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语
咿呀学语的孩子,在记忆之初,总是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敏感。
尤其是对于最亲近的人,关于他们和自己的事,还有话。
我忘记,在那个时候,我长到几岁,只是还出奇地记得清楚,那年国公府花园里的三色蕊牡丹开得比往年都要艳上许多。
女乃娘抱着刚换上新裁春服的小人,在花园里扑蝶。
新贡上的八蚕丝缎,绣着小朵新丽的牡丹开满我全身,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宫中绣娘的技法神乎其技,只惹得蝴蝶也乱了真,停在我身上的牡丹花瓣上。
蹒跚学步的孩子,半日扑不到一只蝶,阳光照在身上,懒懒的全是睡意,可是那两三只蝴蝶却让我兴奋得睡意全无,消瘦的笑脸,全是晕得满满的激喜。
偏偏我又是不能动,也不敢大声说话吓走它们,只能瘪着嗓子轻声兴奋地叫着女乃娘。
我咕哝着,小脸皱到了一起小脸红扑扑的,可就是说不出来。
我想,任何人,总是日夜相守才能生出不用语言的默契。
女乃娘看我这样,笑着会意,轻轻地用网兜网了一只,那只色彩斑斓得像是画出来的粉色蝴蝶在里面扑闪着大翅膀,我咿咿呀呀手舞足蹈地叫着,极力地扯着女乃娘的袖子往阁子里走。
我那时想着,蝴蝶真漂亮,像母亲一样。
但是母亲终年都在房子里,应该是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事物的。
春日的烂漫,不但不解风情的孩子是爱极的,连我那一念之间只有重大节日诸如春日,万寿节才能见到面的母亲也被吸引,由丫头们扶着,往牡丹园子里来。
孩子总是想念着自己的亲生母亲的,无论是她与谁日夜相伴,朝夕相处。
我不意在半路上就碰到我又是自上巳节不见的母亲,便立即甩开女乃娘搀扶的手,颤颤巍巍地跑了过去,开心地用只有自己和女乃娘才能听懂的话奔到母亲身边去。
还跑出不到几步,脚跟一个趔趄,应声便栽倒在地上。吓到在场的仆妇一阵慌乱。
可是,我那是竟没有像平时一般娇气地哭泣,却还是笑呵呵抓着蝴蝶的翅膀地道她面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叫了一声“娘亲”。
字正腔圆,带着孩子特有的童音,却没有半点那个岁数孩子的含混。
那是我第一次说话。
惊得在场悄然无声。
她亦是惊诧的看着我,还有我手中那只还搅动着身子的花蝴蝶,而后走上前来,蹲下与我平视,伸手抚着我的脸。
孩子的心,虽然没有什么心机,但是也会看准了时机,来谋取他们在乎的人的疼惜与爱怜。
“娘,痛痛……痛痛……”
我想,极小的孩子,抽着鼻子,就往怀里蹭,应是惹人爱怜的,而那一刻她,眼中应是晕满了母亲的光辉的。
她还是不说话,我便拉着她的手指着我的膝盖,嘟着嘴说:“吹吹。”
学步的孩子经常因为蹒跚而摔倒,而整个建康也都知道,国公府上的女公子也是一样的。
身边唯一一位母辈的女乃娘,总是在我摔倒时给我伤口吹气,心疼的语气安慰着诸如:“吹吹就不疼的”这些话。
她的手,触到我裙子上的牡丹,便转了眼。
女乃娘立时解释:“那是新赐下来的八蚕丝小衫,内府里绣的花样……”
我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对话,初春的光透过廊下的雕花枝镂空窗子照了近来,却又迷蒙了我的视线。我逆着光,看不见母亲的神色,我只是看着她轻轻放开了我,缓缓站了起来。
“不要让郡主随意跑动,免得摔着磕着……若是无事,就下去吧。”
身后的仕女伶俐的上前扶住了她,此时,她,扮演的是这个府上的女主人,官邑比之二品侯爵的女人。
不带着半点对女儿的不舍,率先转身离去。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了解在经历的数月的分离后,这短暂的相遇也要过去。我只是拽着她的衣袖,叫着娘亲。
她察觉了我的举动,淡淡转身吩咐道:“瑶娘,我以为你是知道规矩的,难道你连这样浅显的规矩也没教给郡主,还由着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学着庶人之家么?!”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何为规矩,什么是庶人,只是愣愣地看着我的母亲,猜测她是不是为了我扑蝶而感到不高兴。抑或是我摔倒了,她在为我训斥我的女乃娘。
一大帮子丫鬟妇人,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还是没看清我的母亲那是穿着的衣裳。
只是在她走后,屈身行礼的女乃娘才起身,抱起我,对我悄声嘱咐:“阿茀,以后不要叫夫人娘亲,那样没规矩,夫人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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