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雨之后,天气一天天干燥起来,更夫每夜打更都不忘提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此时已过立夏,可天气却始终停留在暮春的感觉,杜芳泽看着李枭熟睡的面庞微微叹息,心中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娘?”李枭坐起身,揉了揉眼道:“您怎么还没睡?”
“娘不困,就是想看看你。”杜芳泽轻抚着李枭的头,温声道:“快睡吧,娘这就去睡。”
“恩。”李枭乖巧地点点头,翻了个身,只觉得空气中充满了甜腻的香气,接着便沉沉睡去,却不知梦醒之后便是家破人亡。
杜芳泽重重叹了口气,看着生活了近七年的地方,拿起烛火,一寸寸点燃,眼中慈母的目光渐渐退去,反而被一种相反的、凌厉地气息代替,大火熊熊燃起,杜芳泽抱起李枭向江府奔去,从今天起,杜芳泽便从这世上消失,而李枭无忧的童年也就此终结。
江大海将杜芳泽引进一间空房,杜芳泽道:“明日我要出城,十年之内不许查我的下落,十年后我会让枭儿来找你。”
“好。”江大海说着,将一套黑色宽袍和一个白玉面具递给杜芳泽,“这是你让我准备的东西。”
杜芳泽看了一眼东西道:“有劳江老板帮忙备一辆马车,暖香的药效只能延续到明日辰时,我必须在那之前到了我要去的地方。”
“杜夫人请放心,我这就去办。”江大海说罢便出了房门,杜芳泽唇角不觉勾出一抹冷笑,距开城门还有半个时辰,此时守卫会换班,也是守城最为松懈的时候,她怎会真的等到城门洞开才走呢?她换好衣服抱起李枭,不待江大海回来已出了江府,此时天蒙蒙亮,城门微开了条细缝,杜芳泽抱着李枭只一闪便已出了城,而守城的将士却丝毫未曾察觉,出了城,杜芳泽到农家牵上那匹早已准备好的马,向西绝尘而去。
在皇城西边有座祈愿山,山的阳面青葱覆盖,而山的阴面却寸草不生,清晨山上很冷,李枭打了个寒战,悠悠转醒,他看着光滑得山洞,整个人愣在那里,这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坐起身,看着面前戴面具的黑衣人,不觉向后退了退,那黑衣人见他如此,冷笑一声道:“胆小鬼!”
“谁是胆小鬼?”李枭看着那黑人,眼中带着倔强,“你是谁?我娘呢?”
“哼!”黑衣人冷笑一声,“我是奇剑传人,从今天起就是你师父。”
“我娘呢?”李枭见她避过自己的问题,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你把我娘怎么了!”
“你家失火了,你娘拼尽力气救出了你,然后遇见了我,她托我照顾你,直至你长大。”那黑衣人看着李枭,声音冷淡平静,可对于李枭这般大的孩子,却是晴天霹雳,他看着黑衣人,眼中慢慢带了眼泪,他指着黑衣人哭喊道:“你骗人!骗人!我娘不会死,你骗人!我要去找我娘!”李枭说着便从石床跳下往山洞外跑去,可没跑两步却被那黑衣人轻按住肩膀,再动惮不得,心底的恐惧无限放大,可他仍倔强地看着黑衣人,“我知道,一定是你杀了我娘,你要杀我,杀就是了,反正娘死了!我...”
李枭话未说完,那黑衣人重重打了他一巴掌,血沿着嘴角流出,李枭一时愣在那里,那黑衣人指着石床冷冷道:“坐回去!”
李枭看那黑衣人一眼,犹疑半晌,还是走了回去,那黑衣人走到他面前道:“你娘是被火烧死的,她临死前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并托我照顾你,我会照顾你十年,在你十七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那个秘密,让你离开这里,但是这十年当中绝不可以离开这里半步!否则,我决不轻饶!”
“我要去看我娘。”李枭低垂着头,眼泪在眼中打转,那黑衣人心一阵抽紧,却还是厉声道:“不许!若你想要去见你娘,那就把我教给你的东西学好,等到你能打败我,你再离开,否则,你就乖乖在这里等十年。”那黑衣人说罢便出了山洞。
此时已是正午,太阳高高悬起,在这里却看不到,这里只能看到夕阳,余晖将尽,天际绯红,那黑衣人轻抚着脸上面具,面具下,泪水早已铺满脸颊,她紧咬着下唇,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可锥心的痛却难以言喻,儿子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却不能与其相认,若能回到当年,她一定不会答应献王帮他保护这不为人知的血脉,亦不会答应若他兵败,就让这孩子替他完成那虚无的大业。
“你在哭吗?”李枭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你是在为我娘伤心吗?”
杜芳泽脊背一僵,良久重重点了点头,她是为自己伤心,伤心自己当年为情所困,伤心自己的儿子从此不能无忧。
“你别伤心了,我相信你。”李枭走到杜芳泽面前,想要努力笑着安慰她,可泪却在眼中打转,他吸了吸鼻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说罢,有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杜芳泽点点头,扶起李枭道:“我与你娘是结拜姐妹,你是她的孩子,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别叫我师父,叫我一声阿娘,可好?”
李枭仰头看着杜芳泽,良久低低喊了声:“阿娘。”
江大海备好马车回到那间屋子时,已人去屋空,他静坐在屋中,直到江夫人走进屋中,方才回神。
“夫人。”江大海讪讪喊她一声道:“你有什么事吗?”
江夫人点点头道:“前些日子,宫里有一批老宫女给放出来了,有一个叫方婉的原是宫里的尚仪,出宫后嫁给了书院的白先生,她在书院的内院设了一个学堂,专教女子礼节,听说城里的大家小姐,很多都在那里受教。”
“你想让采薇去?”江大海看着江夫人,眼中假意带着不解,江夫人见江大海并未阻止,劝道:“采薇虽然年幼,可颇有姝容,炎华太子今年十岁,只比采薇大四岁,我有意让采薇入宫,若有幸蒙得恩宠,我江家也跟着荣幸,老爷,你看呢?”
“这...”江大海假意犹疑,心中却在暗笑,他尚在想如何能让采薇进宫而不被夫人怀疑,现在看来,一切设想不过是自己的臆测,自己竟从未想过自己的夫人也许正想着如何让女儿飞上枝头。
“老爷,你就别再犹豫了,就算采薇不能入宫,但是举手投足也一定很是得体,到时候也定能嫁个好人家。”江夫人热切地看着江大海,笑容中透着胜券在握,果不出所料,江大海犹疑半晌,终是点了头,那天之后,江采薇每日晨起便会去方婉所设的学堂,直到日落方能回家,在那里的第一天,她遇到了一个叫柳飞烟的小男孩,而柳飞烟于她,绝不仅仅只是遇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