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帮接着说,其实你把一个好官给撤了,牛乡长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办法,再难缠的群众,他都有法子治,他干乡长三年,下柳乡没一户超生,也没一户拖欠农业税,知道为啥吗?
朱世帮盯着林雅雯,林雅雯低下头,装作不知道,其实她在后来的工作中已发现这点。
谁要敢超生,他敢月兑人家媳妇的裤子,敢半夜踹门,骂着让人家炒菜,买酒,直到把肚里的孩子做了。要是敢欠农业税,他天天带着人去你家打牌,让你好酒好烟侍候,农民都爱算小账,与其让他吃了喝了还落个骂名,不如知趣地交了。
林雅雯苦涩地一笑,后来她了解到牛乡长正是这么一个人,可惜了,下柳乡新换了乡长,工作作风是好了,但成绩,到现在都一塌糊涂。
是不是把你也停错了?林雅雯笑问。这时候他们已站到古长城上,历史上曾经抵御西域入侵的古长城早已风化成稀稀落落的土疙瘩,但一望见这些土疙瘩,人的意识深处还是会蓦地生出一种激动、一种自豪,这也许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民族自大情结吧。
朱世帮笑着避开关于自己的话题,看得出,他不想让林雅雯尴尬,更不想在两人之间制造什么不愉快。他今天的心情是愉快的、透明的,可以称得上坦荡,他只想跟眼前这位父母官说说心里话。坦率讲,他对林雅雯并没什么成见,辞职是他自己提出的,如果他执意不提出来,相信林雅雯也不会轻易拿掉他,他毕竟不是下柳乡的牛乡长,他在胡杨乡干了十年乡长、五年书记,这在全县,也是独一无二的。
知道祁书记为啥要把我调走吗?他突然说,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不是不想谈这个问题么?
林雅雯摇头。说实话,她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凭直觉她认为是祁茂林偏袒朱世帮。
他是怕我在胡杨乡搞出什么更大的名堂,树大根深,我在胡杨乡也算一棵大树。
哦?林雅雯不只是吃惊了。
其实他比你更喜好安定团结,你们这些人,老怕下属成气候,老怕下属给你们惹事,其实说到底,还是怕你们的乌纱帽被摘。
林雅雯觉得心被扎了一下,有点尖锐,有点刺痛,她忍着,佯装镇定地说道,说下去。
你别不爱听,你也不是什么圣人,你还是很在意你头上的乌纱帽的。俗话说,官做到县级,才算入了门,可一入门,那官就不是你自己了,而是别人的影子,你见过几个真实的官?
朱世帮又笑,没见过吧?林雅雯感觉中了他的套,没想到这个月兑了西装跟种树的农民没什么区别的黑脸男人说起官场哲学来还一针见血。林雅雯来了劲,急切地想听到下文。
其实真正的官场是不能有自己的,你只能做一个影子、流水线上的一道工序,你摆布别人也被别人摆布,要是标新立异,那就是不和谐,流水线会自动把你挤出来。
你在替自己发牢骚,林雅雯说,说完又觉得这话别扭,她为什么就不能说出真实的感受呢,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难道还需要裹得密不透风?
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一个想按自己意愿活着的人、想干点实事的人,所以我当不了官,这点我很清醒,要不然,坐在县长位子上的很有可能是我。他忽然爽朗地笑了笑,笑声惊得一群沙娃哗一下四散逃开,鼠头鼠脑的样子煞是可爱。
你有目标了?林雅雯察觉出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不俗,自己的确小看他了,误把他当成一个没有远见、不守纪律、自由主义严重的人。她的判断力为什么老是出错,为什么老是把下面的干部看走眼?难道自己真的跟他们有距离?这距离到底怎样才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