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就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所惊醒，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里不是程府，而是福旭园。
穿好衣服走出院门，昨天还是安静祥和的小院这会儿竟成了校场，十多个火架围在四周，其中一侧还放着兵器架，刀枪剑器弓弩齐全。
霍去病弯弓射箭，白羽箭纵穿三个把心之后便牢牢钉在后面的廊柱上，如此绝技真叫人叹为观止，我看得出神，竟忘了自己此番而来的目的。
看到我站在场边目瞪口呆，霍去病笑呵呵的朝我走来，问道：“你醒啦？天还没亮呢，怎么不再睡一会儿呢。”
我看着他，心想:要不是你老兄在这儿练功，我这会儿还在梦乡呢？
看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练功服，担心这寒冷的天气会冻坏他，手拿自己的披风走到他身前替他披上。
“你每天都这样练功吗？天气冷，当心身体。”
他听了，竟傻呵呵的笑起来，“没事，我从小就这样，习惯了。”
在程府的时候我也听琳儿说过程斌也是经常这样天不亮就起来练功，万没想到，霍去病也是。如今看来，他一点都不像外面传言所说的立功靠的是卫氏家族的庇佑和莫名其妙的好运气。
天边泛白，霍去病把披风还到我手上，轻声说道：“我要去军营了，晚上我送你回程府。”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不禁在想：你可曾想过，也许根本我不愿意回去，我愿意住在这里，每天天不亮就能听见院子里刀剑相撞的声音。
回到房间，忽然觉得很冷，一阵眩晕竟险些晕倒在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在旋转，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混混沌沌的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觉耳边一个稚女敕的声音传来，“无双姐姐，无双姐姐。”
是琳儿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儿？
我想着，慢慢睁开眼睛，只见琳儿正趴在我的床前看着我，在她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孩儿。
“少夫人，你醒啦？”女孩儿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听得诧异，手扶床棂勉强坐起身，说道：“我不是什么少夫人，我叫无双，请问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琳儿回头看看窗外，拉着我的手说道：“无双姐姐，这是我们的家啊！”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满园绿色映入眼帘，扶窗而过，看着院中熟悉的花花草草，随声应道：“真是我的锦芳苑，我怎么会在这儿呢？”
眼前是我熟悉的一切，而我竟回忆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琳儿走来拉着我的手，说道：“哥哥说你身体不好，特意找了霜姐姐来照顾你。”
霜姐姐？我看着这个女孩儿，她弯眉凤目，唇红齿白，一身灰蓝色的仆人装扮在我看来却一点不像是奴婢，周身散发着一种贵族之气。
走到女孩儿面前轻声问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女孩儿竟向我施礼，“奴婢云霜，是程少爷刚买回来的丫头，少爷说少夫人身体不好，要奴婢好生伺候。”
我听着，心中疑惑:刚买的丫头？这府中不是有嬷嬷伺候吗？为什么还要从外面找一个陌生人来呢？
穿好衣服，带着满心疑问来到东苑，没想到的是，这东苑竟是大门紧闭。站在院外左右徘徊，琳儿不知何意，拉着我的衣角问道：“无双姐姐，你到这边是来找哥哥吗？”
我点点头，“琳儿，我找少爷有事相询，他不在吗？”
琳儿点头应道：“是啊，哥哥被霍叔叔叫去了。”
我知道她口中的霍叔叔就是霍去病，想起霍去病便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虽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这会儿却又理不清头绪，看着琳儿此时正看着我，从她的眼神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些答案。
蹲在琳儿身前，握着她的小手问道：“琳儿，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琳儿拉着我回到房中，待我坐好之后，她才说道：“姐姐一夜未归，琳儿不依便要哥哥带我去找你，今早我们去福旭园的时候霍叔叔已经去军营了，小六子哥哥说你在别院休息，我们去了，发现你病倒了，哥哥就赶紧把你送到医馆，接着你就回到这儿了。”
原来如此，难怪我会觉得头晕目眩，事情总算是弄清楚了。
今天的天气极好，忽然来的好心情便想出去走走，想着自己初来乍到亦是不知道长安城有何好景致，看到琳儿，就像看到了救星。
微笑视之，问道：“琳儿可愿意陪姐姐一起出去走走？”
琳儿开心的笑了，“好啊，我们带霜姐姐一起去吧。”
我点头答应了，虽然这个云霜给我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但我相信，程斌的人一定不会加害于我。
马车行的缓慢，街边的繁荣胜景着实令我眼前一亮。
行至大舞坊门前时，我看到云霜的脸色微变，关心问道：“云霜，你怎么了？”
云霜似乎被我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没，没事，少夫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漫无目的的闲逛罢了。
“云霜，你是长安人氏？”
“回少夫人，奴婢一家久居长安，算是吧。”
听着云霜的回话，心想：瞧这话说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看到她脸色沉重，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抱着琳儿继续欣赏街边的风景，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很开心。
逛了大半天，却是有些饿了，琳儿吵着要去寿仙居吃饭，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寿仙居，那是什么地方？”我问。
没等琳儿说话，云霜抢先回道：“那是一家非常有名的酒馆，最出名的就是淮南豆腐，少夫人，您不知道吗？”
我非常认真的点头应是，心想：我才出宫几天啊，哪里会知道这么多？
云霜看我一脸无知的表情，抿嘴笑了。
看到她笑了，琳儿也跟着笑了，而我，也笑了。
一行三人来到寿仙居，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这里不仅清净，而且还可以领略长安城的繁华一景。
菜上齐了，除了几样我认得的美味佳肴之外，中间一个翠绿色的玉盅引起我的注意。
看见店小二在一旁，不禁问道：“小二哥，请问那个绿色的锅是什么？”
此话一出，小二哥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回道：“这位姑娘，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寿仙居吧。”
我“嗯”了一声，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小二哥小心翼翼的掀开盅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闻到这股香气，本来不饿的我竟也觉得胃内空空。
小二哥手拿汤匙盛了一碗放到我面前，介绍说：“姑娘，这是我们淮南国最有名的一道菜，芙蓉豆腐凇是也。”
我点头表示了解，云霜示意小二哥先退下，然后又从衣袖中拿出一些钱来赏给店家，她的动作是那么熟练。
琳儿跳下座位跑到我身边来，仰着小脸看着我，“无双姐姐，你要和哥哥成亲了吗？”
这句话着实把我吓了一跳，瞪着眼睛问道：“谁跟你说的，哪有的事情？”
琳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回头看着云霜，指着她说道：“霜姐姐说的，她说你要和哥哥成亲了，以后琳儿是不是就不能叫你无双姐姐了？”
我看着云霜，此刻，她正侧目看着窗外。
我有些生气，问道：“云霜，这话是你说的吗？你凭什么这么说？”
云霜极不耐烦的回道：“季无双，你是皇上赏给我家少爷的人，不做他的女人难道你想做他的奴隶吗？”
听到这话，我最初以为是她喜欢程斌，所以吃醋了。宛然一笑，回道：“我是皇上赐给程家的舞姬，不是赐给程斌的女人，云霜，你想太多了。”
云霜听后冷笑一声，回道：“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喜欢他吗？程家三代单传，程斌是这庞大家业的唯一继承人，这么一大笔财富，你会不动心？”
我似乎听出什么东西来，可碍于琳儿在场，不敢多说什么，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的笑容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琳儿毕竟还小，她根本听不懂我们的话中含义，一个劲儿的吵着要我喂她吃饭。
云霜很聪明，她听懂了我的话中含义，看在琳儿在场亦是不想让这个话题觉局，继而恢复刚才温婉的笑容，一顿美餐之后，琳儿又吵着去东市看热闹。
东市，据说是长安城人流品行最混杂的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而那里也是最具人气的地方，很多民间艺人喜欢在这里设台献艺，身处其中会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有的只是欢笑。
马车停在东市附近的一家酒馆外，店小二本来不让，可看在那金晃晃的赏钱份上还是欢欢喜喜的接受了。
琳儿年纪不大，可对于长安城的吃喝玩乐却是样样在行。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哪有什么好玩儿的，哪里的酒馆酒最香，哪里的菜最出名，跟着她，总有看不完听不完的惊喜。
东市的景致与别处不同，热闹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眼前所见到的，小商贩们穿着粗布短衫站在自己的摊位前大声叫卖，不远处的擂台上，两个赤身相搏的汉子引起围观众人的阵阵掌声，戏台上偶尔会有古戏上演，当然，这是要收赏钱的。
走一路，看一路。
看到的是一张张笑脸，听到的是一阵阵欢笑。
琳儿拉着我的手穿梭在人群中，云霜亦是紧跟在我们身后，走过人群，我停住了脚步。
云霜气喘吁吁的跑到我身边，问道：“少夫人，你怎么了？”
我指着墙角处说道，“你看那边。”
街对面，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蜷缩在墙角，怀中的婴儿一动不动，看到我们走来，立刻动了动她那僵硬的身子，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腿断了，所以才会一直保持一个姿势。
琳儿许是被那女人狰狞的面容吓到了，“啊”的一声扑倒在我怀里。
我一边安慰琳儿一边示意云霜去拿些钱来给这个可怜的女人。
云霜心领神会，一整袋金全部给了她，万没想到，那妇人竟然拒绝我们的帮助，她努力爬到我面前，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
“姑娘，我知道你是有钱人家的姑娘，求你，求你帮我照顾我的孩子。”
她拉着我的裙摆，那双满是血痕的手让我看了很心痛。
蹲在这位妇人面前，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这位夫人，我这里有一些钱，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且拿着，待我回府之后禀了我家少爷，他一定会有办法帮助你们的。”
女人脸上愁苦的笑让我看了更加心痛，她摇了摇头，说道：“姑娘，我自知活不长久，不用麻烦了。可是这孩子是无辜的，她既与你有缘，你就答应我的请求吧！”
没等我说话，云霜便已接过那女人怀中的婴儿，扬声说道：“少夫人，这孩子与你真的很有缘，连身世说不定都一样，您就真的不闻不问吗？”
这话说的我心惊肉跳，看着云霜，我竟有些害怕。
“云霜，我的身世与这孩子有何关系，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
云霜脸上不屑的笑容让我感到一丝不安，可眼下，那个女人还在等待我的回答。
从云霜那里接过婴儿抱在怀中，此刻，她正睡得香甜。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那妇人的请求，女人笑了，那笑容让我联想到我的母亲，当年我娘在看到自己的女儿平安之时，那临终前的一抹微笑是不是也是这样。
“谢谢，谢谢姑娘，他日这孩子长大了，请不要告诉她有关她的身世，也不要告诉她有关我这个母亲的任何事情，她就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
女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吓坏了，云霜赶紧拦住一辆马车，丢给车夫一锭金子后车夫才愿意拉着我们和那个女人一起去医馆。
马车上，女人曾经恢复过意识，她看着我，紧握着我的手，撑着最后一口气，“姑娘，你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千万不要轻易放手”
她的手重重的垂下，紧合的双眼泪水还留在眼角，轻轻划过脸颊最后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哭了，呆呆的坐在马车内，琳儿依偎在我身边，一双大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还那么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医馆到了，云霜看到车内的情况，眼泪瞬间顺颊而下。
抱着那婴儿回到程府，我和云霜的心情都很沉重，尤其是云霜，她对那个女婴似乎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情。
婴儿许是饿了，开始哭闹起来，我等都是未婚的姑娘家，自然不懂照顾这么小的孩子，为难之际，幸亏琳儿急中生智，她找来照顾自己的嬷嬷帮忙。
庞嬷嬷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问我，“呦，这是哪来的婴儿啊！”
我看着她，说道：“嬷嬷，这个孩子是我捡来的。”
庞嬷嬷一听笑了，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姑娘，您这身份怎么能随意上街呢，现在还带回这么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我一听便急了，回道：“什么叫好说不好听啊，这孩子又不是我生的，我认她做妹妹总行吧？”
庞嬷嬷一脸为难的看着我，“姑娘，这就更不好了，您想想看，您是什么身份啊，这个妹妹会让人斟酌痕迹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苦无良策之际，云霜说话了。
“那妇人一直说这孩子与少夫人有缘，依奴婢看，少夫人就认了她做女儿吧，如此即便是传出去也不过是被外人误会未婚生女罢了，如此行事总好过这个孩子无名无份的活着，少夫人，这种痛苦您最了解，难道您希望她和您”
我真的生气了，因为我即将要走的路和姑姑当年一模一样，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婴儿，背负一个未婚生女的骂名。
姑姑当年承受的一切如今我都要承受，可静下心来想想却又觉得此事并不悲观，只要程斌同意，让这个女婴做他的女儿也不错。只是我自己怎么办，如此一来就非要嫁给程斌不可了，不然，这孩子还是来历不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