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太后颁下懿旨,贤妃失仪,贬为充仪。
七月初三,太后再下口谕,皇后病体未愈,继续静养,后宫事务暂交德妃代掌。
七月初四,太后偶染风寒,吟芩一案押后处置。
而我,从凤仪宫回到倾霁宫那天,便不再说一句话。
还是淋漓不尽的黑血。
孩子,不在了。
那个在我月复中未足三月已逝去的孩子,就这样化为一滩暗红的血液,离开我的身体。
五天了,我在凌晨睡去,却在半夜醒来,满枕泪水。然后,月复部就能感到隐隐的疼痛,就象孩子还在那里一样,可,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他甚至还没有心跳,就不复存在了!
会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想起就痛彻心屝。
那是种怎样地痛,痛到窒息。
我拼命的呼吸,呼吸,然后,泪水就崩涌,无法抑制。
我的孩子,我曾给予你降生的希望,却又无法将你保护,让你成为前朝乃至宫闱斗争的牺牲品。
我不可能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你的父皇,或许,我将每日每夜活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无法救赎。
也不求救赎!
许多许多的瞬间串在一起,我听到属于我的世界第一次清脆破裂的声音。
靖宣四年,七月,我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今日,是七夕。倾霁宫的清冷,烘托出宫外,张灯结彩的喧闹,依然是夜宴不休,百花争艳。
而我,独自卧在床榻,干涸的泪痕固结在腮边。
把泪流干,再也流不出透明的液体时,会流出血吗?
素白的帐幔随着凄冷的夜风拂起,漫天铺开在殿内,昏暗的烛火随之摇曳,曳不去的,是我心底愈来深的阴影。
我就这样僵硬地卧在床榻,神情滞哀。
殿门轻轻开启,他一袭白色金丝龙纹纱袍,步入殿中。
走近我的床榻,掀起两重的帐幔,静静地凝望我,我却将眼眸依然望着不可知的某一处,只是不望向他,纵然,他就在我身边,纵然,他是一国帝君。
轻轻叹息从他唇中溢出,然后,他俯低身,龙涎香依旧如此馥郁,我下意识地往里挪了子,他还是伸臂紧紧拥住我,将我轻轻抱起,如同抱起一件稀世珍宝,呵护怜惜:
“朕陪昭仪去看鹊桥。”
嘴唇蠕动,声音亦在启唇时化为虚无。
内侍、宫女悉数下跪行礼间,他抱我登上御辇,令内侍将明黄的华盖放下,遮去晚风的清冷,缓缓向朱雀台驶去。
夜暮下的朱雀台,孤独寂寞地耸立在碧溪之上,黑影憧憧间,不辨数日前的喧贺瑞祥。
他下辇,继续抱起我,我月白的裙摆曳地,黑缎般的发丝被风吹起,似千愁万绪,却是无法理清,将素手垂下,并不勾住他的颈部,宽大的水袖掩住指尖的苍白冰冷,迤逦地拖在玉石地上,一路逶迤无语。
清冷的月华下,我们素白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远望,那必是一幅极其雅致隽永的水墨画。画中的俩人,于七夕脉脉情深。可,只有我知道,这份脉脉背后所蕴涵的种种,早已变质。
就这样,缓缓地,他抱我登上朱雀台。
“万岁爷,您小心着,您小心。”顺公公担忧地跑前跑后,生怕主子有任何闪失。
虽然我身形纤瘦,可,他的手臂毕竟才添新伤,况且抱我一气爬上这九十层,高十尺的台阶,又谈何容易?
但他依然执着地将我抱着,一步一步,没有停歇地,缓缓登上台顶。
喘息声渐起,我看到他额际有晶莹的汗水渗出,而他抱着我的手却仍是如此有力。
他很累吧,倘若十日前,我定是如小女儿情态般,娇羞幸福,但,现在,我的心中满满填着的,仅是失子之痛,而这痛,却是他赐予的。
所以,我怎可能只看到眼前的甜蜜,而忘记昨日的疼痛呢?
眸华略略失神,朱雀台,高百尺,如若跳下,是否无悠,是否无憾呢?
不,我不能死。
不仅是父亲的嘱咐,家族的寄托。
我的孩儿不能就这么莫明的死去。
皇后,贤妃,不论你们有心,还是无意,终是害我孩儿的帮凶。我可以不怨,但天烨既然如此护着你们,我又怎能释怀?
天烨,我姐姐负你,于我何错?自我进宫,你屡次疏远冷漠,看我痛苦,让我悲伤,你却从来只是远远地看着,纵有些许的怜惜,在江山社稽面前,亲生孩儿却都是可以舍弃的。
可怜孩儿又有何错?错的,仅是投于我月复中。惹你厌弃,一碗绝情汤,就这般断送了一切。
所以,我积蓄至今的痛楚,惟有向你们讨回!
唇边嚼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我眸光内有些许星耀闪烁,轻轻地将垂下的素手于袖内握紧,紧到我的护甲犀利地刺痛指月复,依然不愿松开。
泪,不受控制地,在他抱起我的刹那涌出,一颗一颗,坠落在我的衣襟,也坠落在他抱着我的指尖,他微微颤抖了下,旋即,稳步抱我走出倾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