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父女相认
第二天，Tony王兴奋地告诉他做完心包穿刺后，腿部的水肿明显减轻了，他也很高兴，这说明Tony王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做手术了。
没过几天，他真的将Tony王招呼到自己的宿舍里喝酒。Tony王想不到他会这般言而有信，反而说不喝酒了，干脆改喝茶好了。他欣然同意，为Tony王泡了一杯热茶。
Tony王很健谈，基本上他没怎么说话，都是Tony王在说，讲述自己大半生的经历。对于一个只有高中毕业的中国人是如何在异国他乡，没有母语的环境下艰难生存的。最困难的时候曾睡过立交桥下，去露天餐厅捡别人吃剩下一半的汉堡和咖啡。但说来说去，并没有说到自己的家庭，他很好奇Tony王给女儿讲电话，唱儿歌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既然有家人，那为什么家人都不来看望他，照顾他？
“你的女儿几岁？我听护士长说你半夜里还要给她唱儿歌。”
Tony王一听，反而笑了。
“你做父亲了吗？”
他摇摇头。
“我还没有结婚。”
“那你是不会懂的。”
Tony王意味深长地说，又吸起了香烟，他本想阻止，但想想还是算了。吸了几口香烟后，Tony王用少有的低几个分贝的音量对他平和地说道：
“我离开中国时，女儿才两岁，直到现在都没有见过。”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
Tony王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重重地吸了一口香烟，才慢慢地对他说出了原因。原来他与妻子早些年离了婚，女儿跟了妻子，自己出国后混得不好，和妻子就没怎么联络，时间一长也就断了联系。直到一年前回国，他试着去找一下她们母女，妻子对他当年仍充满怨恨，拒绝他见女儿。以前在国外，如果想念女儿，他就假装拿着电话给女儿唱儿歌，以解思女之苦，这次生病他更加想念女儿了，于是又用起了老方法。
他听完后心里酸酸的，很不舒服，忽然间同情起Tony王来。离开宿舍之前，Tony王向他保证不会在病房里喝酒吸烟了。
自那次在宿舍两人有过一次长谈后，Tony王动不动就找他聊天，他也愿意与这位归国华侨闲聊。Tony王的经历对他来说充满了新鲜与好奇，是他一生都无法去触碰的事。
有一次，Tony王从枕下拿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相册，指给他看。
“瞧见了没？她是我的女儿，叫言言。”
黑白相片过于古老，已经泛着黄色，但不影响欣赏。小女孩儿胖嘟嘟的，很可爱，头上还梳着羊角辫。
“她知道你回国吗？”他问Tony王。
“不知道吧，反正就是不许我见女儿。连名字都给改了，和老婆姓了，叫温馨，她是跆拳道运动员，拿了很多奖牌。不过，我好像听说她出了什么事，已经退役了，现在帮她妈在服装店卖货。”
他一听，暗暗吃了不小的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在他面前这个脾气倔强的Tony王竟然会是温馨的父亲。
从病房离开后，他反复思考着应不应该将这件事情告诉温馨？总觉得温母做得似乎有些过分！先不论夫妻之间的问题如何，单就温母拒绝父女相见就已经不对了。老人那么渴望能见上女儿一面，已经神经质地大半夜假装讲电话，唱儿歌，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无比酸楚。
这是与温馨相识以来，他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所以温馨接到这个电话别提有多意外和开心了。一阵叽里呱啦地调侃后，她欢快地嚷着说：
“徐云辉，咱们出去吃新疆大串啊！”
“你来我单位一下，我有事和你商量。”
他的口吻很严肃，温馨似乎愣了一下，才认真地问：
“很重要吗？”
“对，很重要，你来我单位吧，我在住院处等你。”
放下电话后也就半个小时，温馨就急匆匆地赶来了，走到住院处门口时还差点摔个跟头，可见她是一刻也没耽搁。
在医院的花园里，他郑重地将Tony王是她父亲的事说了出来，并告诉她，Tony王很想她，特别想见她一面。温馨听完，好半天都没言语，但眼睛已经明显湿了。
“温馨，见你爸一面吧！”他说：“通过这些天的了解，我发现你爸是非常不错的一个人。咱不说别的，单就说他为社会做的那些事，就挺值得人去敬佩的。我现在才知道你以前为国争光的想法像谁？原来有其父必有其女！再者，你爸的病，说句难听的话，这万一在手术台上下不来，你不后悔啊！温馨，这世界上任何一种情我们都可以去割舍，唯独亲情不可以啊！”
温馨从长椅里站了起来，对着远处的建筑物又沉默半晌，才叹息着说：
“你说得对，什么情都可以去割舍，唯独亲情不可以。打我记事起，我妈在我面前就没说过我爸一句中听的话。总说我爸脾气坏，没心没肺，不顾家，对外面的朋友比对家里人亲热。可以前我听姥爷说过，我爸其实挺好的一个人，就是手散，攒不住钱，哪怕遇到路边的野狗，也得花五毛钱买根火腿肠喂它两口。我妈仔细惯了，总想着攒钱做买卖，两人因为这事总吵，最后吵来吵去的也就吵生分了。要我说，他们离婚纯属折腾的，一人让一步，其实也就没啥了，根本就不用走到离婚那一步。你一这样说，我就知道我妈还赌着气呢，不然我爸回国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告诉我。我妈这样做明摆着是不让我知道，更不许我见他。”
“那你就听你妈的不见啊？”他问。
“我这不寻思着我妈脾气大嘛，又有血压高，万一我妈知道了我偷偷去见了我爸，再一个激动暴了血管，不悔死我啊！”
“这你放心。你和你爸见面只有我知道，只要我不说，肯定传不到你妈的耳朵里。”他急忙表明立场。
“行，那我见。”
温馨点头答应了。
他很欣慰，没想到温馨会这么快答应见面，所以欣慰之余也对温馨有了更深的认识，觉得这个女孩儿够真够坦率，内心也是个很柔软的人。
这样的相聚最好是不被人打扰，他将Tony王与温馨的见面安排在了宿舍里。父女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温馨很快就出来了，他见到她的眼睛红了，知道她哭过了，连Tony王的眼睛也有些微微泛红，但两人的情绪都还不错，证明他们聊得很愉快。
温馨离开宿舍后，Tony王握着他的手，很激动地表示十分感谢他，如果不是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女儿。他也跟着高兴，毕竟父女可以相认，又能有深厚的感情就不容易。
Tony王的身体恢复得还算不错，照这样的情形来看，半个月后就可以实施手术。他叮嘱他这半个月一定要戒烟后就转身回办公室了，一进办公室，他发现温馨在办公室里头坐着呢，瞧这架式是找他有事。
“你没走啊！”他笑着说：“怎么样？有个爸就是不一样吧！”
温馨哼了一声，情绪不高。他看出来了，这丫头有心事了，去饮水机旁给她倒了一杯水，关心地问：
“怎么了？有事啊？”
“我妈不知道我爸生病吧？”
“不知道。”他说，又问：“你要告诉你妈吗？”
“这老两口互相还念着对方呢。今天我爸一说，我就听出来了，估模着他不结婚也是和没忘了我妈有关。只是我妈那个脾气死犟，拔尖了一辈子，始终不服软，可有时候提起我爸，也眼泪汪汪的。”
他一听，也来了兴致，坐到温馨的身边热心地问：
“这样说来，两个人都不结婚，那肯定是心里还想着对方呗？”
“我这不怀疑是吗。”温馨闹心地说。
“既然怀疑就去证明啊！”他怂恿她道：“你先去试探一下，跟你妈说，如果我爸病了，你会去照顾他吗？如果你妈说会，那就有希望。”
“我妈要说不会呢？”温馨问。
“要说不会那意思可就多了。”他帮忙分析着：“说不会可能是没希望，但也可能是有希望。你不是说你妈犟脾气吗？嘴硬的人通常不会说肯定的话。总之，这事得你自己掂量着办，别人出不了什么主意。”
温馨歪头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在理，于是抓起旁边的手提包打算回家去探母亲的口风。
“行，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就这事啊？”他问：“问我主意？”
“哦，就这事。”温馨给他一个嫣然浅笑，扭身走了。
没过几天，很意外地，温馨带着母亲一起来看望Tony王。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聊着天，两位长辈似乎也将以前的不愉快放下了，手术前一天，是温母在温馨的陪同下亲自签了手术同意书。
Tony王术后，温母始终陪伴左右，亲自为他擦拭身体，喂米粥，如果不知情况，没有人会去怀疑他们早已离了婚。对于这件事，温馨也曾私底下对他说过谢谢，说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见到父亲，父母亲更不会冰释前嫌。他反倒觉得这件事其实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挡也挡不住的事情。
Tony王与温母年轻时性格都很刚烈好强，做事易冲动，其实他们之间并没什么太大的矛盾。追根究底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积攒在一起也就变成了导火索，双方各不相让，吵到激烈处难免说些离婚之类的过分话。就这样，谁也不肯向对方低头，都别着那股劲儿，也就离了婚。这次生病对于Tony王来说是塞翁失马了，因为温母决定与他复婚。
他与温馨在食堂吃午饭时，温馨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他听后也跟着高兴，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竟然能让离婚二十几年之久的两个人重新走到一起。
温馨笑着说，母亲一听说父亲病了，还要开刀，蔫了好几天。估计也是想起两人以前在一起的开心事了，就呜呜地哭了起来，整整一个晚上没睡。第二天，说什么也要让她陪着一起来医院看望父亲。父亲术后这些天，眼见母亲不离不弃地照顾着父亲，看着心里真的很感动，特别是当母亲说出院后就去领结婚证时，当时自己就像电影里的飞奔镜头一样，一下子就扑过去搂住了父母哇哇大哭起来。不过，她那个哭可是高兴的哭。
“那是因为有感情。”他作了个总结。
他这话温馨同意，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还羡慕地说：
“我将来要是能有我爸妈之间那样的感情就好了，分开那么多年都没再各自成家，还互相念着对方，这就叫真金不怕火炼！”
“你才多大点儿啊，就想感情的事了！”他挺严肃地说了一句。
这话温馨可不爱听了，她一挺胸脯，理直气壮地嚷着说：
“我都二十二了，怎么着就不能想感情的事啊！这要在旧社会，我都当妈了，孩子都好几个了！”
“行行，你想吧。”他憋住笑说：“真要恋爱了，别忘了回头告诉我一声，作为朋友，我也帮你把把关。”
她叼着筷子，翻翻白眼，故意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让你把关！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