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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歆宁悲凉浅笑,任由心痛慢慢地延伸,撕碎了掩在深处的不堪回首。她痛恨这样的自己,却又早已习惯了现在的自己。倘若哪天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清冷之色,那么或许她真的已经放下了。
福王莫名其妙地望着她,转头时,忽然看到了一个年约二十九岁的贵妇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母妃。”夏侯越欢快地一声大喊,然后朝着那名贵妇飞奔而去。
沐歆宁刚欲离开,但听福王夏侯越喊了一声母妃,就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
先帝驾崩,所有伺候过先帝的女子除了有子嗣的,剩下的那些都被送到寺庙中带发修行,或留在太庙里为先帝守灵。若没有生下福王夏侯越,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怕也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吧。
一身暗色宫装的梅太妃蹲,搂住了福王,宠溺地数落道,“这么冒冒失失的,让安太傅瞧见了,可要说你了。”
“母妃,不要告诉安太傅,越儿以后都听您的话。”福王躲在梅太妃的怀中,软软地道。
梅太妃母子情深,令自小没有娘亲在旁的沐歆宁眼中一暗。沐歆宁从记事以来,就知道了沐夫人躺在了沐府的祠堂中,而所有关于沐夫人的一切,都是沐尚书告诉她的。
宁儿,你娘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这是沐尚书重复了十几年的话,像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沐歆宁的心底。之后,她懂了,她的命是娘亲给的,一命换一命,她连死的权力都没有。
沐歆宁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参见梅太妃。”
“你是?”梅太妃防备地盯着她。
清眸楚楚,一样的绝望,一样的无助,在梅太妃的眼中,沐歆宁仿佛看到了当日的自己,只是现在的她,早已多了几分淡然。
“大概半年前,民女有幸见过相府公子张玄琮一面。”意味深长的话,戛然止于沐歆宁的口中。
梅太妃闻言脸色大变,她忙慌乱地斥退了左右宫女太监,还让人带走了福王。
“他怎么样了?”美目中,早已泪光闪闪。
一入宫门,此生埋葬;前尘往事,俱如烟云。
“娘娘应该早就知道,张公子已经成了一个痴儿。”若换了旁人,沐歆宁自然不会插手这些事,但张玄琮也算对她有恩,既然遇到了梅太妃,她就索性一一道来,“有人告诉张公子,他口中念念不忘的梅儿早已飞身成仙化作了梅花仙子,只要有梅花飘落的地方,他的梅儿就会出现。于是,张公子每日出府,寻遍了整个京师,也寻遍了每一处的梅花。后来,又有人告诉他,教坊司的那棵梅花树就是他的梅儿,要他乖乖地站在梅花树下,一步也不准离开。数九寒天,张公子就这么站在梅花树下,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路过的人都笑他傻,骂他笨,可他仍是一脸笑意,因为他相信他的梅儿会来找他。”
痴痴傻傻,终是凡尘情丝难断,忘了所有一切的痴儿,却唯一只记得那满树梅花,一夜独舞。世人都嘲笑张玄琮是个傻子,但沐歆宁知道,这个傻子却能识得一双与她相似的眸子,在那双眸中有着绝望,有着无助,就如同当日的她,亦或者梅太妃。
张玄琮那日在教坊司错认她,是巧合却也非巧合。
梅太妃哽咽地道,“他该忘了我的。”
既然傻了,何必再记得她,或许这样,他会更快乐些。
“若能轻易相忘,当初又何须执着。”沐歆宁苦涩的一笑,“其实我很羡慕娘娘,哪怕世俗难容,娘娘最终为了保全张公子而进了宫,但至少你们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曾经。”哪像她与师父,她越缠着他,他就离得越远。可当她几乎要放弃他时,他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哪怕只是唤她一声‘宁儿’,就可以轻易地虏获她一襟芳思,至死不渝。师父待她若即若离,她感觉得到他的心里未必是没有她,只是他的心太飘渺,他担负的责任太重,儿女情长与之相较,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梅太妃微微一怔,“这么久的事,你居然也知道。”
沐歆宁点了点头,那一年张玄琮高中状元,正少年得意,而张相爷为了儿子的仕途是绝不会容许张公子迎娶年长他四载的表姐。但奈何张公子意志坚定,非梅太妃不娶。若将梅太妃嫁入京中的官宦之家,怕张公子日日上门闹事,不得已,张相爷只有将梅太妃送入了宫中。
“你究竟是谁?”官家**,又涉及权相,这件事即使有人知道也不会泄露半句,更何况过去了这么久,梅太妃不由得对沐歆宁的身份心生怀疑。
“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觉得娘娘有些无情罢了。”沐歆宁转身离开,此生若有一个男子肯为她痴,为她相守八年,别说许以真心,即使一死也甘愿。
梅太妃虽满月复疑惑,但却没有喊住沐歆宁。
她无情吗?
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一份情,一份债,若她真的可以做到无情,那她又何须借着日日礼佛而逃避世事,年未老却沧桑。
抬头时,泪痕已干,梅太妃笑得没有一丝忧伤,随后,转身走向福王夏侯越。
“越儿,母妃做了你**吃的清蒸鲈鱼。”一手牵着福王夏侯越,梅太妃心中一片复杂。
年幼的福王一脸雀跃,“母妃真好。”
有母妃疼他,皇兄宠他,皇姐陪他玩,师父教导他,虽然太后与皇嫂不喜欢他,但在福王夏侯越心里,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福王的懂事与乖巧,却让身为母妃的梅太妃眉间紧蹙,掩盖在笑容下的伤痛也在一瞬间乍停,越儿,你不要怪母妃,母妃真的是逼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