而舞。

我深爱的人呵,在你飞翔的那一刻,你可曾想过,你付出生命代价也要挽救的人,其实他早已无可救药。

Mayra一头韩式短发,四十岁出头精明强干的样子,是圈内红得发紫的王牌经纪人,她是天分挖掘的投资商,识得良马也懂得用马。她帮晨宇接单,安排出镜,策划广告,以迅即无比的方式牵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一线大牌的地位。他也富有了,只要说一声,Mayra就给他大把大把的钱,拿钱的感觉果然与在虹影那吃软饭时不一样,这是自己挣的,坦然,心安。而这种难以释怀的自私,让他难以确定,如果虹影知道了,她是否会生气得无法原谅自己。他更加频繁地去那个顶层,回忆关于她的一切,他屏蔽掉时空,屏蔽掉耀眼的光线,屏蔽掉喧闹的人群,总是一个人无法抑制地随风起舞。他欺骗自己,她还活着,在某个世界某个角落,蜷缩成一个等待人去安慰的姿势,只是他还没发现,或许,或许这样的生活会轻松许多。

他记得那天自己是在太阳沉下地平线的那一瞬间停止舞蹈,他看到了夕阳的残红比平时快了许多倍的速度向宇宙黑暗的那一边隐去,然后就突然感到脚下的建筑物一阵剧烈的摇动,眼前的整个城市都在晃动,犹若一副被雾气氤氲而过的油画。他看到放在脚边的手机,像受到吸引般向边缘滑去,坠下,在坠落的途中,突然一道强烈的白光截住视线,只一瞬间白光便消失,接着摇晃消失,手机也消失,没看到继续下坠,也没听到砸落到地上的声音。

怎么回事?地震么?他看了看楼下的人们,没有人惊慌失措,一切安好,天下太平。难道是自己的幻觉?那道白光是什么?也是幻觉?

他到楼下没发现手机,地上甚至一丁点残骸都没发现,他问守在门口的保安,刚才看没看到一部手机掉下来?有没有砸伤到人?没有啊,保安说,我一支都站在这,没看见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怎么可能!

手机明明掉了下来却不见了,不可能的事可能了。城市那么明显地摇晃,然而除了自己,人们无一觉察。根本不是幻觉却又真真切切地是幻觉。那天晚上他心情难以平静下来,回到家中用电话拨打自己的手机,好久,那头竟有人接听。

喂,你好。

手中的电话“砰”的一声惊落于地。

假如海枯石烂了,天崩地裂了,假如时间让人遗忘了记忆,像洪荒席卷了整个大陆,即使她在山的另一头发出一声叹息,他能毫不迟疑地辨别出那是属于她的声音。对,她的声音,她说,喂,你好。

世间光怪陆离,万象变幻,跟不上脚步的人们惊慌失措,那些弥漫在真相之上的灰尘,那些微不足道却让人们焦头烂额的恐惧,那被逼仄的谎言,当被真实覆盖,反而变得让人无法接受,那恐慌,更加庞大。诡异的地震,白光中消失的手机,消失了的手机里传来已经死去的她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星途变换?时空的穿越?

他再次将手机号码拨过去,听筒里传来一阵盲音,对方已不在服务区内。

后来他一直都无法将那个电话联通起来,他去图书馆查阅关于时空穿越的线索:

世间是有无数条分支的,万物变迁,唯有世间静止不动,世间可以像细胞一样分裂,从一个起点抵达无数个分支。

世间不断可以前进,还可以后退,从过去抵达现在其实是经历了无数个世界,它们彼此相承又相互独立,所以人是可以不死的,只不过是他/她在一个世界里死了,却会永远活在另外的世界里。

时空的穿越是有可能的,是偶尔的巧合让两个世界彼此连通,比如现在连通过去,过去穿越未来,只不过需要某些特质来开启这联通之门。

查阅到的线索就这么多,而某些特质是什么?十七层楼的高度?太阳沉入地平线的那一瞬间世间?残红散尽的征兆?他一一试过,却都无法再把那个电话连通起来,重燃的希望空落得更加彻骨地寒冷。音乐“嘭”地一声没有节奏冲天而起,他的身体再次由那个魔鬼引领,而那时的他,才渐渐发现平时那些缠绕在周身不被洞悉的黑暗层次清晰地敞亮起来,然后他看到了一道门,那时他的意识还被魔鬼牵引着,可却如此明白无误地确信:那道门的后面,一定是自己要寻找的世界,闪耀的白光像月光一样从门上倾泻而下,然后他看到了她的脸。

喂,你好!

他听到与上次电话里发出的一模一样的声音。

眼泪夺眶而出。是我,是我。他看到无数张图画哗啦啦地涌出,她笑起来左边脸上的那个酒窝,她整齐洁白的牙齿,她长发倾泻的样子,她看向他哀怨的眼神,她的那件雪白的羽绒服,那些岁月奢侈而纯净的日子,他无法伸出手来捕捉住它们。激动得无法自控,是我,是我,你还好吗?他语无伦次。

你好,我知道是你,可你是谁?她语调平静。

后来他才知道时空异位,她的世间是在他和她相识之前。他称自己为未来时空的人,他告诉她,她将遇上一个叫晨宇的人,注定要彼此相爱的人。他的生命再度展开,电话那头那个惊讶的女人牵引着一个不可被跨越的界域,他将自己的整个心,一股脑跌落进去。那幻想一样的生活,那人却如此真切地存在。

她一直都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他到底是谁,而他作为一个第三者见证着她和自己当初的爱情,那强大的命运,设计得令人叹服的巧合。他牵引着他们向那一束光亮的交集点前进,那些花开灿烂的日子,那个时空里懵懂无知的自己。如果可以重头来过,他确信,会毫不犹豫地用抱住她。时光轰然地向前奔跑,锁住了一个又一个定格,也锁住了她的去向和自己曾盛放的生命,现在的他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定位,但冰冷的生命的确再度燃烧起来。

那天接通电话听到她焦急的声音,他不见了,他走了,我惹他生气了,把他气跑了,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知道那里发生的一切,那时的他想要买一辆车,她带他去看车展,他在一辆银灰色豪华的小车跟前久久停留,后来他为他买下了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她说,我知道你并不是想要这辆车,你想要的其实是你内心的繁华和虚荣,我要你丢开这一切不实在的东西,你只需要平实地生活。

他在那个大雨磅礴的晚上离开了。的确,他生活无忧,在有她庇护的阴影下,他可以安然闲散地生活,可他并不是一个坦然的人,得不到所宠溺的自由,他日渐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囚在金丝笼的鸟儿,不必允许去飞翔。那颗柔软而越发敏感的心脏,脆弱得经不起丝毫触碰,而她的那句“内心的繁华和虚荣”,像一根长长的刺。于是他走得很决然。

她大电话要找他的时候才发觉他根本就没用再用电话,而这时那个神秘的未来人再次来电,她按下接听键,语无伦次对着手机讲:他不见了,他走了,我惹他生气了,把他气跑了,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电话这头的他暗自一笑,年轻的人呵不懂得幸福的心。去湖边,他对电话的那一头讲,他没打算走,给他带上一件衣服,给他一个拥抱。

那时他的人气开始不景气,有记者拍到他在十七层楼上坐魔鬼舞蹈的样子,作为人们景仰的偶像,可以不完美,但不能导航万众迷失。他那颠覆理论的舞蹈。

Mayra说,你别跳舞了,转行,转到影视界去,,听我话,我叫你怎么做怎么做。

Mayra所做的事就是尽最大的努力榨取人的剩余价值。他仿佛不再挣扎,他迷信命运,如果有轮回,那么一切早就是被注定了的。现在他生活的全部重心都在于自己所扮演的那个有些畸形的恋情角色。那个曾经深爱的女人,并且,一直深爱的女人。他变得感恩而谦卑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因为他不知道结局,不知道什么是结局,该如何结局,只能祈祷让温存长一点更长一点,让他的爱停留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所以当那一天发现电话再也无法连通的时候,他猛然间惊慌失措。试着将电话一遍一遍地连接,可听到一遍一遍的盲音。他回忆到底是哪出错了,他按程序疯狂地舞蹈,疯狂地连接,他听到,盲音。、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计算一下那一个时空的时间:

他站在湖边,身体早被大雨淋得透湿,他冷,想回家,他并没有真的想要离开,他爱她,因为太爱,就害怕她会看不起自己,要回家就要她给自己一个下台的梯子。站在风雨里的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倔强小孩。在觉得自己冷得快要快要倒下的时候,终于看到她来了,。看到她神情的第一眼,他便原谅了她。她哭着一把紧紧地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不要离开我,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她为他披上干燥的大衣。领他回家。答应我一件事,她说,以后你身上一定要带着手机,要一直开机,在我要找你的时候一定要让我能找到。她拿出那部手机,这本就是你的手机,现在还给你。

这是那部他第一次登台演出在虹影演唱会上失落的手机,也是日后的自己将其从十七层楼跌落并在白光中消失的那部手机。它遗落的旅程,开启了两个时空连接的通道,回到自己手中后,集成讯号宿命般终结。同一部手机的这一边和另一边,他当然无法跟自己连通。

Mayra四十岁出头,未嫁。关于她的绯闻很多,有人说她性冷淡,有人说她是同性恋,众所周知,她最大的爱好是赚钱,专制独断,对手底下人要求苛刻,但对晨宇还算不错,或许是因为晨宇是她现握在手中最大的一颗牌吧。她不再让晨宇跳舞,而安排他影视出演。王牌经纪人的手腕也的确特别厉害,在他如此不景气的现况下,也能安排他出任一长集电视连续剧的主演。

一切都还没有定下来,晨宇,Mayra说,没有这么简单,你要签下一份合同,签合同之前你得要付出一些代价。

她带他去各个相关部门活动,串跑,出席无穷无尽的应酬,喝酒,喝得让人难受然后麻木,凌晨三点左右的时候相互搀扶着去预定好了的豪华酒店睡觉,开了一人一间房。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的时候,她突然一把扑过来,冲进他房里的卫生间,,拼命地呕吐,吐得满屋污秽。她边用纸巾擦嘴边说,我这都是为了你,晨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她解开衣服在他的卫生间里洗澡。哗啦啦的水声搅得他心烦,把脸埋在被子里闷头睡觉。

他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异常,翻过身来发现Mayra正*躺在身边,她用手抚模他的胸膛,往他耳朵里吹气道:记得我跟你说过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话吧?今晚你就是我的了,陪我睡一晚,明天我就让你把合同签了,以后咱们也不用喝那么多酒吃那么多苦了。她像小猫一样蜷曲进他的怀里,鼻子里发出肆意缠绵的申吟。

恶心的感觉浓烈而迅即地涌上心头,忍不住干呕一声,一脚把这个老女人蹬开到床底下,随手抓起自己的衣服逃命似的逃出了宾馆。

自那个晚上之后他再次变得一无所有,Mayra通过媒体给他恶意制造大量负面新闻,让他从高台之上一下子跌落成为过街老鼠。他为自己买了很多很多的酒,没地方去的时候就去那个十七楼顶层,在那里昏天暗地地喝酒,他想,他所有能做的一切,如果能让心脏跳动的力度弱一点更弱一点,让疼痛轻一点更轻一点,那样就好了。扔掉最后一个已经空出的易拉罐的时候,他再次听到那些黑色血液变成呼啸的大风在体内疯狂地涌动。火红的太阳在西边向地平线下沉去。他知道自己又要极地而舞了。虹影说,你要远离你的舞蹈,晨宇,它会吞噬掉你,吞噬掉你的幸福,快乐,健康,总有一天,它会吞噬掉你的一切。他没有听从她的劝告,从来就没来。这属于魔鬼的舞蹈。突然,他感到脚下的建筑物一阵剧烈的摇动,眼前的整个城市都在晃动,变成一副被雾气氤氲而过的油画,他低头向下望去,一道耀眼的白光在眼前闪现。瞬时,他看到了虹影的脸,如红色桃花般笑容盛开的脸,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如血液奔腾般的召唤,于是他飞身而起,一头扎向那道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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