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九二年。夏季。四川的一个普通小镇。
日落时分,家家炊烟袅袅。
随着一阵锅碗瓢盆的破碎声,传来一声愤怒的叫骂:“俞小飞你个龟儿子,喊你做一件事,多得事情都出来了,老娘硬是霉得心慌,生出你个瓜娃子,吃,吃,吃,一天到晚净晓得吃,今天晚上你吃个球!”
一个年龄估模5、6岁的孩子,连滚带爬的从一个小小的院落里跌了出来,也不顾疼痛,一骨碌站起身来,就往街面上跑。
随即,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那户院门前,她圆盘大脸,乱蓬蓬的头上还顶着一个高高的发髻——那是上周在美容院做的,据说能顶一个星期也不会变形。高大的发髻让她身高也平白多了十几厘米,更显雄壮。她双手叉腰,粗壮的腿犹如两根柱子,胸前已经发黑的围裙下,两个饱胀的圆球呼之欲出。
“俞小飞你个瓜娃子,成日扯把子,别以为把老娘麻得到,看老娘今天啷个收拾你个龟儿子,你跑嘛你跑嘛,等你回来,老娘打肿你娃的勾子!”
一连串叫骂劈里啪啦从嘴里骂出,流畅自然,抑扬顿挫。
那孩子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街上只有三三两两正在乘凉的邻居,他们都已经吃饱喝足,正惬意的听着对面的辱骂。
谁都知道俞家现在的状态:俞小飞和女乃女乃、母亲生活在一起,父亲则在省城打工。据说做得不错,每个月都有汇款单。
每次拿了汇款单,小飞妈妈就会一路招呼着去取钱:“哎呀,小飞他孃孃,你说烦不烦,他又钱来喽,真是嘞,每月都要跑一趟!”
俞小飞的妈妈走在街上,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得到那些孃孃、妈妈们的妒忌眼光,这让她平日累计的怨恨之情多少能平息些。
实际上,小飞妈妈并不稀罕这个钱,她开了一家肥肠粉店,漏得粉丝滋味绵长,加的肥肠也扎实实在。红色的汤水配着绿色的豌豆尖、白色的豆芽、红色的辣椒油——端在手上,香在嘴中,美在心里。
逢到赶场,街上人山人海,住在山上的倔老头,隔壁村子的漂亮小妹儿,但凡兜里揣个三元、五元,都会到俞记肥肠粉店热气腾腾的吃上一碗。
俞小飞的女乃女乃打得一手好锅盔,白面锅盔,红糖锅盔,鲜肉锅盔,一块钱一个,咬在嘴里,脆脆的,油油的,入口化渣。
一碗肥肠粉,一个锅盔,吃得满头大汗,神仙也不过如此。
俞小飞不过就是把女乃女乃做锅盔的红糖给偷吃了,说也奇怪,他爸爸成日里给净给他捎些城里女圭女圭爱吃的零食,什么雪饼啦,仙贝啦,QQ糖啦……他都不爱,偏偏要去偷谁也不喜欢的红糖。
偷也就算了,怕被女乃女乃发现,他还自作聪明,在罐子里加了好些红泥巴。女乃女乃一倒糖,红泥滚滚而出,不仅脏了面粉,罐子还被受到惊吓的女乃女乃失手打烂了。
此刻,俞小飞躲在镇后的竹林里,随意躺在一个土坡上,从兜里拿出一块硕大的红糖,放在嘴里有滋有味的舌忝了起来。
他就爱吃这个,坚决不吃爸爸捎回来的东西。
这个男人,六年只回过家一次,大年三十那夜悄悄的来,初一都没来得及过,又悄悄的走了,还惹得母亲火冒三丈,拿起擀面杖搥了小飞好几下,硬说是他把爹给恶心走了。
这能怪小飞吗?他正好感冒了,黄鼻涕流下来,光顾着看爹去了,忘记了擦,结果流到了嘴里。小飞爸爸为此教训了媳妇一顿,说她如果再不好好管儿子,就要把他带到成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