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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府的堂屋内,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各挂有四副价值连城的山水名画,堂屋的正中央设有神龛,并供有榆中贺兰氏一族的先祖牌位。
而此时,宽大肃静的堂屋内,几位贺兰世家的族中长者依次而坐,却争吵不休,
“既然钰儿回来了,这贺兰世家的少主之位自然是属于钰儿的。”说话的,正是贺兰博的大哥贺兰诚,“二弟一脉无嫡子,所谓长幼有序,贺兰府交予钰儿手上,才合乎我贺兰世家的祖宗家法。”
“大哥,我看是你当年没当上贺兰世家的家主,一直耿耿于怀才是。”四老太爷年约五旬,冷嘲暗讽道,“今时不同往日,二哥临死前扶了嫂子为正室,那槿儿就是贺兰世家的少主,此事有何可争议。”
“老四,你别忘了,槿儿出生那会儿,二弟妹可还是个妾,一个妾生的儿子,也配称为贺兰世家的嫡裔血脉。”
“但二嫂现在并不是妾。”
“就算被扶了正,也改不了她曾经是二弟第十房小妾的事实。”
“贺兰诚,你到底收了那野种多少好处,竟帮着他说话!”
“我是你大哥,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够了,都给我住口。”坐在首位的贺兰氏一族的族长,是贺兰诚的堂兄,年逾古稀,头发苍白,但依然威严仍存,“在小辈面前吵吵闹闹,也不怕丢了自己的身份。你们两个,都是快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咳咳——”
“大堂兄,大哥与四弟几十年了都这样,你就由着他们吵,别理他们。”三老太爷面色平和,拍着贺兰世家族长的背,劝道。
贺兰博死得早,贺兰世家的家主一直悬而不定,贺兰槿虽是少主,但有名无实,这些年贺兰老夫人独揽贺兰世家的一切,贺兰氏一族中的人虽颇有微词,但看到贺兰老夫人也算将贺兰世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便不再置喙什么。
“钰儿,你带一个外人进来这里做什么?”夏子钰拉着沐歆宁进了堂屋,不止在坐的众贺兰氏一族的族人变了脸色,就连贺兰诚也略有不悦,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堂屋内供奉的是贺兰世家的先祖,不是贺兰家的人,是绝不能踏入堂屋一步,而且还是个没名没分的女子,当年,除了二哥的嫡妻,所有的贺兰府女眷可都不能入内。
“大伯,三叔,四叔,”夏子钰脸上笑意不改,却拽紧了沐歆宁的素手,来到贺兰氏一族的族长面前,“族长伯父,想不到十余年过去,您竟然还活着。”
夏子钰的爹贺兰博虽年纪轻轻就妻妾成群,但却一直没有子嗣,就是长子夏子钰,也是他几近不惑之年才有的,故而,除了贺兰博在世的几个兄弟,族中就属夏子钰的辈分最高。
“你——咳咳——”白发白须的老者,气得直哆嗦,“你娘当年不守妇道,与人有染,就凭这点,这贺兰世家的少主之位也轮不到你。”
夏子钰不怒反笑,但笑中的冷意却使得贺兰氏的族长全身一震。
“族长伯父,老实说,我也不想当这个小小的世家少主,但我不当,我只怕这榆中贺兰世家就很快变成了一座废墟,从此在雍凉之地消失匿迹,唉,”夏子钰故作为难,漫不经心地诉说着一件件血腥恐怖的屠戮,当他讲到八年前姜氏满门被杀,在场的贺兰氏族人斥骂声便低,当他讲到凉州太守一夜家破人亡,辱骂声戛然而止。
“你们在座的,不是我的长辈,就是我的手足,杀了你们吧,我于心不忍;可不杀你们,我又心有不甘,怎么办呢。”夏子钰言语张狂,丝毫未将贺兰世家的一干人等放在眼里,被夏子钰戏谑地成为族长伯父的老者气得喘息连连,几欲窒息,而四老太爷等人怒瞪着夏子钰,这野种,竟敢来威胁他们。
“宁儿,坐。”伸手一指,夏子钰将沐歆宁推向了贺兰世家先祖画像前的一张木椅上,沐歆宁刚一动,就被夏子钰牢牢地按住,力道之大,使得沐歆宁忘了挣扎,只有神色复杂地望着夏子钰。
名门世家的堂屋,素来是本族男丁议事的重要场地,夏子钰带沐歆宁进来,就已经违反了贺兰世家的族规,但现在,夏子钰还让沐歆宁坐在先祖神像前,那代表着贺兰世家主母的位子上,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一场更大的轩然**。
“夏子钰,你太放肆了。”族长气得花白胡须抖动,那个位子,连他这个贺兰一族的族长都不敢逾矩,夏子钰却随随便便地让外人坐在上面,而且还是个女子,这不是对他们贺兰世家的羞辱吗?
族长话落,四老太爷,夏子钰的几个堂兄,堂弟,也纷纷站起来指责,大骂夏子钰有辱先祖,不配为贺兰氏的子孙。
堂屋内吵骂不休,贺兰诚自夏子钰帮他还了赌债,又给他钱财重新建府立威,对夏子钰早已是俯首帖耳,满口的贤侄,现在见众人怒骂夏子钰,当即以贺兰世家长者的身份,替夏子钰撑腰。
而此时,贺兰老夫人强拽着贺兰槿也刚好赶来,她不知道堂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贺兰氏的所有人在破口大骂夏子钰,不禁心中大喜,夏子钰在贺兰世家不得人心,那少主之位就注定是槿儿的。
“族长,夏子钰并非老爷的亲生子,由他继承少主之位,我们整个贺兰世家岂不落入外人手中。”贺兰老夫人逼着贺兰槿前来,在贺兰氏一族的族长面前哭诉道。
“娘,我赞成让大哥接管贺兰府。”站在一旁的贺兰槿,却主动退让,余光扫过沐歆宁,收回时,早已一片黯淡。
夏子钰不胜其烦,抽出腰间的软剑,但见一道剑光闪过,只听‘砰’的一声重响,堂屋内的一张木椅被夏子钰劈成两半,坐在那木椅旁的四老太爷及周围的人皆受到一股凌厉的剑气,吓得不敢再吱声。
“唤诸位前来,并不是要你们决定谁来做这贺兰世家的少主,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从今往后,贺兰府由我说了算。你们若答应,我自然前事不咎,但有人不知好歹,那就休怪我旧账心恨一起算了。”说完,直接将一块黄色绸布扔在了众人面前,布上赫然写着敕封令,雍凉太守,掌雍凉两地,还有楚王亲盖的玺印。
楚王攻打京师,将皇上逼退至洛阳,现在,楚王又在京师称帝,贺兰世家虽与楚王联姻,也出了一部分的钱财与人马,但楚王给予的承诺却是公侯之爵,位高却无实权,而夏子钰的太守之位,却是实实在在的掌管雍凉之地的军政大权。
楚王占据京师,却把雍凉之地送给了夏子钰,这是怎么回事?众人震惊,而质疑夏子钰不配为贺兰世家少主的声音,也突然消失。
因为,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谁来执掌贺兰世家,而是,夏子钰那举足轻重的身份,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
榆中贺兰世家在雍凉之地盘踞,世代都与驻守在此的藩王、太守往来密切,而夏子钰现在有了楚王支持,还有他那医谷主人的身份,就算拿整个贺兰世家与他抗衡,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元气大伤,更有可能会步姜氏一族的后尘,阖族俱灭。
年老的族长沉默了,四老太爷嚣张的气焰也弱了,至于剩下的族中男子,被夏子钰一身的暴戾之气所摄,再也不敢再开口。
这个侄儿,确实深不可测,贺兰诚暗庆自己选对了人,笑得满脸得意。
“既然槿儿甘愿退让,那么,从此刻起,钰儿就是我们贺兰世家的少主。”贺兰诚先发制人,率先朝夏子钰躬身行礼,“见过少主。”
有了贺兰诚这个族中长者带头,一些小辈也接二连三地屈服,“参见少主。”
“十姨娘,这封是贺兰博当年写给明侯爷的信,信上言及,要明侯爷找到我之后,派人护送我回府。”贺兰老夫人指责他是野种,又在雍凉之地到处散播谣言,诋毁娘的清誉,为了这一天,夏子钰已经等了很久。
这封信,先是在明侯爷手中,后来,明侯爷死了,就落在太后手里,这些年太后以此要挟他,为了娘,也为了瑶儿,他忍了。
泛黄的信笺,褶皱破旧,有些字体也有些模糊,但‘贺兰钰是我亲儿’还有对夏子钰亲娘的忏悔,一目了然。
由贺兰博临死前亲笔书写的信笺,无疑是洗清当年冤屈的最好证据。
夏子钰本不想解释,但一想到含冤而死的娘,他耐着性子,极力忍住了体内杀人嗜血的怒火。
“怎么会?”贺兰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贺兰博临死前,竟然瞒着他,到处寻找这个野种。不,贺兰世家是槿儿的,是她的。
贺兰老夫人发了疯似的抢过信笺,双手颤抖,盯着上面的字,一动不动,就像痴傻了般。
“不,这是假的,假的!”在贺兰老夫人撕毁信笺时,贺兰槿迅速抢了回来,并送还给了夏子钰。
“大——哥。”迟疑了半响,即使再不愿承认,贺兰槿还是喊夏子钰一声大哥。
贺兰老夫人见大势已去,直接跌坐在地上,再无往日里那高高在上的主母风范。
夏子钰笑意更深,转身时,恰对上了沐歆宁冷冷地一瞥,心中一凉,甚至带了些许的苦涩,沐歆宁,你以为我带你前来只是为了威逼贺兰槿吗?
沐歆宁神色如常,平静地扫过众人打量的视线,最后,停在了壁上那副高山险峻、两岸轻舟的名画上,那只老狐狸要她到这里来,究竟是想让她寻找什么东西。
“族长伯父年事已高,也该颐养天年了,要不这样,以后的贺兰氏一族的族长就由大伯担当。大伯,日后这贺兰世家就劳烦您了。”夏子钰坐在主位上,身子半斜,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一句话,就直接让贺兰诚接替了族长之位。
“贺兰钰,你——你——你——”先是贺兰府一夜遭侵袭,再威逼贺兰氏一族的族人,现在更剥夺了他族长的位子,头发花白的年老族长,这辈子一直受人敬重,何曾被人这么羞辱过,而且,他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竟还不及一个竖子有威严,他连说几个你字,就砰地一声摔倒在地,当场咽了气。
族长气绝身亡,剩下的人更是噤若寒蝉。
医谷主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不出手,并不代表他放过了他们,只是他不屑而已。夏子钰妖艳的双眸微微眯起,危险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屋内。
贱人,你不守妇道,还不快滚出我们贺兰府。
打死她。
打死她。
往事浮现,娘亲被逐出府门的屈辱一幕,一一在夏子钰的脑海中闪过,他目之所及,勾起了一抹冷笑,很好,都到齐了,骂过娘亲的,唾弃娘亲的,打过娘亲的,他会加倍地讨回来。有仇不报,他就不是世人闻风丧胆的夏子钰了。
“四叔与人合谋,骗光大伯的家财,还几次三番以大伯的名义窜改府中的账簿,大伯,您说,此事该如何处置。”他记得,就是这个四叔怂恿贺兰博休了娘亲,让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流落街头,还遭到十姨娘派出的人一路追杀,含冤而死。
寥寥数语,就把本该属于贺兰诚的罪名强加了四老太爷,贺兰诚一收到夏子钰的暗示,当即明白了过来。
“杖责四十,永禁偏院,来人,带下去。”贤侄给了他当众立威的时机,他当然不会错过,贺兰诚大手一挥,几名贺兰世家的护卫进来,将面如死灰的四老太爷在众多贺兰氏一族的子侄中,毫不留情地拖了出来。
“贺兰诚,贺兰钰,你们这是欲加之罪,我不服,不服——”四老太爷拼死挣扎,又朝着贺兰槿大喊道,“槿儿,你才是我们贺兰世家的少主!槿儿,别被你大哥骗了!槿儿,他会毁了我们整个贺兰世家的!槿儿——”
“老东西,喊什么喊,我家公子没要你一条命,你就该庆幸了。”守在堂屋外的如酲听到四老太爷的叫喊后,气呼呼地道,“我家公子肯纡尊降贵接手你们这个小小的贺兰世家,是你们贺兰世家的祖宗坟头冒青烟,要换做别的人家,公子早一把火烧了,哪轮得到你们对公子说三道四——”
雍凉之地的首屈一指贺兰府,竟成了一个小小的世家,几位姨娘、小姐还有贺兰府的下人们不禁瞠目结舌,暗叹大公子带来的女子真是好大的口气,居然不把堂堂的榆中贺兰世家放在眼里。
如酲无聊地扇了扇手,公子越来越妇人之仁了,要她说,直接手起刀落,将当初害过公子与夫人的一个一个都斩了,免得他们再到处害人。
眼一斜,六姨娘拉着五小姐惧怕地退了退;再一斜,三公子的几位妻妾花容失色,抱在了一起;她有这么恐怖吗?如酲看了看自己,一无剑,二无刀,三没有穿得露胳膊敞胸,对哦,她想起了,她已经从良了,怪不得今日觉得怪怪的,浑身难受,原来她将自己裹得太严实了,瞧,这一身里里外外加起来,至少有七八件,全是按照名门望族的小姐们平日里的穿着打扮的,当时姐妹还笑她说她们是去杀人的,不是去相亲的。
如酲绞了绞手中的丝帕,苦恼地暗忖道,想不到当大家闺秀这么麻烦,算了,还是让公子派她回教坊司好了,就算不是教坊司,青楼,烟花之地也行。
“如酲姐姐,你在想什么?”
看着身旁一个个劲装干练的姐妹们,如酲就更加后悔不迭,柳眉一瞪,双手一插腰,顷刻间,温婉的名门闺秀就成了一名泼妇,“姑女乃女乃想通过了,去你的贤良淑德,去你的柔弱可人!”边说,边拔下了头上的玉簪金钗,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好几脚,一旁的贺兰府女眷吓得犹如见到了疯子一般,个个面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