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半夜里着起来的,当时村民们全都入睡了,村支书胡二魁陪着王树林,顶着大风,又村里村外转了一圈,确信没有人从家里溜出来,这才朝村委会走去。忽然,胡二魁看见一道火光从南湖冒起来,像是推土机被人点着了,他喊了声不好,就朝南湖跑。书记王树林累了一天,腿都迈不动了,一看火光,立马惊得僵住了。等他反应过来跑向南湖时,四台推土机都着起了火,熊熊大火伴着噼噼啪啪的爆响声,将沙漠的夜晚震得惊魂。王树林跟胡二魁一个望着一个,问,咋办呀?胡二魁说,快喊人,救……“火”字还没落地,就听得一声巨大的爆响炸过来,扭头一看,只见白日里堆放油桶的地方爆炸了,腾起的火苗四下横飞,落在南湖的林子里,那些被风干了的胡杨一见火苗,便噼噼啪啪燃起来。
完了,完了,没救了。胡二魁瘫在沙上,捶胸顿足。
大风呼啸着朝火光扑去,胡二魁眼见着大风呼啦啦将火光散开,心里的那点儿希望全都没了。
沙漠的风是真正的风,风卷着火,不可遏止。等村民闻声赶来时,整个南湖已是火光一片。呼啸的北风卷着火焰,扑向流管处,眨眼间,流管处大院便被火光吞没了。
火光紧跟着涌向八步沙,陈家声哭喊着要往火中跳,被七十二和刘骆驼死死抱住了。可怜的陈家声,他做梦都没想到,辛辛苦苦种了一辈子的八步沙,眨眼间淹没在一场火海中。
火光冲天,整个沙漠像是一片火的海洋,到处爆响着噼噼啪啪的声响。
村民们傻呆呆地望着大火,感觉自己的身体也燃了起来。
胡二魁哇的一声,趴在地上哭开了。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由于沙湾村的机井干涸,紧急调来的五辆消防车竟然派不上用场。市、县两级的领导全都抱着对讲机,指挥干部群众拿沙子灭火。但火势焉能被沙子扼制住,大火席卷了流管处三个大院,扑向沙湾村,有着两百年历史的沙湾村几乎是在瞬间消失的,等军区的直升机和省林业灭火队合力将大火扑灭时,半个胡杨乡变成了灰烬。
林雅雯孤零零地站在沙梁上,她的头发被火光吞没了一半,脸上烧得黑一块紫一块,衣服的两个袖子也烧没了。她是第二批赶来救火的队员,等她赶来时,朱世帮已成了一具尸体。人们都说朱世帮疯掉了,一见到火,便没命似的跳进去,喊着让村民们赶快挪树。那些曾被村民们当做罪证留在沙湖的胡杨树成了大火的帮凶,朱世帮想冒死搬出一个隔离带,没想到他跟胡杨一样成了大火的殉葬品。
人群缓缓地移动,走在前面的四个人抬着朱世帮,他的面孔已被全部烧焦,一条胳膊也没了,村民们用胡杨为他做了条假肢,把他裹在红柳枝里,朝沙湖深处走去。他的身后,是胡杨乡三万多口人。林雅雯看见,书记祁茂林和新上任的代县长付石垒也在送葬的队伍中,他们陪着省市领导,走得很悲恸。
洪老板也死了,据说他是第一个发现纵火者的,当时陈喜娃正抱着塑料桶往他的黑色奥迪上倒汽油,他一个猛扑扑过去,跟陈喜娃扭到了一起,他终抵不过陈喜娃,让陈喜娃摔倒在地,身上浇了汽油,跟奥迪车一同被点燃了。
五十多名警察找了两天,还是没找到陈喜娃的尸体。关于陈喜娃逃跑的事,林雅雯是后来才听到的,但是林雅雯已觉得毫无意义。她站在沙梁上,望着渐渐远去的人群,内心突然涌上死亡一般的冰凉。
又起风了,风还是从北部沙漠吼来,裹着沙尘,扑向焦黑一片的沙湾。
林雅雯转过身去,却发现郑奉时就立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