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受命的胡戎勇士,或远或近地在军帐外的篝火旁像往常一样暖酒烤肉,嬉笑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耳朵却竖得老长,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进了他们的耳朵。
长陵皇军帐里的床上隆起一座小山丘似的,里面塞了一根木头,烛火早已熄灭,一切都如平常般布置,军帐外巡逻的胡戎勇士既没增加也没减少。懒
孙泽的军帐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从帐外完全看不到一丝光亮。案上摆了一盘棋,孙泽和吉儿对面而坐,孙泽惬意地一边品茶一边笑看长陵皇,“陛下不是说要与我下棋么?怎么变成我教吉儿下棋了?”
长陵皇笑道:“既然苏先生都赢不了孙相,朕的这几步路数就不在孙相面前献丑了。吉儿与你极其亲厚,孙相教他几着本事也是应该的。”
孙泽在棋盘上轻轻一点,吉儿想了一会,拈起一枚白棋落下。
“哦?我可还记得陛下指着黑子白子告诉吉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长陵皇甚为尴尬,三年前说的话也拿出来刁难她,她真被气得胸口发闷,只得憋着口气横了眼满脸邪笑的孙泽。
孙泽落完一子,笑吟吟地抬头,募地看见长陵皇气红了的脸,微光中轮廓模糊,一层红光加在脸庞上。他顿了顿,不由得心跳加快,浅浅一笑,温柔地模模吉儿的脑袋道:“没办法啊,父相有理也只能让着你母皇,只能教你咯!”虫
豹王皱了皱眉头,一阵揪心难过。正巧帐外突然大喊“有刺客”,他“噌”地一声拔刀出鞘,一线刀光反在棋盘上,界限分明。他大跨步地抡着刀向外走。
“突贝尔!”长陵皇叫住他,“帐外有科伦沁等就够了,朕命你在此,是怕有意外。”
豹王守住脚步,垂头沙哑地应了声“是”。
帐外刀剑声不绝,还有“咻咻”大约是暗器之类。帐内安安静静无人言语,吉儿不解地看看孙泽,看看长陵皇,长陵皇慈爱地抚着吉儿的脑袋,拈了枚白子放在他手心。
“撤!”帐外一声喊。
从十万军中撤退谈何容易,胡戎勇士骁勇善战,岂能让这群死士来去自如?果然未多久,帐外又急又乱的脚步声慢下来,科伦沁憨实地笑道:“好家伙,一个都没走掉!哎!哎!快堵住他的嘴,别让他自己死了!!!”
………………
长陵皇扫过一张张桀骜的脸,公德一禀豢养的这群死士一个个武功高强,却,扑了空。
火把跳跃的火光照在她精细的脸上,眸子里暗暗浮动,嘴角,轻蔑地一笑,“你们不必急着寻死,朕怎会不知是公德一禀派你们来的。”
被堵住嘴的死士们抬头看了一眼,毫无惧色。
她慢慢地提起脚,慢慢地落下脚跟,慢慢地放下脚掌和脚尖,极慢极慢地在一个个死士面前停留,“朕之所以留下你们,是因为还有话没有说。公德一禀急了?朕成了他的心月复大患了?父皇三子,通通死在公德老贼手上,以为朕一介女流可欺,留下朕的性命为他篡位私欲。哼,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朕变得今日这般嗜战如命全拜他所赐,只要他活着,朕就不会善罢甘休。”
她转到最后一个死士面前停住脚步,“你回去告诉公德一禀,朕的大军一定会踏破上阳城门,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若逃,追到天涯海角朕也不会放过他。其他刺客,杀!!!”
她长袖一挥,五颗鲜活的人头落地,无头尸体向上喷了一阵血,通通倒下。
夜风腥甜,黏腻的血液湿润了野草。
军帐中点了一丝烛光,吉儿安稳沉静地睡着。长陵皇将他的手放进被褥里,掖好四角。
若这世上还有长陵皇放不下的人,就是她的亲骨肉,吉儿。
她有些累,也想睡了,你来我去的战争,光鲜的生命一个个消逝,成为记忆中黑白一幕。
她手中淌过的血,或者说只有碧荷的血,又或者说,有数万公德亲兵的血。她站在战车上凛然迎向血腥的风,别无选择,谁让她站在风口浪尖背起大历江山。
她无比想念豹王,枕着一床相思入睡,现在想起豹王已没有珠泪,只是想念,就好像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公德一禀苦心经营了二十几年的朝堂坍塌了,刺客禀报刺杀失败,他的身躯终于忍不住颤抖,脚一软,从御梯上滚下来。
公德朝堂的公德臣子失声痛哭,唯独正襟危坐在龙椅上的文玉皇耐人寻味地笑了。若她死,他坐得住这江山,但是,他从未想过要她性命。
文玉皇终于坐实了朝华宫御殿里的那把龙椅,龙椅上只有他一个人,旁边也再没人压制他的权利,而他却孤寂,手边空荡荡的少了一双温柔小手。这皇位也无甚意义,不知道还能坐得几天了,争来争去,输得一场空。
长陵历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公德一禀卧床不起,有家臣劝他赶紧离开上阳,他摇摇手,舍不得为公德争来的权力,更是知道,长陵皇势如破竹的胜利,无论他走到哪里,都逃不掉。
长陵历二十四年四月二十八,有军报道,于家军和胡戎铁骑已破最后一道防线,不日将攻入上阳,繁华的朝华宫迎来最后一次疯狂,宫人们争抢值钱的东西,为此大打出手,血流成河,宫闱乱。
而今公德的朝堂上已经空无一人,公德的臣子,全都拖家带口、马不停蹄地远离上阳。
文玉皇躺在龙椅上笑了笑,模模旁边空荡荡的位子,轻声唤“翡翠”,应他的,是他自己飘渺的回声,仿佛已不是人世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