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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星稀,秋风送寒,张灯结彩的贺兰府却是一片沉寂。所有应邀参加贺兰少主贺兰钰大婚的各大世家的当家主子、少主、公子们,陆续赶来雍凉之地,分别被安排在贺兰府的几座别院内。半年前楚王在京师称帝,之后,各地的藩王纷纷效仿,自立为王。几大世家各为其主,明争暗斗不休,短短几月间,除了雍凉之地外,到处混战,弱肉强食,政权更迭,谁都想最后一统天下,但偏偏各自制衡,僵持不下。
几大世家中,当属长垣安氏的实力最强,又世代为帝师,有传言说,孤竹公子安竹生于几日前刚继任为长垣安氏的第三十一任家主,从此执掌长垣安氏,而孤竹公子继任那日,各地的藩王纡尊降贵前来恭贺,无一遗漏,就连盛气凌人的楚王,也派人送上厚礼。孤竹公子安竹生成名已久,却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据说继任当日,长垣安氏府门大开,一袭白衣的安竹生风姿俊朗,气质清流,缓步走来,便有一股淡淡竹叶清香萦绕,他手执紫竹箫,俊颜冷漠,孤傲的身姿犹如飘然临世的神祗,令人不敢亵渎与逼视。
安太傅!
家主!
孤竹公子!——
长远安氏的府门外人潮如海,数万学子,安氏族人,百姓,家臣谋士,护卫——齐齐跪拜,欢呼共庆。然而,身为家主的安竹生却一直神色恍惚,极目远望西北,意兴阑珊,眸光半掩处更是哀伤痛楚,抬袖时,有人还看到他白衣锦袖中,一抹红色忽闪而过,好像是一张喜帖。
安竹生站在万人中央,繁华顶端,却留给了世人一个孤寂的身影,渐行渐远。
“小甘遂,这些你从哪里听来的?”如酲双眼闪烁,纤纤素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垂在身前的长发,不屑地道,“安竹生算什么,如果公子当年参选,第一公子又怎么会轮到他头上。”
“如酲姐,你要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孤竹公子就住在南边的厢房。”甘遂打了个哈欠,心中哀怨一片,这个女人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还不让别人睡觉,她到底知不道男女有别,一个女子居然敢孤身直闯他们男人的房间,还一个个地掀他们的被子,唉,万一他们要是什么都不穿,究竟是谁比较吃亏。玄参大哥最狡猾了,直接将他拎出来,供这个妖女消遣,他可是有骨气的,怎么能就这么屈服于这个妖女。
“小甘遂,连你都嫌弃我?”媚眼如丝,吐气如兰,使得甘遂面红耳赤,铮铮铁骨止不住微微颤抖。
“怎——怎么会,如酲姐才貌双全,温柔善良,有勇有谋,英姿飒爽——绝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痴心妄想的,如酲姐的存在,就犹如一轮明月照耀在大地,光芒万丈——”谨慎地退后一步,甘遂一副奴颜婢膝,什么男儿骨气早已抛在了一边,贺兰府暗卫守则最后一条,得罪公子死路一条,而得罪如酲生不如死。
“呵呵呵——”带着媚惑的笑声不绝于耳,“小甘遂,你是不是常拿这些花言巧语哄骗府中的那些情窦初开的小丫鬟啊,”如酲笑眸妩媚,一把拽住甘遂的衣襟,娇喝道,“你当你如酲姐这些年在教坊司是白待的,几句甜言蜜语就想打发你如酲姐,恩?”
喜怒乍变,瞬息无常,惊得甘遂大叹,果然是公子身边最得力的妖女,说翻脸就翻脸,随性而为。
“如酲姐,骗谁也不敢骗你啊。”女子独有的馥郁之香,随着夜风,扑鼻而来,甘遂满脸通红,双手局促不安,颤声道。
如酲嫣然一笑,放开了甘遂,“继续讲吧,本姑娘今晚兴致正浓,不想睡觉。”
可他想睡啊,今日来回千里,一路轻功狂奔,为公子取来灵芝雪莲等各种名贵之药,还得忍受公子的斥骂与怒火,战战兢兢地不敢懈怠,现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气,躺在床上歇会儿,又被这个妖女给缠上了。甘遂困得半搭着眼皮,接着道,“长垣安氏只拥戴有德之君,暂时动向不明,各地藩王谁都想讨好长垣安氏,得孤竹公子一声赞誉,远敌得过数十城池,乃至半壁江山。当然,除了长垣安氏,其次就是我们贺兰世家,洛阳卢家与江阴程家等三大旗鼓相当的世家。洛阳卢家表面上与皇上同气连枝,但皇上气数已尽,朝政落入张相爷手中,若无强援,恐难支持,而江阴程家是魏王夏侯洵的嫡枝,自然是捧魏王为帝,稳占江南。余下的那些世家大族,不是依附赵王,梁王等藩王,就是与蛮夷小国,诸如越析,滇国等勾结——”
甘遂在昏昏欲睡中,讲着讲着便整个人趴在了石桌上,最后,声音渐低,及至发出呼呼的打鼾声。
“算了,本姑娘今晚姑且饶了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取上的水色披风,轻轻地为甘遂披上,如酲一人走在如水的月色中,任由淡淡的光华洒在她的曼妙身姿上,化去伪装的风尘之色,褪下一世的妖媚,只余下朱唇微启时的云淡风轻。
她本就不关心天下局势,但近日来贺兰府的贵客越来越多,公子照顾两位身怀有孕的少夫人,分身无术,她作为公子的左膀右臂,自然要为公子分忧解难。
也不知少夫人怎么样了?
身影一跃,如酲便隐入茫茫夜色中,犹如鬼魅。
满地掉落的残花败叶,早已被人清理,老夫人当年在公子出生时亲手栽种的木芙蓉树,却被公子一掌毁去。或许,在旁人的眼中,这只是一棵名贵的木芙蓉,但对公子而言,它是老夫人唯一留下的有着气息的活物。木芙蓉伤了少夫人,再难舍,公子也会舍。
公子这一生,只为两个女子醉过酒。十余年前,明小姐出嫁,十里风光抬入承天门,母仪天下,但公子呢,守着那一句永不相弃的诺言,自此为明皇后羁留京师,周旋于商贾之中,混迹于三教九流之处,一步步地稳固明皇后在宫中的权势,保她周全,哪怕被利用,也无悔。那时,她尚年幼,跟在公子身边,看着公子醉倒在京郊荒野上,而那一日正是帝后大婚,合衾同眠。曾经,她也问过公子,明小姐早已嫁入人妇,为何还不肯放手?公子笑着说,他习惯了。是习惯了呵护,还是习惯了习惯,不想再改变,可能,连公子自己都分不清楚。
轻轻地蹑步至窗前,用食指捅开薄薄的窗纸,如酲屏息望去,璀璨灯火照耀了满室,其实再次见到少夫人,她就已经猜到昔日教坊司的柳宁儿就是少夫人,世上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但少夫人身上那独有的孤傲与清冷之气,却是举世难寻。
“夏子钰,我的生死不用你管!”瓷碗砸碎,一地的药汁味。
唉,可怜的公子,哄完了明小姐,又来哄这边的少夫人。都说齐人之福可享,瞧她家公子,就知道这齐人之福那有这么容易享的。公子沉寂了这么多年的心,再一次有了涟漪,偏偏未来的少夫人软硬不吃,武功更是高强地连公子都不得不小心应付。
十六、七岁的俊颜阴沉,大手紧拽衣袖,不知情的人定是以为公子震怒待发,其实,那只是公子不知所措而已,明明很心疼,偏要装作漠不关心,明明只要把用在明小姐身上的关切之语再说一遍,少夫人定也会心软,但偏偏吝啬地不肯多说一句。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若不是爱,公子又何须怕。
“若我的孩子有个闪失,你就休想从我这里拿到那笔钱!”
动用所有的暗卫,不惜一切代价取来的名贵药草,再加上公子大半的内力,才暂时保住了孩子,但这些公子只字不提,反而拿威胁逼少夫人,站在屋外的如酲一边着急,一边叹气,公子到底在怕什么,难不成孤竹公子一来,少夫人就跟着跑了。
这个天下第一公子,真的有这么神乎其神,连向来不可一世的公子都忌惮他,还未见面,就开始自乱阵脚,失了分寸。
南边的厢房,孤竹公子。脑海中闪过甘遂的刚刚之言,如酲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若换做往日,她只要靠近半步,公子定然察觉,但今晚,公子却根本未发现她的存在,只是躺在床榻上少夫人忽然的余光一瞥,似在警告,又似杀气,吓得她不敢再待下去。若不是担心少夫人的安危,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偷听公子与少夫人讲话。
退出院落,灯火阑珊处,有一道青色人影在徘徊。
“槿公子请放心,少夫人安好。”恭敬地行礼,却无半分媚态。
贺兰槿苦涩地笑了笑,“那就好。”便转身离去,再也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