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凌城外,天音峰。
天音峰地处王城的东方,地势险峭,山间草木繁茂,禽兽众多,完全保持了一副未经人类改造过的天然模样,一年四季都鲜有人踏足。
今日的山间与往常一样,格外静谧与深幽。稀疏的光线透过翠绿的竹林打在竹叶边的露珠上,照得露水分外晶莹透亮,旭暖的微风吹过碧青的峰顶,也吹起了站在峰顶之人青色的衣衫。
幽静忽而被打破,清扬的笛声响了起来。
声音迂回低婉,缠绵悠长,如弹指挥洒下的三千柔丝,让听到的人不禁怦然心动。悠扬的笛声中,百鸟齐鸣,蜂蝶共舞,飞禽走兽皆成双而行,就是那本应无情的山水草木,也仿佛受到了感染,都似有了情一般。
——这首曲子,是《凤求凰》。
曲终,男子收起竹笛,走到崖边极目远眺,忽闻身后响起了拍掌声,“妙哉,妙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哪!”
“风伯过奖了。”男子转身,面朝须发尽白的老者,平静地一语带过。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肤色略显苍白,给人的第一感觉有点弱不禁风。生得俊美异常,发色和瞳色都是深黑,垂及腰际的长发用发带束好,柔和的晨晖从身后照射过来,映得那一袭青衫蒙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恍若天人。
“方才的曲调虽然精妙,但似乎与往日略有不同。”风伯道。
“嗯。”男子点头,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你的紫竹笛呢?”风伯察觉到了他隐瞒的事。那枝紫竹笛是以一根罕见的百年紫竹制成,不仅可使吹出来的音色更为圆润,还有着其他不可明说的功效。
但是现在,站在面前的男子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枝明显新做不久的绿竹笛。
“送人了。”静静的没有起伏的语气。
“送人了?送给谁?”对方追问。
“一位昨日试飞木鸢时遇到的姑娘。”男子回答的倒也干脆,“不过你要问我她是谁,我也不知道。”
“你竟然把紫竹笛送给了不认识的人?”风伯的声音高了起来,“悠飏,你做事怎么还是这么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不知是这句话刺激了面前之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去。平静的声音变了,变的冷酷,变的可怕,像沉睡的火山在刹那间惊醒。
抑或是,这座看似平静的火山从来都不曾沉睡过,只是在等着爆发它毁灭性力量的那一刻吧……
冰冷的眼神看着白发的老者,仿佛俯瞰众生的神,“你不过是我的部下,我做什么用不着你来管。不要忘了君臣的本分,风左使。”
“悠飏……”
“不要叫我!”他吼道,良久,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我有多么恨这个名字,以及,那个给了我这个名字的人……”
缓缓地从腰间掏出一块红绳系着的凤纹玉璜,它的右下角刻着一个很小的“楚”字。
“为什么我的名字要是楚悠飏?”他抬头问道,不知是在问风伯,还是在问自己。
略微迟疑了一下,悠飏一甩手,将玉璜从天音峰顶扔了下去。
“你把那块玉璜扔掉了!它可是——”风伯眼见他偏激的做法,却来不及去阻止。
“它是什么都无所谓,我想做的事情,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悠飏转身,面上已全然不见方才的激动,只是一层近乎冷漠的平静。
风伯看着他,想要说什么,终是欲言又止。
“……老臣明白了。”他拱手一拜,低下了头。
“我吩咐的事情,做得如何了?”悠飏玩弄着手中的竹笛问。
“已经准备好了,眼下只等待一个契机。”
“契机……哼哼,哈哈哈……”他重复着这个字眼,突然就放声大笑起来,狂妄不羁的笑声响彻在空寂的幽谷之中,仿佛一匹月兑缰的野马,没有谁可以阻止它奔腾的步伐。
这时,一旁的老者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可以走了,风伯。”悠飏停止了笑,走到崖边头也不回道。
“可是悠飏,刚刚风的气息透着些古怪,我担心……”
“不要让我把话说第二次。”悠飏打断了他。
“……那么请多保重。”顿了顿风伯转身离去。
剩下青衣的男子独自站在峰顶,任凭微凉的山风吹起青色的衣衫。
估模着对方已走出了数里开外,他这才缓缓地抬起手中的竹笛。笛音响起,凄清哀婉,沉郁低回,如山间绽放的万千幽兰,传达出的是一种无形的幽思与歉意。
那个孩子,一定是以为我听不到的吧……
此时,并未走远的老者站在一株古松树下,听着高处传下的笛声慨然叹息:
“悠飏,把一切都自己来背负,会很寂寞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