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接连两场丧事,所以玉府的这个中秋节过得格外低调,既没有张灯结彩,又没有搭台唱戏,除了梅姨娘张罗大家吃了一场中秋团圆宴,丝毫都看不出过节的热闹气氛。
这天玉玲珑刚用过晚饭,就有小丫鬟来报,说梅姨娘求见。
玉玲珑让桐花等人撤下了桌上的饭菜,叫人请梅姨娘进来。
梅姨娘身着一件杏子红缠枝芙蓉比肩褂,外面披着赭石色薄棉披风,头上戴着喜鹊登梅银簪,显得面若桃花,神采飞扬,满脸都是志得意满的喜气。
一进了房,梅姨娘便叫过身后的婆子,把一个八寸见方的食盒放在桌上,笑着向玉玲珑说道:“这是我特意吩咐厨房为四小姐准备的五色月饼,四小姐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玉玲珑淡淡地点点头,叫过灵儿来:“先收着吧。”
灵儿把食盒端出去了,梅姨娘也把婆子打发了出去,见房里没人,梅姨娘便走上前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簇新的五色富贵钱袋,笑盈盈地放在玉玲珑的手边。
“四小姐,节下刚收上来几个铺子的租金,这是您的那三成。”
扫过桌上的钱袋,玉玲珑微微一笑,看来,梅姨娘果然是个精明的,这么快就拿到了玉府的账房大权。
见玉玲珑露出满意的神情,梅姨娘又向前凑了凑,笑着问道:“四小姐您真是神机妙算,上次的事,您是怎么找到六小姐那套红宝头面的?”
连姜月贞都找不到,玉玲珑又是怎么知道的?
玉玲珑并不抬眼看她,低头抿了口茶,才缓缓地说道:“要是让你知道我用了什么法子,这三成的收成,我就没资格拿了。”
一套红宝头面看起来算不得什么,可是要是想在偌大的玉府找到这么一副首饰,再借机设计姜月贞,这件事牵扯的关系可就多了。
自从玉老夫人去世,玉玲珑就一直在着手将势力渗入到玉府的内部。有了之前慕氏送来的那些银两和首饰,她让萱草和马长更家的等人到处拉拢关系,打听消息,在库房、账房、厨房、针线房、茶水房等关键的部位都安插了人手,就连炭房和马房都有她的眼线。
别小看这些小小的下人,在玉府里,他们的消息非常灵通,比如,哪个院子的主子今儿吃了什么饭,喝了什么茶,穿了什么衣裳,只要玉玲珑想知道,立刻会有人一五一十地禀告她。哪个主子什么时候出了门,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马房和门房的小厮自然比谁都清楚。
有了这些消息的来源,整个玉府所有人的行动都在玉玲珑的监控之下,自从决定帮助梅姨娘获得掌家权力的那一天,玉玲珑就一直在寻找姜月贞的纰漏,慕氏的嫁妆单子,自然是最好的突破口。
玉府的库房里,东西说少不少,说多却也不多,不清楚底细的人即使有了账本,从外面看起来也是杂乱无章,不知如何下手。可是在库房里常年累月做事的那些粗使婆子就不同了,她们成天在库房里收东西,搬东西,每一件入库出库的财物,她们比谁都熟悉。
就比如那套红宝头面,账本上只记录了那箱从六小姐那里搬进来的绸缎,谁又会无聊的去翻看箱子底部到底有什么东西,只有一个细心的婆子,怕时间久了绸缎被老鼠啃了,特意去翻出那些箱子检看晾晒,这才发现了那盒红宝头面。
这样的小事,连管库房的田妈妈都想不到,可是不起眼的婆子却是知道了这套红宝头面的下落。
这就是小人物的大作用。
至于其他几件东西,皆是这般的情形,玉府这些主子们只知道没了东西问下人要,不懂得如何去找,更不懂得此间的关窍,又怎么能找得到东西?
不过这种事情,玉玲珑是不打算告诉梅姨娘的,若是梅姨娘也知道了其中的窍门,自然也会见样学样,渐渐月兑离玉玲珑的掌控。
见玉玲珑不肯说,梅姨娘讪讪地笑了,知趣地转移了话题:“四小姐,我掌家才没多久,有许多事都不熟悉,还希望四小姐能多多照看。”
她现在虽然得了管家的权力,玉将军也十分信任她,可是玉府毕竟是个大家族,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姨娘,既无名分,又无势力,想要在玉府彻底站稳脚跟,除了玉将军,她还需要一个更强有力的支持。
而聪颖智慧又心狠手辣的玉玲珑,就是最好的人选。
梅姨娘深深地知道,虽然玉玲珑帮她坐上了管家的位置,可是想要坐稳这个座位,她还需要玉玲珑长久的支持。
所以她才会一拿到铺子的租金,立刻就送来给了玉玲珑,兑现自己对玉玲珑的承诺,实际上她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帮助。
玉玲珑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也不揭破,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放心,我既然帮了你,自然就会管到底。”
梅姨娘要的就是这句话,得到玉玲珑肯定的回答,她的心才算放进了肚子里,又说了几句闲话,梅姨娘就告辞了。
梅姨娘走后,守在门口的萱草才进了房,玉玲珑示意她把桌上的钱袋拿起来:“看看里面有多少银子。”
萱草解开钱袋,从里面抽出几张银票,递到玉玲珑眼前。
玉玲珑扫了一眼,见最上面是两张五百两的,后面是四张两百两一张的,正好是一千八百两。
玉玲珑点点头,跟她预想的差不多,玉府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有这些银两也算不错了。
萱草把银票收好,说道:“小姐,这些银钱,您打算怎么处置?”
玉玲珑想了想,道:“置办点儿铺子或者田地吧,也算有点儿出息。”
宅院她已经买了几座了,虽然都不是什么大院落,不过也算够用。至于手头这些银两,她可不打算攒着发霉,只是银钱太少,做生意又不够,所以她觉得还是买点儿不动产比较靠谱。
萱草点点头:“那奴婢这些天就帮小姐打听打听,要是有带庄子的好田地,那可是最好了。”
玉玲珑淡淡地一笑:“哪那么容易碰到合适的?慢慢再说吧。”
玉玲珑想买庄子的消息一放出去,不出两天,还真有一个庄上的婆子过来报信,说京城东郊有一处小庄子,周围带着五垧地,还有一处鱼塘,一片果林,主人家因要离京,所以想要出手。
玉玲珑听了觉得不错,叫萱草赏了那婆子一吊钱,次日带她过去亲自看看。
因是要相看田地,所以玉玲珑也没骑马,吩咐马房准备了一辆寻常的黑蓬马车,只带了灵儿和那领路的婆子,便启程向京郊而去。
已是秋深,路上落叶纷纷,人烟稀少,待离了官道,脚下的落叶越来越厚,路人也渐渐消失了踪影。
走了大半个时辰,玉玲珑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掀起车帘问外头的婆子:“还要多久?”
那婆子似乎吓了一跳,忙低下头说道:“就在前面不远了。”
玉玲珑看着婆子言辞闪烁的模样,心里陡然起了些许戒备,还没说话,那婆子猛然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说道:“那个……四小姐,奴婢要去解手,一会儿就回来——”
见那婆子转身就要往树林里钻,玉玲珑立刻喝道:“灵儿,去捉住她!”
灵儿应声跳下了马车,三两步就赶上了那个逃跑的婆子,不顾那婆子哀哀的求饶,反剪了手便将她推到玉玲珑面前。
玉玲珑叫车夫停了车,一双冰冷的美眸直直地看向领路的婆子,冷声道:“说,谁让你来骗我的!”
那婆子被灵儿压得动弹不得,疼得嘴角一个劲发出咝咝的抽冷声,却还说道:“奴婢没有啊,奴婢真的是想去解手,哎哟,我的姑娘,您轻点儿啊,疼死我了——”
就在这个时候,灵儿忽然叫道:“小姐!”
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了一大群身着兵服的官兵,约有几百个人,个个手持钢刀,迅速地向玉玲珑的马车冲了过来。
领头的官兵高高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大声说道:“上头有令,车里是乱党,无论男女,就地格杀!”
秋日萧索的山路中,密密麻麻的钢刀泛着锐利的光芒,冷冷地向玉玲珑射了过来。
玉玲珑微微眯起了眼睛,来到古代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严峻的情形,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官兵将她团团包围,似乎转瞬间就会将她砍成肉泥。
灵儿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却还努力支撑着不要倒下,那婆子趁着灵儿一时松懈,猛地从她手中挣月兑了出去,跌跌撞撞地朝官兵们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道:“是玉家大爷吩咐我来的,你们千万不要杀我——”
刀枪碰撞的铿锵声中,玉玲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美目中陡然射出冰冷森寒的光辉。
玉维武!
那婆子刚刚跑到官兵面前,就被一把刀毫不留情地砍在了肩膀上,她顿时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动了。
无数双黑色官靴从婆子的尸体上踩过,直接扑向了玉玲珑!
玉玲珑飞快地撕下了裙子的前后襟,丢向了冲在最前面的官兵脸上,趁着官兵们胡乱挥开布片的空当,拽着灵儿跳上了马车顶。
摆月兑掉这碍手碍脚的长裙之后,玉玲珑向四下一看,立刻将灵儿拽了过来,直接丢向了路旁的大树:“灵儿,抓紧了!”
灵儿下意识地抓住了手中碰触到的第一根树枝,刚一稳住身子,她马上转向马车的方向,呼喊的声音已经带了些许的哭腔:“小姐!”
玉玲珑把她扔上了树,却让自己错失了逃跑的最佳时机。
一拥而上的官兵把拉车的马吓得惊住了,转眼马儿就回过神来,四蹄翻飞着,没头没脑地向外冲去。
玉玲珑身形微蹲,一手稳稳地抓住马车的顶部,另一只手紧握着一只寒森森的匕首,迎向数百名官兵的俏脸不见丝毫惧意。
不就是一群耍枪弄棒的傻大兵么,有什么可怕?
马儿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却始终冲不出去,无数把刀枪向马的身上猛刺猛砍,很快,浑身鲜血的马就倒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随着马儿的倒下,沉重的马车随之轰然倒塌,就在马车倒塌的前一刻,玉玲珑双脚一蹬,纤长的身影灵巧地弹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
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支带着红缨的长枪,尖锐的枪头直指玉玲珑的腰间,玉玲珑反应奇快,凌空中纤腰一扭,硬生生地避开了那锐不可当的一刺,右脚顺势侧蹬在那长枪的枪身,借力使力地向树上跃去。
只是这一变故太过突然,右脚蹬开那柄长枪,空中的力道却也使尽了,玉玲珑的手堪堪只够抓住一根细细的树枝,身子已经直向下坠去!
玉玲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没等她跌落到人群中,头顶却掠过一片黑影,转瞬,她已经觉得腰间一紧,自己竟被人提到了树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只在电光火石间发生,没等玉玲珑回过神来,耳边已经响起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
“上次你救了我,这次我救你一命,咱们就算两清了。”
臻首微微一侧,玉玲珑便迎上了一双狭长的眼眸,琥珀般的眸子带着无尽的邪气,如狂风暴雨般扫荡着她柔女敕的面颊。
脚底稳稳地踩着一根粗壮的树枝,玉玲珑立刻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冷冷地说道:“是你!”
凤轩辕身着一袭青色的布袍,除去腰间那条黛青色的腰带,浑身上下一丝装饰也无,这般平凡的装束,却丝毫不减他周身锐利的锋芒,此刻他脚下踩着一根细细的树枝,颀长的身影随着树枝的颤抖微微摇晃着,却似乎浑不在意时刻要跌下树的危险,长长的墨发迎风飞舞,映得他眉间那抹朱砂痣分外夺目。
仿佛压根没听到树下那些官兵们的狂呼乱喊,凤轩辕向玉玲珑靠近了一步,细长的眼角忽然便蕴了几分笑意。
“这么多官兵追你,怎么,你造反了么?”
玉玲珑冷哼一声,并不回答他带着讽刺意味的问话,而是向灵儿的方向看去,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所寻,凤轩辕悠闲地说道:“那小丫头已经被我的属下带走了,放心,她此刻安全的很。”
玉玲珑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她低下头,透过枯败萎黄的树叶看向脚下,只见数百名官兵已经将他们所站立的大树团团围住,银闪闪的长枪头正拼命地向她的方向刺来,却无奈玉玲珑两人实在是离地太高,就算他们跳着脚也无法够得着他们。
见此情形,玉玲珑微微蹙眉,虽然暂时来看,他们两人是安全的,可是这样对峙下去也不是个好办法,看来这次玉维武是下了狠心,一定要致她于死地了。
玉玲珑美眸眯起,飞快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想要寻找一个突出重围的方法,身边的凤轩辕却似乎压根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一双狭长的眼眸始终饶有兴趣地看着玉玲珑,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树下,有胆子大的士兵已经抱着树干向树上爬来,谁知没爬上两米高,就被空中闪过的一抹银光钉入了额头,哼也没哼就掉了下去。
凤轩辕连头都没回,仍然微笑地看着玉玲珑,仿佛方才飞出暗器的人不是他,就连玉玲珑也只是看见他负在背后的手微微一动,那抹银光就直飞了出去,立时致敌人于死命。
玉玲珑冷笑:“真是好身手!只不过,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上次又怎会被人追杀得那样狼狈?”
凤轩辕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眼眸射出阴冷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玉玲珑。
“那次是个意外。”
玉玲珑冷哼,一脸不屑地扭过头去,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
她轻蔑的神情陡然激怒了凤轩辕,他立时走上前来,丝毫不顾脚下的树枝被他踩得咯吱咯吱脆响,时刻准备断裂,大手一伸,将玉玲珑一把扯了过来。
“你不信?我会证明给你看!”
玉玲珑只觉得眼前一花,灿烂的阳光下,一大簇银色的锐芒已经齐齐飞了出去,地上密密麻麻的官兵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玉玲珑扫了一眼那些捂着伤处在地上挣扎的官兵,冷笑着说道:“这算什么本事?”
这些官兵个个蠢如猪狗,只会挥舞着刀枪大喊大叫,凤轩辕就算杀得再多,也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捏着玉玲珑手臂的大手狠狠地加劲,凤轩辕一脸盛怒地看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一定要激怒我?”
他受惯了万人敬仰,她却处处轻贱他,蔑视他,即使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却仍然得不到她的钦敬!
为什么,这个小小的女子,为什么有这么大影响力?让他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几乎到了失控的边缘。
毫不畏惧地扬起俏脸,玉玲珑的肤色在阳光下是近乎透明的白皙,却透着隐隐的不怒自威:“激怒你?你错了,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而已!”
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一个浪得虚名的狂徒!
凤轩辕狭长的眼眸里精光大盛,凉薄的嘴唇紧紧抿起,几乎已经变成了一条缝,盛怒地扫了玉玲珑一眼,凤轩辕一言不发,猛地捞起她纤细的腰肢,双脚一蹬,凌空飞了出去!
树下的那些官兵只看见眼前晃过一片青色的影子,转瞬间,树上已经空荡荡的,再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枯萎的黄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洒落地满天满地都是。
……
玉玲珑被凤轩辕挟制在腰间,只觉得道路两边的景色在不住地倒退,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劲风刮得她俏脸生疼。
她心里不由得暗暗吃惊,没想到,凤轩辕的武功竟然如此深不可测。
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月兑离了那些官兵的包围,只是凤轩辕要带她去哪里,她却不得而知。
不知过了多久,凤轩辕终于停住了脚步。
玉玲珑立刻伸手一格,推开了他禁锢自己的手臂,凤轩辕的手上并未用力,由得她灵巧地跃出了自己的怀抱。
这里是一处高耸的悬崖,地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不见一棵树,一根草,只有疾风阵阵,吹得山石发出呜呜的声响。
脚下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碎石,玉玲珑冷冷地说道:“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凤轩辕看着她清丽美艳的脸庞,忽然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玉玲珑嘴角微抿,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说道:“你是青莲教的人。”
凤轩辕缓缓地点了点头,仰头看向悬崖外的万丈清空:“不错,当初就是在这里,前教主对我说:轩辕,青莲教的振兴,就全靠你了。”
玉玲珑烟眉微蹙,探究地看向凤轩辕。
他,是青莲教的教主?
心里的某些疑问迎刃而解,为什么初遇时,那些青衣人拼死也要为凤轩辕谋求一条生路;为什么他周身始终涌动着一种诡异莫名却霸道的气息;为什么他会将甘霖的所在毫不迟疑地告诉自己……
只因为他是青莲教教主,统领着数十万教众的青莲教教主。
玉玲珑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一双潋滟生波的眼睛看着凤轩辕:“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凤轩辕侧目看向她,脸上重新升起一抹阴戾的笑意,缓缓地说道:“你难道不想问我,为什么要让你救出甘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