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大雨早已停了,泥土的芬芳馨香扑鼻,紫嫣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得院内的屋子礼有响动,想着大概是那些个宫女们起夜了,倒也没太在意。
只抬手拢了拢贴在身上半干的衣裳,将自己裹紧一些,期望着能遮一些夜里的浓重的寒凉,省的生了什么病,宫里头,宫女们生了病是没人给治的,要怪就只能怪自个儿命不好了,她即便是淑妃娘娘的家丫头,却仍旧是个伺候人的奴才。
抬头望去,原先黑压压的乌云一场大雨后已是散去了一大半,只是点点繁星映照着雨后宝蓝色的夜空,一闪一闪,竟美得花了人的眼。
冷风呼呼的刮着脸颊,在这接近仲夏的时候,夜里依旧是冷飕飕的,紫嫣试着动了动酸麻的脚,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隐隐约约似乎听见内里有谁在低声说话,絮絮叨叨的,却是怎么也听不真切,她好奇的凑在角门的缝隙处,这大半夜的,谁呢?院里依然是漆黑一片,也看不清楚人在哪里,更听不清楚。似乎听着又不像是在说梦话,因着隐隐的,似乎还有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穿插其中。
紫嫣泄气不已,难不成是钟粹宫里有宫女和什么男人有着来往不成,不然怎么会偏生今儿个锁了这从不落锁的角门,宫女私通外人,那可是死罪啊,到时候若是被上面察觉了,自己这个钟粹宫的掌事宫女自然也要跟着落个失职的罪名,轻则挨板子,重则贬斥浣衣局,那自己,岂不是平白无故的输得一无所有?
如此想着,更是心急,想拍门却又怕弄出了声响,被内里的人听到,更不好开口,一时无法,只能忍着将耳朵贴在那脏兮兮的几日未打扫的角门上,心里暗骂道,明儿个一定要收拾那偷懒没有打扫角门的宫人。
如此一番仍是毫无收获,只隐隐约约听得了什么“妃”“心神不宁”的话语,一时也实在悟不出何意。
良久,轻轻的“吱呀”一声,让紫嫣又强打起了精神,原是内里的一间屋子开了门,一个女子明显压低的声音道:“恭送——”却只一半便再没了声响。
紫嫣颓然,她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自听到女子那声恭送,她已大致确信,自己揣测的这男子不是什么侍卫啊太监的,八成正是那高高在上的万岁爷,这般一想,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将那内里的衣衫又湿了个透。
只因着她刚也未听清声,还不明了究竟是宫中的何人,竟敢在娘娘的眼皮子底下起了攀龙附凤之心,真真是无耻之极,娘娘如今正病着,这若要叫她知道了,岂不是又要一番难受!却是终究有再多的忿恨不甘,也抵不住困意的袭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渐渐在远处荷塘一声声的蛙叫声中陷入了昏睡。
当红日跳出沧海,绚烂的朝霞如海市蜃楼般映出形形色色,第一束金灿灿的阳光透过重重殿宇,照到了柳欣语身侧的深棕雕花睡塌上。
她夜间歇息向来不喜婢子拉上幔纱,总是觉得憋气的难受,即便是进了宫也依旧,所以日间也清醒的格外早。
她隐约记得今儿个应是紫嫣当值,平日里若是她当值,这个时辰,早就候在殿外了,便冲外轻轻喊了一声:“紫嫣”,仍是半阖眸子睡着,半响后,听得有个人推门进了来,她只翻了个身,翁声问道:“紫嫣,几时了?皇上可是早朝去了?”
“卯时了”
柳欣语听着这熟悉无比的声音响在屋内,募的睁开双眸,翻过身子去,却是皇帝,已绕过了屏风,正负手立在睡榻不远处,含笑瞧着她,一身黄缂丝面白绸滚边朝袍,束着金镶珠松石四块瓦圆朝带,显是正欲去上朝,临时起意来瞧她。
阳光下这般看去,皇帝的身形已清瘦了许多,似乎这段日子的疲乏让他轻减了不少。
“这么想朕走?”皇帝挑眉,怪声问道。
淑妃此刻衣衫不整,来不及做回答,只窘的扯了薄被,就盖在了脸上,实是不想让他看到她此刻的这一脸病容,却是听得皇帝厚底鞋履走来小小的声响,一颗心便如小鹿般怦怦的跳着,却是良久再无声。
半响未动,虽是薄被,但胳膊这般举着亦有些泛酸,刚欲松一松,却听得头顶上传来沉沉的叹气声,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突然一亮,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挡这刺眼的光线。
原是皇帝将薄被轻轻掀了开来,待到稍微有些适应,柳欣语眨了眨朦胧的眼睛,不解的默默直起身子,却是不敢看他,只看着一旁的金丝箱匣,铜金雕花的小香炉里洛神花的气息隐隐升起混着眼前人身上淡淡流露的龙涎香。
却听傅胤赫淡淡开口道:“这段日子,选秀,教习,殿选,皆是你在张罗,委屈了你了,如今你身上的毒伤未好,沛禹又需要你时时的照料,这偌大的后宫,琐事极多,且新封的几个妃子还要你安排宫室和侍寝,朕想着,应该找个德性嘉颐的帮着你分担一番,你看,朕的这些宫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这番话用的是温温的商量的口气,柳欣语下意识的抬头,正对上傅胤赫的眸子,只觉那眸子里有试探,有伤痛,有询问,有深情,深不可测,远远探不到尽头。
只觉着,一下恍惚,她便垂了眼眸,似是考量,殿外的宫人们也已经都起身了,扫把打扫地面的声音,泼水的声音,鸟儿脆脆的鸣叫声,虽然小小的轻轻的,却一声声传进了耳内。其实她也明白,皇帝这番话是在削她的权,即便是这样商量的口吻,但语气里的不庸置疑却是听得分分明明,难道她还可以说不吗?
“臣妾平日里很少外出,对几个姐妹们的性情也不算太了解,这件事,皇上定吧,臣妾没有意见。”淑妃懒懒的不着痕迹的将这问又给抛了回去,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心很疲惫,不愿意再去迎合他,奉承他,甚至连敷衍也懒得。
自己总是勉强,可是,有些东西,没有了,不是说勉强就可以勉强得来。
皇帝却是无所谓得淡淡笑了笑,言:“朕看你一定是想多了,也罢,容朕再想想。”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自己的顾虑,可以让她不那么忧伤。
不自觉的抬手,轻轻捧起她低垂的容颜,柳欣语不解的看向她,眼睛里有着一丝委屈,一丝不解,傅胤赫眼里是溺死人的温柔,他低声道:“朕下了朝再来看你,你现在不必急着起身,再躺会吧,身子还没好全,朕待会会再叫克大人再来查查。”
柳欣语微楞,一会子削权,一会子温柔,着实搞不清楚傅胤赫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也只顺了他的话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