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郭酒旗,曼柳十里摇晴,雀鸟间或啁啾一声,横掠湖心而过。九曲湖贵在灵秀清漪,湖面上蜿蜒盘踞的长龙,今日被点缀得熠熠生辉。湖岸上游人如织,香尘如雨,有情者更是数不胜数,相对于岸上的人声鼎沸,回廊上就显得清净许多,但也是人来人往,皆无不驻足观赏这漫天画作,真真是一副人在画中游的奇境。有人乘兴而发,吟哦起了诗句;有人对着面前的画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起来,惹得身边的佳人咯咯直笑。
没逮到司徒让那厮,身为主办方,她还是很称职地混在人群里,不着痕迹地观察大家的举动,还不忘赏赏画。小婵鬼使神差地靠了过来,贴在她耳朵边上,“城中的几位泰斗都已请到楼里就坐了,四娘差人来问你何时开局。”
“不急不急,我先看会儿画。”杜淮苓答,小婵回去复命了。她又兴致勃勃地从打断处将一幅幅画,不紧不慢地浏览过去,当中有幅烟波行舟图,停住了她的视线。
“诶!”
“嗯?”
两个人你踩着了我的后脚跟,我碰着了你的背,轻呼一声,同时回头。
“是、是你,”其中一人先是讶异,后立马讷讷着开口,脸瞬间就烧成了烙铁。
杜淮苓反倒爽利地笑,抱拳,“这位大哥,小弟多有得罪。”
“不不、不,是在、在下失礼在先,失、失礼。”他显得忸怩不安。
好好的,他紧张什么?杜淮苓觉得这人搞笑。那位弱冠少年那会儿其实在苦恼,怎么小半柱香的功夫司徒又不见了人影,只好独自欣赏起沿路挂满的画卷,怎晓得一转身又会遇见……。
“大哥也喜欢这幅画?”杜淮苓不在意地笑,转头心思移开,不看他了。那幅烟波行舟图里,女子静立船头,只以半面示人,颇引得观者遐想,气氛被渲染得恰到好处,不知道画中女子是不是也如观者们所想,满目烟雨静谧呢?
弱冠少年细细看了会儿,严肃道:“此画情意婉转,画格清新不落俗,当是佳作。”
嘿,不结巴了?杜淮苓听完也点点头,“嗯,看来这画是画给情人的嘛!”
少年为她的口出豪言而羞愧,身为深闺女子,抛头露面行径还如此大胆狂放,真是,世风日下,人心……,咦,他忽然小声啊了一声,惊讶。
但见杜淮苓又凑到了另一幅画前,看得出神,又左右琢磨一番,几乎要进到那画里头去了,他像喝了几大瓶二锅头,到处是红呀红的,有些晕晕乎乎,那幅画……,然而不知怎的,见杜淮苓那副全神贯注的模样,适才初见她的异样感更加清晰了,是、是因为……。
杜淮苓瞧见这幅画的时候是很不经意的一瞥,但就是恰恰太过不经意,她就被牢牢地攫住了所有注意力。
画面淡墨处理,主色调灰暗,深秋季节,苍凉荒芜,女子的脸隐在雾里有些朦胧不清,她在仰头寻望某些虚无缥缈的希望,亦或者是在压抑着什么,双肩无力地垂放,绣了朵木槿的淡黄帕子正掉下桥,正好被定格于画面中。杜淮苓觉得惊疑,画里的人让她恍惚、不安。
“有几分‘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味道。”她嘴角逸出了几句神魂不知的话。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少年禁不住喃喃咀嚼,喜道,“好诗!”同时带着几分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式的腼腆。
“不过,”她不客气道,顿了顿,“那座桥很危险嘛,都裂开了两道缝儿,”在靠近了几分细看,“好像还有点儿缺口,画者难道是想要淹死画中的女子?”
他迅速低头,像个刚刚受表扬的孩子做错了事儿,手脚都开始不协调。杜淮苓被他这连串比较“雷人”的可爱动作弄得噎住了。似乎自己里外不是人,唔……,想翻个白眼……,但是情势不允许你懂的。
“这画,是这位大哥画的?”她反应过来问。
“正是,拙、拙作,实在抱、抱歉。”他又开始结巴。
兄台,你这么个施礼法,一天接下来就不累的么?“嗯嗯,我更不好意思,刚才话有点过头,失礼。”顺便赶紧问一句,“敢问大哥,画中的女子是谁?”
“是只在小时候见过几面的姑、姑母。”他仍然还在自我纠结,头也不抬,被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教训了。
杜淮苓听罢明白了过来,真心实意笑道:“大哥年未及冠,画艺可谓精湛,洛凤城中恐怕没几个人能及。”
他脸上倒是肯抬起了,但怎么也不与杜淮苓对视,脸上嫣红一片,“姑,小兄弟过奖,随意居的主人才算上是国手,聿之只不过是闲暇涂鸦罢、罢了。”
聿之,不错的名字嘛,杜淮苓心里嘀咕,为他在夸奖自己而有点心虚,也飘飘然了。再一看旁边另外挂的一幅画,差点没让她喷笑,嘿嘿,传说中的小鸡啄米图?她又巴巴地凑近,画面简洁流畅,可见画者的功底还是有点,不过似乎含点急躁,用心不专的嫌疑。画里的那趾高气昂的大公鸡破坏了美感,不像是农家乐,倒像是一场家庭战争,花公鸡在朝低声下气的母鸡发火,看那眼睛里的刀光,竟然不是想画外而是向着母鸡方向射去的。啧啧,那架势,怎么看怎么好笑,奇怪奇怪,不过捡紧要的来说,倒是也雅俗共赏,显得稚女敕可爱……
凡听到杜淮苓这一番月兑口而出的惊天见解的,无不拼命捂着嘴笑,她对聿之摇头,“大哥,这画可比不上你,只能算是半路出家。”
叫聿之的少年半是受宠若惊半是呆呆木木的,对此刻的情景颇有些儿混乱,这幅画几日前还在司徒府上见过的,他听说自己要参加此次赛画会时,还冷哼哼地讥讽那随意居的主人,说什么平生最厌恶那种装腔作势的小人,怎么也不说一声就入赛了?还要特意瞒着自己?
越看下去杜淮苓越觉得有趣,“哈哈,搞笑,为什么不取名霸王鸡抢食图,把那只花油油的大公鸡画得更威风点。”她指着那鸡的眼睛,怎么觉得有点像母鸡卖萌的味道?哈哈哈哈……。
虽然完全听不懂她是何意,少年也被她开心的模样感染,跟着傻笑,而躲在暗处的某人,小鸡啄米图的始作俑者,俏脸上乌云越堆越厚,直至深黑一片,目放刀光剑影,吓得迎面走来的卖花小姑娘,把个花篮子一抛就白着张脸哒哒飞溜得只见烟尘滚滚。
……,没人见到他头顶上正雷鸣电闪、暴雨倾盆、兼颗颗倍儿大的冰雹……,唰拉唰拉、轰隆轰隆,打击重重……。
正在得瑟的浪头间,陡然横出只手扣住她后颈衣裳,轻巧地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