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上班第一件事就是马书记召开全社中层干部会议,强调加强报社领导骨干力量政治和业务素质的重要性,特别对如何提高青年中层干部的基本素养和管理能力提出了几点要求。
我作唯社目前最年轻的中层干部,自然也在其内。
马书记在会上强调:“今后,报社的各项事业都要有一个大发展,作为年轻的新一代中层管理干部,在报社的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承上启下的作用,对于报社的未来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青年领导骨干,要做到知识化、政治化,业务上要做排头兵,熟悉掌握专业知识,以力服人;政治上要不断加强自身思想理论素养,提高思想理论水平,以理服人;工作中要放下架子,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团结同事,体谅下属,关心部属,以德服人”
马书记本人以前就做过多年思想理论宣传,脑子里货不少,讲起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
接着,马书记话锋一转:“有一些并不老的所谓老同志,自以为在报社干垢年所谓的中层领导,就摆谱,摆老资格,不是想着如何去走好自己的本身工作,而是整天想着如何去为自己谋利益,如何去争权夺利,对党委的安排稍有不如意,就不顾自己的身份,到处发牢骚,胡说八道,对党委的集体领导功能横加指责,污蔑党委领导独断专行,一言堂,胡说什么中层干部竞聘上岗是党委欺骗**民主民意,说什么在报社里混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在社内说,在社外说,在山里说,在山外说这种人,全然没有一名共产党员的最基本思想觉悟,全然没有维护报社声誉最基本的责任感和大局观念,全然没有一名领导干部的最基本素质,这种人,只要我在报社一天,就永远也不会重用今后,不管是谁,老老实实做事业是本分,少给我胡说八道,自以为老资格,什么老资格?你给我下去!”
马书记最后讲话的语气很严厉,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气氛很紧张。
我坐在会议室的一个角落,听着马书记的话,猛然想起马书记这是不点名在痛斥老邢,老邢和我一起扶贫的时候,晚上躺在床上聊天,经常冲我和老李发类似的牢骚。
报社人多嘴杂,马书记知道这事不足为奇,可是,马书记那句“在山里说,在山外说”让我心中一竦,什么意思?山里,不就是我老邢老李吗,马书记怎么知道的?难道是老李
我的头皮有点发麻,老李是很豪爽义气的一个人啊,不会干这种事的吧?
既然老李不会干这种事情,那把这消息透露出来的还有谁呢?还有谁在山里听到老邢的牢骚和不满呢?
自然就是我了。
一想到这里,我头皮麻的厉害了,妈的,马书记的讲话传到老邢耳朵里,老邢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老李正和他一起在山里战斗,我不但调回报社,还提了半格,从一般道义上对马书记自然要感恩戴德,自然要回报个人的思想情况,顺便顺手牵羊打点小报告,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是这样,误会就大了,我这顶打小报告、小人的帽子就戴上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心里很懊丧,操——难道是老李打了老邢的小报告,却让我来背这黑锅,老邢这火爆性格脾气,知道了还不骂死我。
不觉中,我又得罪了一个人,我自己却不知道是怎么得罪的。
我肯定,这报告必然是老李打的,绝无第二人的可能。
想起柳月曾经和我说过,转业军人在单位里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由于长期的军营生涯,导致他们大多到地方上之后一无所长,不懂业务,只会玩人,又缺乏社会资源基础,在业务、提拔等诸多地方比较被动,因此,在现实面前,他们逐渐分化,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从头学习,扎根实干,埋头苦干,靠良好的人员关系和谦虚的学习态度逐渐站稳脚跟,另一种呢,就选择了走捷径,把精力放在了公共关系上,走上层路线,经常单独向领导汇报个人的思想动态和所见所闻,以此博取领导的赏识,获取自己的个人利益。
老李,无疑应该是后一种。
我很郁闷,老邢和我还有老李天天一起大山里出生入死,模爬滚打,荣辱与共,同甘共苦,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啊,老邢参加工作20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受了不公平待遇,发发牢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老邢讲的也不无道理,还有,老邢在山里对我和老李无论从生活上还是工作上,也很照顾,我们出了差错,都是他出面承担,这么在背后捅他一刀子,太过分了,太没有人味了!
而且,老李这么做,还直接将我推到了和老邢对立的境地,老邢毫无疑问会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会以为我是个忘恩负义、卖友求荣的小人。虽然我觉得老李可能在做这事情的时候,对我没有恶意,只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可是,无形中,我被推到了矛盾的风口尖上。
想起这些,我闷闷不乐,神情不由恍惚起来。
“好了,我今天的话就讲到这里,大家有什么想法,自由发言!”马书记结束了讲话,要听大家的想法。
会场一片寂静,没有人主动站出来发言。
“江峰,你先说吧!”马书记点卯了。
我忙将思绪收回,站起来:“嗯马书记的讲话,我听了觉得很受益,我在这里表个态,回去后,我们记者部将召开专门会议,认真贯彻落实马书记的讲话和指示精神从我个人来讲,更要带头实践落实,无论在思想素质上还是业务素质上,都要狠抓落实,在实际工作中狠抓落实,特别是马书记提到领导干部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一点,更要落实在具体的工作中,给普通群众做好表率,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我的讲话都是心里话。
简单说完之后,我坐下。
我看到马书记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同时,我也看到刘飞的脸上露出了捉模不定的笑。
然后,是刘飞发言。
“我很赞同江主任的观点,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我们作唯社的中层领导骨干,就是要给广大群众带个好头,身体力行,起到模范作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做任何事情,说任何话,都要站在维护报社党委的角度,站在维护报社安定团结局面的角度,站在维护报社根本利益的角度,同时,我们内部各领导骨干,要加强团结,我们要坚决团结在以马书记为核心的报社党委周围,一心一意把报社的各项工作抓上去”
刘飞的讲话同样精彩,马书记微微点头,表示了些许的赞赏。
接着梅玲大大咧咧发言:“刚才我听了记者部江主任和办公室刘主任的发言,很有感触,很有想法,我觉得,综合起来就是一句话,那个明朝叫什么阉的人说得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不爱学习,只爱风月交际的梅玲在文人遍布的报社卖弄文采,显然是显得很蹩脚,连个宋朝的范仲淹都说不准,还在那里牛皮哄哄,惹得报社那些部室主任一阵轻笑。
马书记也皱了皱眉头。
梅玲继续在那里神气活现地大侃:“我个人表态,坚决拥护马书记,坚决拥护报社党委,马书记的话就是党委的话,我们都是马书记的兵,我呢,更是马书记的小学生,是马书记的马前卒,我今后,保证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全心全意马书记做贡献”
同事们窃笑的声音更大了,梅玲却浑然不觉,依然在那里大吹大擂。
“咳——”马书记脸色有些难看,猛地咳嗽了一声,梅玲才猛然意识过来,停住嘴,意犹未尽地坐下。
会后,我琢磨了半天,觉得有必要去山里的石屋村去看看,有必要去看看老邢。当然,我不能做的太露骨,只身去。我打算带着记者部的全体同事,去扶贫点体验生活,采风。
我决定先去给马书记汇报一下这个想法,得到马书记的批准。
我去了二楼马书记办公室,刚到门口,正好帖马书记在讲话,嗓门不小,我在门口正好帖。
“平时让你多看书,多学习,你就是不听,看看你今天在会上都讲了些什么,胡诌八扯,信口开河,乱引经据典,成勿人的笑料,不懂不知你就少说,出什么洋相听听刘飞和江峰的讲话,再听听你的,胡闹!你这番讲话,把我当什么了?一言堂?独裁统治?你是我的什么小学生、马前卒?没有一点水平,你这是一个社长助理应该讲的话吗以后开会,想好了再说,不懂你就别说,丢人现眼”
马书记在发火,显然是在训斥梅玲。
梅玲小声地申辩:“没良心的臭男人,我费尽心思,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你好?”
马书记的火气更大了,有继续说落梅玲。
我站在门口,意识到来得不合时宜,急忙打算往后退。
刚要往后退,马书记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梅玲神情沮丧的出来,正好和我面对面。
同时,马书记也坐在办公室里正好看到我。
我一下子很尴尬,马书记和梅玲一定知道我帖了他们的谈话。
梅玲愣了一下,看着我,脸色不大好看。
“我我找马书记汇报一个事情!”我言语有些慌乱,神情很紧张和尴尬。
马书记眼神也稍微愣了一下,接着就迅速恢复了正常:“小江,进来吧。”
梅玲瞥了我一眼,接着就侧身出去。
我进了马书记办公室,关上办公室的门,神色有些不安。
马书记却显得很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指指对过的椅子:“坐吧,小江,什么事,说吧。”
我咽了咽唾沫,将自己要带记者部同事去扶贫村体验生活的打算和马书记说了下。
马书记听我说完,沉吟了一下:“可以,你的想法很好,记者下基层体验生活,了解基层一线的情况正好年后没有什么大的活动和任务,去锻炼锻炼队伍,回来后正好准备参加市‘两会’报道安排好部室值班人员,去吧,我批准了!”
我松了口气,站起来准备离开。
“等等,”马书记叫住我:“这次去扶贫村,除了你记者部的任务,我再给你额外安排一个任务。”
“哦”我站住脚步,看着马书记。
“你这次带队去扶贫村,给我搞一个调研报告回来,”马书记看着我:“调研的主要内容就是扶贫组这一年多的工作,除了正常的工作,要侧重一下扶贫组成员在村里的个人生活和工作作风”
我明白了,马书记是要我调查老邢和老李在扶贫村的个人情况,特别是老邢的。
“报告要实事求是,调研不要大张旗鼓,要扎实踏实,要细微具体,”马书记继续说:“报告弄完后,直接给我个人,不要经他人转手”
我毕恭毕敬地点头:“是,一定照办。”
然后,马书记看着我:“刚才我和梅玲说话的内容,你都帖了?”
我忙摇头:“我刚刚到门口,正好梅社长出门我进门,我什么都没有帖”
马书记点点头:“嗯你这么回答,我比较满意,记住,该你帖的就帖,不该你帖的,就袒见”
我的心里像敲小鼓,马书记的话真深奥,所幸我能明白,这是在对我进行敲打呢。
“是,马书记,我明白,”我站直腰杆,神色郑重:“小江不该帖的,什么都没帖!”
“嗯呵呵”马书记突然笑了,点点头:“小家伙,脑子转地很快总之,我是相信你的去吧”
出了马书记办公室,我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回到办公室,我坐在办公桌前,怔怔地回想着马书记的表情和话语。
此刻,我突然觉得心里很压抑,很憋闷,很矛盾,很想找个人说说,很想有个人能指点开导我。
可是,现在,谁能来开导我呢?
我不由想起了柳月,如果她在,我心里的矛盾和郁闷一定能迎刃而解,她一定会解开我心中的结。
那一刻,我的心中突然特别特别想柳月,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和哀愁。
看着这熟悉的办公室,我仿佛恍惚间看到柳月昔日的影子和笑脸。
怔怔间,我的眼睛发潮了。
正在这时,陈静敲门进来,给我送稿子。
我回过神来,看着陈静:“陈静,明天我带部里全体人员去扶贫村体验生活,集体采风,时间一周,已经给马书记汇报批准了,明天开始,你在部里值班”
“我不,我要和你一起进山,去你战斗了一年的地方去看看,你安排别的人值班去”陈静不答应。“不行,服从工作安排,”我板起脸:“这值班责任重大,交给你,我放心”
其实,我也有想锻炼陈静的意思,正好借此机会让报社领导看到陈静自己独挡一面的能力。
可是,陈静没有领会,非要跟我去。
我坚决不允:“陈静同志,这组织性纪律性还要不要了?你到底袒听我的话?”
“组织性我也要,纪律性我也要,”陈静歪着脑袋看着我:“你说得对我就听,说而不对,我就不听”
“让你值班哪里不对了?”我有些火气:“看来你是非要和我对抗,是不是?”
陈静一看我有了火气,老实了,努努嘴巴:“哼,官大一级压死人,算了,就听你的吧,小官人!”
我一听陈静答应了,又听她叫我小官人,忍不住又笑了:“好,听话就行,过来,我给你安排一下这几天的事宜”
陈静站到我跟前,靠着办公桌,脑袋几乎凑到我的脑袋跟前,听我安排工作。
陈静的脸几乎碰到我的脸了,近的我都能听到她呼吸的声音。
安排完工作,我向后一扬身体,远离陈静的脑袋:“行了,就这些,这几天,你在部室就是老大了”
“嘿嘿我什么老大啊,整个就是你的傀儡,什么都安排好了,就是让我落实就是了”陈静冲我做个鬼脸,又说:“喂,小官人,问你个问题,行不?”
“怎么不行,问就是了,都是同志,有什么不可以问的!”
“嗯我问你,是我好还是她好?”陈静抿着嘴唇,看着我。
“什么她?她是谁?”我故意装傻。
“你少给我装,当然是她了,她就是你的那个所谓的什么脚踩两只船的女朋友”陈静斜眼看我。
“什么脚踩两只船,什么所谓的女朋友,你都说什么啊?”
“哼好了,回答我的问题,我和她,谁好?”
“都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陈静瞪着我:“你不老实回答,你狡猾的大大的!”
“真的都好,”我半笑不笑:“你是一个好同志,好同事,好朋友,她呢,是一个好女人,好伙伴,好知音”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是一个好女人,好知音?”陈静反问我。“你呢,是一个好女孩,好知己!”我的回答无可挑剔。
“哼,你可真会玩文字游戏,臭老九,”陈静一时无可辩驳,接着又凑近我,压低嗓门:“喂,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她,你会不会选择我?”
我看着陈静渴望的眼神,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又涌出了柳月孤单消瘦的身影。
我生命中只有两个女人,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了。
柳月和晴儿,既是我的海水又是我的火焰,我在海水里沐浴,在火焰中重生,在海水里搏击,在火焰中烙印,不管是搏击还是烙印,都是我的痛,我的一生挥之不去的痛。
我的心里一阵惆怅和迷惘。
“快,回答我啊!”陈静有些迫不及待。
我踌躇着,我不想伤害陈静,可是,更不愿意撒谎。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替我解了围。
“今天先放过你,你等着,以后再问你!”陈静小声说了一句,狠狠瞪了我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出去了。
我松了口气,苦笑。
我知道,即使我告诉陈静我和晴儿已经定亲了,她也不会死心的,只要我没有结婚,她就不会罢休。
陈静在这方面,真的是一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人。
3天后,刘飞给我安排了一辆面包车,我带着部室的6名记者,去了留下我一年印痕大山,我的石屋村。
临出发前,我没有忘记去书店给石屋小学的孩子们购置一些图书和学习用具,我还特地给王老师买了一支精致的钢笔。
老三听说我要去石屋村,又赞助了一批精美的挂历和年画,作为迟到的礼物,送给石屋村的乡亲们。
“兄弟,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咱们都是农民的儿子,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任何时候,都不能忘本,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老三帮我把东西搬进车里,拍着我的肩膀,如是说。
我心里有些感动,很认同老三的话。
车子在大山里爬行了几个小时,终于来到石屋村,我见到了王老师和孩子们,见到了石屋村的乡亲们,见到了老邢和老李。
见到淳朴辛劳的王老师和欢呼雀跃的孩子们,我倍加感动;见到憨厚朴实的乡亲们,我倍加亲切;见到老邢和老李,我颇为感慨。
我确信,3天前马书记开会讲话的内容已经传递到了这里,传递到了老邢和老李的耳朵里。
因为我相信,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如此确信,还因为我看到老邢和老李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同时,我还牢牢记着马书记安排我的特殊调研任务。
其实,我和老邢老李一起呆了一年,只分开了很短的时间,马书记安排我的事情,我不用调查也能完成,我们这一年间,彼此都太熟悉了,包括和石屋村的乡亲们。
当我将带来的礼物送给王老师和孩子们以及乡亲们的时候,我看到,他们眼里露出了感激和感动,还有无比的热爱和欣喜。
其实,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可是,在他们眼里,这无比珍贵。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老村长握住我的手,使劲摇晃着。
孩子们簇拥在我和同事们周围,欢快地雀跃着,对他们来说,这无疑是个节日,山外的叔叔阿姨来了,江叔叔又回来了。
乡亲们捧着迟来的年画和挂历,眼里充满了热情和淳朴,硬拉着我和同事们去家里喝茶。
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快乐,同事们也是,我分明看到他们眼里的好奇和兴奋。
“江主任,真的想不到,你在这大山里呆了一年,还能呆住,还能和这里的乡亲们混得这么热乎!”同事们环顾着这苍凉的大山和破旧的村庄,带着敬佩的神情对我说。
“江记者,自从你来到这山村,自从你采访过这里,这所学校,这里的孩子们,包括我,都旧貌换新颜了,你是孩子们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啊”王老师握住我的手,摇晃着我的胳膊,眼里充满了感激之情:“我的民办转公办已经批下来了,工资一下子翻了好几倍,孩子的妈妈也找到了,回来了,呶——”
王老师说着,指指站在附近的一位中年妇女,正站在那里怯怯地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笑着。
我感到了巨大的安慰和欣慰,我竟然真的能为普通的劳动者做一件实事,那一刻,我很高兴,很自豪,很激动,握住王老师的手:“王老师,回来了就好啊,孩子终于有妈妈了,这个家,终于又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江记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你不单单是我的恩人,也是我们就爱的恩人”王老师动情地说着:“孩子将来长大**,永远也忘不了你,我们一家,永远也忘不了你”
“王老师,不要这么说,你是辛勤的园丁,你是大山深处的坚守者,你的执着精神和朴素意识,是我学习的榜样,从你身上,我收获了更多,学到了更多,你今天的所得,是迟来的回报,是应该的”我也动情了,多么朴实的老师,多么朴实的男人!
“江主任,欢迎你回来看看,欢迎领导来莅临指导检查工作!”老邢站在我旁边,皮笑肉不笑。
我看着老邢的神色,知道老邢对我误解很深。
我看看站在旁边的老李,老李正笑呵呵地看着我,若无其事,偶尔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显出略微的不安。
我一时不知如何对老邢说,我总不能主动提起这事,那岂不是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即使我提起这事,即使老邢相信不是我在背后放他冷枪,那岂不是等于告诉老邢是老李干的,那么老邢和老李势必就要反目,这两个难兄难弟在大山里还要再坚守一年,如果反目,怎么能朝夕相处?
本来找老邢澄清事实是我的一个重要目的,可是,此情此景,我突然改变了主意,都不容易,闹翻了对他们两个人,对报社的扶贫工作,有什么好处呢?两人天天别扭着,村里的乡亲们会怎么看?这不仅仅是影响了他们两人的形象,更是败坏了报社的形象,败坏了上级领导的形象。
我不由想起柳月说过的话:学会宽以待人,学会在误解和非难中工作、生活。
我不由想起了柳月在省城受到的这一年的屈辱和磨难,和她相比,我所受的这点误会算什么呢?
在我的清白和老邢与老李之间的关系上,我衡量了片刻,迅速做出了决定,不能破坏大好的团结局面,不能为了自己的小事儿破坏了大局,只要我有一颗真诚的心,老邢迟早会明白的。
想到这里,我收回了原来的想法,诚恳地对老邢说:“老大哥,别这么说,咱们都是同事,你还是我的老前辈,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尊敬的老大哥,我今天来,一时来看看乡亲们,而是来看看你和老李两位老兄”
我刚说完,老李忙接过来:“哎呀,江主任说的太好了,欢迎,欢迎,我和老邢也都一直挂念着你这个老弟呢,咱们三个,可是一个被窝里滚出来的,铁哥们”
老邢看着我坦然的目光,皱了皱眉头,没有再继续讽刺挖苦我,提起我的包:“走吧,去办公室坐坐!”
“我自己来吧!”我忙客气。
老邢站住,看着我:“兄弟,怎么一提拔就客气了?在山里这一年多,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客气过?你要真当我是大哥,就别给我玩虚的,客气什么?走,去洗把脸,准备吃饭,全羊汤我炖好了。”
我这才知道,为了欢迎我们,老邢和村长专门买了一头黑山羊,熬了一大锅全羊汤,给我们打打牙祭。
那一刻,我从老邢的口里听出了宽容和豪爽,或许,他真的以为是我干的,而他以一个老大哥的风范和气度宽容和接纳了我。
我心里又被感动了一下。
当全羊汤一盆一盆端上来,老邢亲自给我盛了一大碗,放在我面前,接着,又用黑瓷碗给我倒上白酒。
我坐在那里没再客气,怕老邢不高兴。
然后,老邢端起酒碗,看着我:“来,兄弟,别的话不多说,就凭咱兄弟俩一年的交情,当哥的敬你,咱们喝个过年酒!干——”
说着,老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我的大脑冲动了一下,端起酒碗:“邢大哥,承蒙老兄厚爱,老兄对我小江的情意,我心里都有数,我小江不敢自封为品德高尚之人,但是,任何时候,我绝对不做有损自己人格、有损兄弟们感情的事情,今天这酒,小弟敬大哥!”
说完,我也一饮而尽。
刚才我的关于自己人品的话,是柳月曾经亲口在电话里和我说过的,我记得清清楚常
说完这话,我看到老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老邢听了我的话,没说什么,放下酒碗,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突然笑了:“兄弟,我相信你一回!”
我也笑了,伸出手,用力拍了老邢的肩膀一下。
世界上最宽广的是海,比海更宽广的是天,比天更博大的,是男人的胸怀。
后来,老邢扶贫回到报社,依然是一个普通的正科级办事员。
再后来,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还了我的清白。
再后来,老邢官复原职,在我和柳月与马书记、刘飞、梅玲的斗争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当然,这是后话。
随后的几天,我的同事们在石屋村开始了就地采访和采风活动。
而我,时刻记住马书记安排给我的特殊任务,虽然自己已经比较了解扶贫工作组的情况,但是,还是入户谈心,了解这段时间扶贫组的状况。
老邢和老李对我的行踪很感兴趣,以为我是在采访宣传他们俩的光辉业绩,给予大力支持和辅助。
我不能和任何人说我要干什么,我只是默默地进行着。
我了解情况很仔细,很具体,时间地点人物都记载地很详细。
“咱们这笔杆子,看来要大力宣传宣传咱们了,咱们的报纸上说不定很快就又出现咱们的名字了?”老李笑呵呵地第老邢说:“自从江主任下了山,就看不到扶贫日记了,这回,又有了,呵呵”
老邢看了看老李,没说话。
我看了看老李,笑了下,也没说话。
每日傍晚,我忙完手头的活,都会不由自主来到那块我无数次端坐,无数次遐想的岩石边,像过去的一年那样,眺望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眺望夕阳下黛色的连绵的群山
像过去一样,我不由又想起了柳月,想起了远方的我曾经拥有至今仍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女人,想起了那过去的美好时光,想起了那曾经的泪花欢欣,想起了那刻骨铭心的海誓山盟,想起了那凄苦忧郁的眼睛
在这熟悉的大山里,在这熟悉的岩石边,看着这熟悉的落日晚霞,我的心阵阵悸动,我的情波涛汹涌,我的爱绵绵无尽,我的愁苦苦相随,我的悲从心而生
人生就是命运,人生就是缘分,人海茫茫,随波逐流,悲也好,喜也好,都是命中注定的吧,我这样怅怅地想着,眼睛不由潮湿了。
有时候,王老师会过来,和我一起坐在这块岩石上,向我讲述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讲述石屋小学的美好前景,讲述他要把孩子们培养成才的决心和意志,讲述他现在这个完整的家发生的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什么是幸福?对我来说,平凡和平静,还有安宁,是最大的幸福!”王老师和我一样,眺望着远山即将下坠的红红的太阳,喃喃地说。
我被震动了,转脸看着王老师那微微驼背的身体,还有古铜色布满皱纹、和年龄极不相称的脸,突然悟到了什么
一周后,活动结束,在石屋村乡亲们和学校孩子们的列队欢送中,我们和大家依依惜别,离开石屋村,离开我扎根一年的大山。
“江叔叔,你什么时候再来呀?”王老师的女儿偎依在妈妈怀里,拉着我的手,眼里充盈着泪水。
我望着孩子天真而充满希望的脸,轻轻抚模着孩子扎得很漂亮的两个小辫,这一定是妈妈给扎的,自从妈妈回来,孩子就告别了蓬头垢面、衣服脏乱的时代。
有妈妈,多好啊。
我突然想起了妮妮,想起了呼喊着找妈妈的妮妮。
我的眼睛又一次潮湿,拍拍孩子的脸蛋:“好孩子,叔叔有时间还回来看你们的,给你们买好看的图书和学习用具”
王老师的女儿点点头,伸手抹了一把眼泪。
我有些受不了了,疾步上车。
车子出发的时候,我看见,车旁挥手送行的孩子们个个都泪光点点,王老师边挥手笑着告别,另一只手却在抹眼角。
我呼出一口气,转过脸去,看着车的另一侧,看着另一侧绵绵的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