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阴浓,遍池塘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妖艳喷香罗。老燕携雉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珍珠乱糁,打遍新荷。
幽语亭里,楚天笑一身紫衣负手而立,身后大片青荷初放,在雨中织起一片青色纱帐。叶钧一声蓝衣撑伞款款走上台阶进了亭子,饶是如此袍裾鞋边也沾了污泥,他的神色明显很是疲惫落寞。
为了暮雪,他来不及好好调养身子,也来不及召集更多更安全的江湖势力,更来不及制订多套万无一失的方案,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办法和最短的时间带暮雪离开。
眼前的男人,挺拔的身姿如松背影,紫色单衣绘着四爪蟠龙腾翔九空,将他冷漠如冰的气息裹了天下至尊的骄傲和高高在上。
他,在大楚是天神一样的男人,而与别国来说却是魔鬼般的存在。
雨滴落地发出一连串的滴答声,聂云换来了新的茶水,依然是雨前龙井,翊王府从来不存别的茶叶。
楚天笑没有转身,声线仿佛受了雨湿影响听起来有些沙哑,“准备好了?”
叶钧上前两步,在他身后恭敬行一个侍卫礼,他弯起腰身里丝毫不见卑微,“是,准备好了,属下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掉天魔宫。”
这是他第一次在楚天笑面前保证,像其他接受任务的将士一样保证,在此之前,即使再有把握他也从不说如此肯定的话,因为他告诉过楚天笑,万事都是多变的。
楚天笑转身,深邃的凤目一瞬不瞬盯着眼前叶钧,像是审视又像是质疑。他有魔鬼般的手段和脾气,却并非是真正的魔鬼,他憎恨常青去害林暮雪,更憎恨自己没有早一步阻止!如今看着叶钧,他总是油然想起那日林暮雪凌乱的衣领……
雨越下越大,硕大的荷叶都被洗得油油发亮。楚天笑坐下来轻啜一口茶水,挑眉问道,“三百侍卫有把握么?”
叶钧郑重点点头,“三百人必须乔装成武林人士,过多的话会让人起疑。虽然天魔宫的人必须全部覆灭,但难保消息不会走漏,落在有心人耳里。”
楚天笑却冷哼一声,叶钧是江湖人,是个简单的江湖人,他的心思从来没有能瞒过楚天笑的。所以,他懒懒勾唇,掩饰着心头一丝讶意,调笑道,“叶钧,据本王所知这是你第一次冒险,有把握吗?”
他想说,即使你能带走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想说,现在他根本不会放他们离开!
而叶钧深吸一口气,满眼都是林暮雪笑起来的灿烂不由得眼神也柔顺了许多,一字一句道,“这一生,总要有个人让你不顾一切一次,让你疯狂一次,让你冒险一次,而我,如今愿意为了我的新娘而冒险。”
雨声很大,却遮不了他温润如玉的声音,聂云的眼里终于出现一抹笑意,一抹没有杀气只有羡慕的笑意。而楚天笑,低垂的眼眸渐渐覆满冰霜,握茶杯的手指愈发紧了七分,茶水倒映着一张俊美却阴翳的轮廓,飘飘荡荡。
叶钧再次行礼,“属下告退,请……请王爷千万不要伤害她!”
是千万,他说千万不要!难道她在他的府里就只会被伤害吗?细细回忆,她的伤竟然全都是在他的府里他的眼皮子底下造成,而如今会痛的也包括了他自己的心!
叶钧撑伞沿着小路消失在雨雾里,楚天笑手里的茶杯终于“砰”一声碎成粉末,滚烫的茶水浇在他手心里,聂云匆忙为他擦拭,即便这样被烫到的地方还是红红肿钟一片。
楚天笑抬眸看着聂云,眼神厉了三分,将另一只手掌摊开在他面前,冷声道,“他给你的东西!”
聂云心惊,下意识竟倒退了两步,但很快便在楚天笑的眼神中顿住。左右思忖片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这是叶统邻托属下交给林小姐的东西,请王爷网开一面。”
因为他的命令,叶钧在临走之前也无法去向林暮雪道别,只能托付聂云走这一趟,但王府里的事,尤其他的心月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过他。
楚天笑眯眼,对于聂云的态度他很不满意,抬脚将他提出亭子落在雨里,勾唇道,“你跟本王时间的最久,还是你以为你有资格求本王开恩?”
淡淡冷哼,懒懒拖长的尾音,昭示着他如风暴雨般的不悦,聂云无奈只好将东西从怀里掏出来,竟如同是掏出了自己的心头肉,那份感情有愧疚有无奈也有失败……
楚天笑将东西接过来,是一副昆仑玉雕的雪花簪子,触手彻骨的冰凉,有好几次他想将这东西毁掉,却终究没有……
大雨里,叶钧驰马离开,嗒嗒马蹄声在福安街回荡,雨水打湿他的发和衣,却打不散他眼里的坚定和焦急。
小雪,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带你离开!一定!
夜里,聂云趁着楚天笑出去的空档到了枫园,已经夜深,周遭一片漆黑,小木屋却亮着一盏灯,橘黄色一盏灯,昏暗却温馨,照出了家的感觉。聂云羡慕,妄想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不管走的多远走的多累,回来的多晚,都能有这样一盏灯照亮他家的方向,都能有这样一盏灯守着他回家……
林暮雪突然惊醒,她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这些日子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就会爬起来细细听着或者撑开窗户四处张望,她多想,有那么一次真的看见是叶钧……
这一次,她几乎又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正要放弃之际却听到脚步声更近了,什么都没想,掀起被子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匆匆开门跑了出去,扬着充满灵气的笑容在深夜脆声声喊一句,“叶钧哥哥……叶……”
从璀璨到黯然的变化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几乎认为是看花了眼,可是聂云还是一瞬间听到了她的叹息……莫名让人心痛……
气氛冷着,她不说话低着头,兀自沉陷在自己的悲伤里,而聂云也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因为仿佛世上所有能安慰人的美好语句都驱不散她的失落。
“林小姐……”
“他走了是吗?”
林暮雪轻轻浅浅问出声,空虚的犹如一场梦境,聂云细看之下才发觉她是哭了,泪水在月光下闪着悲凉而漂亮的晶莹。
她还是个孩子,她还只到他的肩头的位置,就连流泪的模样都那么让人心疼,聂云蹙起眉,慌乱中劝道,“别哭了。叶统领说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好,然后就带你走!他说,你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等他回来,不管多难多苦都要等他回来……他说带你去找你大哥……”
越说,她的泪就越多,如断了线的珠子没完没了,聂云开始害怕了……
林暮雪抽泣着,等聂云将话说完又乖巧得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谢谢你……”
然后,转身关上了房门,如斯坚强的背影令聂云的心如置于刀锋,微微动弹一下就疼。
月色清明,满院的不离花纷扰,聂云虔诚的祈祷,叶钧一切都好,然后带林暮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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