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志愿
那蒙蒙细雨下了三天三夜,他守在父亲的灵前也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他从学校赶回来时,王镇长已经带领镇上的好几名干部,将灵堂安排布置妥当了。
在院子的简易灵堂里,他看到了父亲。父亲的头发很花白,额头的皱纹很深,因为消瘦,两腮也深深地塌了下去。看到没有一丝血色的父亲,他的内心感慨万千!
王镇长告诉他,曾试图找过他的母亲与两位姐姐,好告诉她们父亲去逝的消息,但始终无法取得联系。他听了之后心里酸酸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不记得父亲是如何下葬的,只记得那天铜镲撞击得特别响亮,唢呐也吹得特别刺耳,听起来实在不成调调,就像人们在声嘶力竭地哭泣哀嚎一样,与锣鼓声一起震耳欲聋地响彻在山谷田野间,惊得鸟儿也扑棱着翅膀吓得飞走了……哀乐声听得他只剩下了一个反应,那就是无休止地哭泣。父亲的突然离逝让他哀伤不已,痛不欲生!
迈着两条沉重的双腿,从父亲的坟前走回到空空如也的家里,还没等他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解月兑出来,王镇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向他递出了邀请。
“云辉啊,回来吧!咱们镇上需要你!”
“王镇长,我还想继续念书。”他强打起精神,勉强地说。
“大学已经毕业了,还念什么书嘛!回来工作吧!”王镇长一脸慈祥的笑容,语气和蔼可亲。“你也知道咱们镇里的卫生院一向缺少好医生,特别是外科医生。如果你可以回到咱们镇里工作,那简直是太好了!你可是咱们下集场镇第一个大学生啊!凭你的能力好好领导咱们医院,镇里的老百姓就再也不用为看病难发愁了!”
“王镇长,谢谢你的器重。但是我毕业后还想继续考研,并没有想回到镇上工作的打算,我的志向不在这里,真的很对不起。”
王镇长一听他的婉拒明显有些不悦,忍耐着说:
“云辉啊,你可不能忘本哪!可别忘了你能有今天也是咱们镇政府,镇党委和镇领导在支持你的呀!咱们镇上这样煞费苦心地培养你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有一天你成材了,可以回到咱们镇里,好为镇里的老百姓造福吗?卫生院一直没有外科,老百姓得个阑尾炎都要跑到五十里开外的县里去。上回张会计的媳妇生孩子,本来是顺产,谁知中途生不下来得剖月复,你想想看,如果咱们卫生院有个外科医生,张会计的媳妇还至于在送往县里的途中死在车上吗?云辉啊,我恳求你留在镇里工作是为了乡里乡亲,可没有一丁点私心在啊!”
“王镇长,我也是一名刚刚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党员,深知党员的责任和义务,入党宣誓还言犹在耳。但我已经对自己的未来做了安排,现阶段只想求学不想其它。希望镇长可以理解一个学子的心声,支持我的决定。”
第二天,他就背上行囊离开家乡回到了诺敏河市。这里再也没有他所眷恋的东西了,他唯一的牵挂已经离他而去了天堂了。
他叫徐云辉,黑龙江省汤成县下集场镇人。出生于一九六五年秋,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父母是镇防疫站的防疫员。
他家门前挨着一片一望无际的稻田和深幽绵长的林荫小路,在林荫小路两边的草丛里,隐藏着曲曲弯弯的小河塘,河塘里有数不清的鱼虾。小的时候,这里曾是他玩耍的天堂。
他最喜欢用泥巴在小河塘里筑起一道围墙,中间留一个小小的排水孔,当鱼虾和泥鳅从这里经过时,就会被截在泥巴墙的这端。他把这些鱼虾和泥鳅抓来装进罐头瓶里,然后拿回去交给父亲,用它做出美味的鱼酱,他总能因这鱼酱而多吃一碗饭。
当然,他也会央求父亲把鱼酱分出来一碗,好送给邻居家。每当这时,父亲总会先愣愣神,然后用很无奈的口气感慨一句:
“唉,那丫头命真苦。”
父亲嘴里说的那丫头叫阳阳,邻居家的孩子,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嗜酒如命的父亲。比他小两岁,瘦不拉叽的样子,头发干枯焦黄,没有光泽,衣服打满了补丁,很不合身。有着和同龄孩子不太相符的成熟,什么都会做,钉扣子,洗衣服,烧火做饭喂兔子。
她特别会做烙饼,面饼擀得薄薄的,放进热锅里烙熟了,从中间揭开就变成了两张,抹上熟酱,滴上几滴香油,卷上点土豆丝,要多好吃就有多好吃。
那味道很独特,她告诉他做熟酱时,往里加了点猫爪草的叶子,那香味就是猫爪草的味道。
阳阳除了他外几乎没有朋友,镇里的孩子只会欺负她,例如让她去公家的玉米地掰两穗青玉米,或者去谁家的院子偷两枚鸡蛋好换冰棍吃。她不敢违背命令,因为那会招来一顿打。
他从小就很有正义感,非常看不惯这群淘孩子欺负阳阳,只要他看到她受欺负了,就一定会伸手帮忙。因为这一点,阳阳特别依赖他,把他当成了亲哥哥。
阳阳的父亲叫光棍杨,是个脾气暴躁,满嘴脏话又阴阳怪气的家伙,心情好时叫阳阳老闺女,喝醉酒后就变成了小婊子。
在他儿时的记忆里,光棍杨只会去做三件事,喝酒、赌博、打阳阳。不管脑袋,抓过来就打,每次都会见点彩儿,有时候连他父亲都看不下去,帮忙劝阻。
阳阳每次挨打后,他都会为她消毒和上药,因为父母的关系,他很早就会捣鼓这些东西,碘酒棉球纱布也很容易搞到。每当这时,她都会一脸崇拜地夸赞他技术好,以后是块当医生的料,而他总是接受她的夸赞,并对她说,以后的确想做一名医术高超,受人尊敬和爱戴的医生。
他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一直有着远大的抱负和理想。
有一回,他用刚发芽的柳树枝给阳阳做哨子。哨子有粗有细,可以吹出不同的声响,粗的比较深沉,细的比较尖锐。她喜欢细的,说像鸟儿的叫声,他喜欢粗的,觉得这样的声响才有男儿气概,然后就鼓足气息吹起来。她眼神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说:
“云辉哥,我想学吹笛子。”
“为啥?”他问。
“好吹给你听。”
七十年代的中国还不重视素质教育,学校里的音乐课顶多教几首爱国歌曲和俄罗斯民歌,至于学习乐器想都别想,根本没那条件。虽然吹笛子不行,但吹口琴的愿望倒是可以帮助她实现,他会吹口琴,是父亲教他的。
“学口琴吧,我教你。”他豪气干云地说。
于是,山野林荫间又多了一种声音,那就是口琴声。阳阳很聪明,呼吸法只教一遍就可以记住,那个夏天,他教她吹会了一首名叫《颂青春》的曲子。
但他没机会教她更多,那年深秋,她家搬走了。听他父亲说,是因为光棍杨欠下了赌债,怕人家找上门,就半夜带着阳阳逃走了。因为走得匆忙,他的口琴还在她手里没有还给他。
十八岁那年,他在志愿书上填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志愿,东北医科大学临床专业。
父亲出事的那几天,天气一直不怎么样,搅得他也是心思不宁,愁绪万千。他甚至不敢去想明天或是将来怎么样,因为现在没有什么比父亲的安危更加重要的了。
自从父亲抓到母亲与他人苟合闹翻后,同时也爆出了他们不是父亲的孩子这个事实。
这件荒诞离奇的平民艳事,曾在下集场这座古朴平实的小镇里轰动一时,传得沸沸扬扬。街坊四邻都对他们这一家奇怪的组合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像在评论一件旷世奇闻!
父亲在悲痛伤心之余,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痴心妄想地认为他可能是自己唯一的孩子,于是拉着他去了诺敏河市人民医院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出来时,父亲捧着化验单,整个人都傻在了那里,而他也明白了化验单上的结果。
父亲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疯掉了。父亲的精神分裂来得突然,发病时,他只能与姐姐们齐力将父亲绑起来,不然父亲就会伤到邻居或是他们。
母亲的反应让他们极度伤心,因为不知何时母亲已经消失了,镇里有人看到过母亲,说她和一个年纪足有七十岁的老头跑了,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没过几天,两个姐姐也不见了,她们给他留了一张字条,大致内容是她们因为太伤心了,所以想离开这里,希望他能担当起家庭的重任,照顾好父亲。
当他一脸茫然地面对着已经疯掉的父亲而伤感自怀时,东北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了。
他面对着一个艰难的选择,那就是到底要不要再去念书。念,用什么来念?不念,他的未来该如何?正当他为此犹豫和彷徨时,王镇长来到了他的家,不但将父亲安排在了镇里的敬老院,还带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和信心!
“云辉啊!人的一生总要经历各种磨难才能成长!伏尔泰曾经说过,不经巨大的困难,就不会有伟大的事业。再者,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就说明你现在经历的一切是你将来成功的必经之路!你是咱们镇里第一个高考状元啊!就是在县里的排名也在第一位!将来的前途是一片光明!收拾好行李去念书吧!你的一切党会给你解决的!将这一切苦难化为学习的动力吧!毕业后回到咱们镇里工作,到时候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的!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尽管提,千万不要自己硬扛。你要相信党!相信政府!”
就这样,他收拾起伤心,怀揣着对未来的执著梦想踏上了求学之路。在临床学习的五年里,他始终刻苦学习,钻研医学。每天的生活内容只有实验室,解剖室,校图书馆和专家讲座。毕业后,他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考取了柳语枫教授的研究生。
柳教授年近迟暮,但身板硬朗,深度近视镜后面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失儒雅含蓄。他是本校屈指可数的心血管外科教授,不但如此,他还是中国这片医学领域里心血管外科技术上的领头羊和心脏微创手术倡导者,他在艾森曼格综合症的治疗方面有着和国际接轨的先进外科技术手段。
因在教学方面一直保持着认真严谨的态度,从而使他的学生遍步全国各地,有很多已经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心外科医生。可以这样说,能成为柳教授的学生是一件相当自豪又幸运的事。
革命家吴玉章曾经说过:青年人首先要树雄心,立大志,其次就要决心为国家,为人民做一个有用的人才。为此就要选择一个奋斗的目标来努力学习和实践!
考上柳教授的研究生后,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为此要奉献一生的目标,让生命更有意义的人生,那就是做一名优秀的心外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