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河湾历史上就是个不平静的地方,自然也是英雄辈出的地方,也就有了崇善英雄的优秀传统。
所以,多少年来这里的人们养成了一个习俗,越是发生大事情越兴奋,越是发生大事情越激动。
说来也很有意思,就好像老天爷有意在关照漳河湾的人,这里隔三差五地总有令人激动的事情发生。
一个人有一个人激动的样子,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激动的盛况。
要是有了大的激动的事情,那个时间怎么样也得三月两月,长的话,就得个三年五年了吧。
比方说,师太行的爹率领师家的乌鸦大军大败在日本鬼子那一次,现在想起了,漳河湾的人还会激动不已。
要像是女乃女乃教训小流氓的小事情,那也得有个十天半月才会过去。
在漳河湾人们这些激动的日子里,最热闹的有两个人,这两个人都不在村子里面住,一个是狐狸沟住的老贵昌阴阳,还有阁楼口外住的老有福。
每逢在这些激动的日子里,他们把历史上漳河湾发生的大小故事,就像自己家里的家珍一样,可是要给你从头到尾地给人们重新讲一遍。
这是他们的习惯,可是呢,漳河湾的人偏偏就爱听,这是漳河湾人们的习惯,已经成了漳河湾人的习俗。
只要他们讲起来,围的人里三圈儿外三圈儿,听的人们把纸烟递起来一根接一根,讲的人就腾云驾雾去了。
这里先说说老贵昌阴阳先生。
老贵昌阴阳先生叫金凤凰和银凤凰的女乃女乃是大婶,他和师太行是磕头兄弟。
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提着两个拳头就跑来了,他的功夫都是师家传授的,还能错过用武之地嘛?
可是,他在看电脑,他要改革“阴阳学”。
他会电脑,他边看电脑边高兴地自言自语:“师太行兄弟,*中要不是你,他们就把我爹打死了,他就把一肚子的阴阳学都带到墓圪道里去了——瞧瞧,现在的共产党多好!他们承认阴阳,承认风水,叫做“风水学”!”
风水学,本为相地之术,即临场校察地理的方法,目的是用来选择宫殿、村落选址、墓地建设等,是选择合适的地方的一门学问,是衣食住行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老贵昌又自言自语道:“*尽是放的狗臭屁,什么风水是反动是迷信?我们是仔细认真地考察、了解自然环境,利用和改造自然,创造良好的居住环境的。四川都江堰,知道吧?不就是改造风水的成功例子吗?李冰父子是干什么的,就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啊——”
说道改造风水,北京城中处处是改造风水的名胜古迹。
老贵昌阴阳想到,故宫的护城河是人工挖成的屏障,河土堆砌成景山,威镇玄武;北海金代时蓄水成湖,积土为岛,以白塔为中心,寺庙以山势排列;圆明园堆山导水,修建一百多处景点,堪称“万园之园”。
实际上,风水学是一种传统文化现象,一种广泛流传的民俗,一种择吉避凶的术数,一种有关环境与人的学问,一种有关阴宅与阳宅的理论与实践系统的理论,是人们长期实践经验的积淀。从现代科学理论来看,风水学是地球物理学、水文地质学、环境景观学、生态建筑学、宇宙星体学、地球磁场方位学、气象学和人体信息学合一的综合性科学。
老贵昌阴阳看完电脑,又拿起师太行写的书看起来,这是师太行写的一首散文诗,发表在《太行山》文学杂志上。
题目是:娘的眼泪。
老贵昌阴阳刚刚打开书本,师太行院子里失火,接着又是老女乃女乃在漳河湾大桥拦车训话的事情就发生了。
老贵昌阴阳什么也顾不得想,夹着本书就跑出来了。
老贵昌阴阳到了的时候,事情已经接近尾声,正准备散去的人们一见漳河湾的故事大王来了,余兴未尽的漳河湾的人又来了兴趣,立刻把老贵昌阴阳包围了,我们的老贵昌阴阳就势打开夹着的书本,就在路灯底下给大家伙念起师太行写的散文诗来了。
我现在就抄录如下:
在我这一生中,最难忘的是我娘的眼泪。
我的记忆里,最早的是我娘的眼泪,最美丽的是我娘的眼泪,最惊心动魄的也是我娘的眼泪。
我娘爱哭,一哭就流泪。
记得,我娘一开始哭,不会出声,只有流泪。
后来,我娘就学会了声泪俱下的痛哭流涕。
再后来,我娘哭起来,就会引来大批大批的人前来驻足倾听。
那声音悠悠,好像把远古太行山里吹来的的风引过来了,使人们与历史的忧伤连起来了,令人感慨不已;那声音潺潺,又像和漳河里滚滚流去的漳河水融到一起了,使人们把心中的忧愁也统统洗涮去了,随着漳河流水漂了去了,令人畅快无比。
我娘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那双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如天上明月。那双眼睛里饱含着泪水的时候,欲滴未滴的圆圆的泪珠,就变成了令人惊讶的五彩世界,令人惊心动魄!
如果是在白天,泪珠里会闪射出好多个太阳;如果说在晚上,泪珠里会亮起无数个月亮;就是没有太阳,也会把暂时没有阳光的世界装进去;就是没有月亮,也会把天上的星星铺满。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泪水是眼睛的一面镜子,把我娘心灵世界的美丽的全部叫我看见了。
我娘的眼睛里装着美好的世界哩,我常常会哭着闹着叫我娘漂亮的眼睛里挂满泪水。
直到我大了些的时候,才知道用眼睫毛挂住的,最美好的东西叫眼泪。眼泪是痛苦的表示,眼泪是弱者的表现,眼泪是无可奈何的表示,流眼泪的人最叫人看不起。
于是,我就不再喜欢眼泪了。
可是,我娘却是经常泪流满面。
因为我爹死了,我爹被在日本鬼子捅了七刀给活埋了,虽然后边逃了出来,后来旧伤复发又死了,埋到深深的大坑里去了,我永远忘不了我爹死了的那一年。
这年的冬天,大雪连着下了七天七夜,堵得人们都出不了屋,我们全家人都还是穿着单衣啊。
那就烤火吧。
那里有火嘛?
别说烧炭火,就是烧柴火也只是为了吃饭才敢烧啊!
大雪封门的冬天,凌厉的北方刮得呼呼,我们全家人集体出发了。
我娘背起3个月的妹妹,12岁的哥哥领着3岁的我,12岁的哥哥用另一只冻得麻木的小手紧紧拉住我娘的衣襟。
漫漫大雪三尺厚,哪里有路。
我娘就用绳子把我的妹妹捆在背后,拿着破木掀开路。
我娘的脸变了型,咬紧牙根对我们说:不许哭,顶住,咬掉舌头咬掉牙也要顶住!
我的娘就像一个带兵的大将军,冷冰冰地领兵出阵了!
我的手和哥哥的手冻得象馒头,我已经抓不住哥哥的手了,哥哥已经抓不住娘的衣襟了,不许哭,不敢哭,不能哭!
出了村,我娘突然惊叫一声,一只咧着血红大嘴的苍狼坐在雪地里,恶狠狠地瞪着两只绿森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
我娘坚强地拄起木掀,叫我哥和我一人搂住她的一条腿,仰天吼道:“我的老天爷呀,要吃,你个龟孙子就来吧,你就把我们娘四个全吃了吧——”
我哥哥吓得大哭起来,我也拼命地大哭,小妹妹早就哭的不会哭了。
我的娘照着我哥哥的嘴就是一巴掌,打的满嘴流血。我也吓得不敢哭了。
只见我的娘举起木掀,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声,然后做出与大灰狼搏斗的架势。
只见那只高大的苍狼好像叹了一口气,低头耷脑地推着大尾巴慢慢地走开了。
我们也被我娘的吼声吓住了,我娘的一声吼,吼的天昏地暗,吼的地动天摇。
后来,这件事情引起了一些学者和专家的注意,来采风的,来调查的,来研究的——
什么作家,什么音乐家,什么历史学家,什么哲学家——络绎不绝地都来了。
他们把太行山的历史翻出来了,他们找见了“太行山的风”。
太行山产生于古老的时代,距今三百多万年,太行山的风便无休无止地吹拂了三百多万年。
为什么我娘的吼声能够吓跑一只大灰狼?
是因为我娘的吼声和远古的风,和太行山上的一切发生了共振,产生了共鸣!
所以说太行山人就是太行山,太行山就是太行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