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他,刚来过·······”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他生在天家,可是,在没有旁人时,我们还是唤那人作姑父,而他,只是把儿时甜甜的“阿爹”二字,换成了如今的“父亲”,其实总是不像寻常百姓家猜测的那样,用那带着“皇”字的称谓,明了本就脆弱而凉薄的关系。
“姑父?”我喃喃的重复,他怎么……?
静静地点头,但是并没有看向我,他只是轻声上前,细细的摩挲那两行小子。
“嗯……”
其实,我本欲问,结果如何,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被我,狠狠地吞下。
我在家中,曾经听年纪大的嬷嬷,用无比惋惜的语调诉说了他们年少时的传奇,可是,总是不明白,那样的事,不总是在传奇小说里的么?
那时的我,其实是对他与她,是否真如那誓言里,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般的美好,充满了迷朦的向往与疑问,不愿真如那为残忍的嬷嬷说的,那位朝堂上的明黄,把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结局写进了宫闱最隐晦的记忆。
“父亲说,他和娘亲,邂逅在那年春日,梨花开的最烂漫的时节·······
娘亲就是如画上,着那一身素衣,倚在树下,似乎是在凝神,但又似沉睡·····父亲那时,就如建康城里平凡的贵族少年一样,风流不羁,但是他说,那时的娘亲,只是让他想起了一句开蒙时读过的诗······”
他顿了顿,笑着侧过脸问我:“阿茀,你猜得出么?”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画,最后,直盯着向窗外蹙眉。
见是如此,他也不失望,伸出修长的指节,拢了拢我有些散乱的鬓发。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说完这句,他有仿佛是自嘲地摇头笑道:“未妨惆怅·····是清狂,是轻狂?父亲说,这本是女子求爱不得,最后写着聊以自、慰的诗,但是,那时竟——竟是鬼使神差地·····”
我听着他的话,是一种淡漠,但是萦绕着哀哀的惆怅,似乎那时,他就是他的父亲。
“他们相识在莫春贵家子弟结伴远游的时代,就外祖家置于京郊的别苑,雪海。”
就像一夜之间,吹完了一世的春风,吹醒了别苑里的所有的梨花,让人忍不住误以为是又下雪了。祖父曾邀了友人到那宴饮,那是南北闻名的名士谢放就赞叹说:“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
从此别院就成了雅士宴聚的盛地了,雪海也由此得名。
“嗯,不知道今年雪海的梨花是否还如那年不胜娇羞?”他痴痴的看向我,“舅父邀请了还是皇子的父亲,还有谢公、姨夫和他的族弟、河间王等一并世家清流子弟赏春。
父亲是皇子,从小就放荡不羁,不拘小节,清谈时更是来去无声,那时宴饮到一半,才姗姗而来,他就说与其陪着一群醉鬼聒噪,还不如到园中去,或许还能邂逅花仙。众人只当他又发了狂症,就任他独自一人,往园中去了。”
他的目光更加迷离了,似乎又染上了梨花一样的惆怅:“父亲走走停停,本来觉得梨花灿灿,但是春光明媚,不如浮生得闲,到湖心亭歇上一晌来得实在!”
我眼中,似乎,有一位那样的年少皇子,悠游在人间。
“阿茀,你也许不知道,那群少年伙伴时常打趣父亲,是不是欲与周公结亲,放着春光不顾,反而做春秋大梦去,”他的眼睛溢满了水一样:“父亲刚才说到这,还得意地和我说,亏得是他没有理会那群俗人呢。
娘亲就那样倚在梨树边,父亲说,从小在天家内帏长大,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他自恃是鉴芳无数,可是他那时竟想,父皇怎么就看上了比无盐东施之辈还不如的蕊婳夫人?”
我听他这话,只是闷闷地说:“姑父这话,当真是狂。”
“是啊,蕊婳夫人是何等人物,且不说坊间疯传多半是做不得数的,单是世祖在家宴时戏说,以名花喻人,就如谢家的端穆太后那样,在未嫁时,世人就说倾倒了半个建康的人,也只是花相芍药罢了,这头一位,可是姑父口中的无盐女呐······”
“谁说不是呢,可是,一叶障目,奈何奈何?”
他就这样幽幽地叙述着当年的那人那事。
“父亲就那么傻愣着,等到母亲睁眼,见竟有人如此放肆,竟毫无顾忌直视于她,当下就想发作,但细想,等闲之辈也入不得这院子,就拂袖而去。”
他是顿了顿,问我:“你猜父亲当时说了什么,让娘亲羞怒的顾不上体面,只想喊了人要把他撵去官府?”
我一听还有这么一说,家中长辈,从来就不曾提起,想来也是,而今明堂高坐的帝王国母········
“谁家的女子,还未和本公子到家中吃茶,怎就走了?”
我听他这么一说,愣了愣……
吃茶之俗,由来已久,原是男女有意,男方或是女方就请对方家长吃茶,一过这道程序,就是差没有提亲下聘了。难怪姑母羞怒,不说是这样的世家,就是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子,见个陌生男子如此轻薄,也必是难堪·。
“父亲说,那时他看到娘亲要走,唯恐相聚无期,一时情急就像是不知人事的少年般,月兑口而出,这市井风流公子的做派·······”他一面帮我顺气,以免解释说。
他说得我倒是认同,皇家自由礼教慎言,虽说时风疏况,但是风流却不下流,这也是门阀士族共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