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周康时,已是下午四点半。在孙慧敏的强烈坚持下,郭小洲去医院拍了个脑部CT,结果良好。孙慧敏心中悬着的一颗大石这才落地。
郭小洲看了看头上仍灭但阳,瞥了孙慧敏一眼,“又到吃饭时间了。”
孙慧敏嗔声道:“你今天打算吃定我了。”
“算上下午这顿,也才两餐饭,孙书记,我今天可是为你光荣流血了啊!差点牺牲……”
“那你的意思还准备吃多少餐才够呀?”
郭小洲眯起眼道:“我是小时候家里穷,经常吃不饱肚子,我哥总装饭量小,说自己吃不完,他的饭总要倒一小半给我碗里,我还经常笑话他。某天,我刚吃完饭,去找小朋友玩,在一块菜地看见我哥躲在菜地里大口大口啃着黄瓜……”
“后来上了大学,还是不够吃,我老怪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大的饭量呢?我一好哥们常说我是个吃货……”
哪怕他是笑着说这两段话,但孙慧敏仍然听得心中一揪,她张了张嘴,柔声道:“你想吃多少餐都行!”
郭小洲哈哈一笑,手指孙慧敏,“你信了,真信了,修炼不够啊,孙书记,你太好骗了……”
“你蒙我啊?也只是你,别人休想……”孙慧敏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有问题。什么是“也只是你?”,这岂不证明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不一般?
孙慧敏撅了撅嘴,有些气恼,她想不明白,自己不管是官场还是人生的阅历,都比他多,但为什么他总是三句两句就能撩拨起她的情绪。
正在这时,郭小州的电话响了,他没有回避孙慧敏,当着她的面接通道:“雷局!他没招?嘴巴比较硬,在我的意料之中,没事,我迟早都会知道是谁指使他的,对了,有什么人找你说情或者打招呼没有?”
“白山公安局来了几通电话。对了,刚才接到瀚宇集团的一个电话,自称是广汉分公司总经理,说他们公司和这个叫许四倌的有业务往来,打听什么时间能放他出来。”
郭小洲冷笑道:“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最长能拘留他多少天。”
“十五天。”雷万里接着说,“你明天去法医鉴定中心做个伤势鉴定吧。”
郭小洲模了模头上的帽子,笑着说:“鉴定自然要做的。谢谢雷哥!客气话我就不说了,等你坐正,兄弟再为你庆祝。”
孙慧敏虽没有看向这边,但却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听到这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当即娇哼两声。换她以往的性格,怕是早就开口进行批评教育。
但是面对郭小州,她却像是没听到似的。
“吃饭吧,你选地点。”她对放下电话的郭小州说。
郭小洲想了想,“买点东西去我家吃,我们顺便说点事。”
“整顿外围公司的事情?”孙慧敏有些犹豫,她很含蓄地说:“你是挂职干部,得罪人的事情少做,好处没你的,恶名你得背。”
“谁说我要得罪人?”郭小洲神秘地一笑,“我要挽救他们。当他们的救命菩萨。”
孙慧敏咬了咬唇,“和我说话不用拐弯抹角,我理解能力差。”
“去我家说。”郭小州模了模后脑勺,“头真有些疼了。”
这招对孙慧敏来说就是大杀器,她紧张地连连说,“我去买点方便食品,你去我车里休息休息。”
半个小时候,他们回到了郭小洲的房间。
孙慧敏是第一次来到他的住处,先是用女性审视的目光四下打量一番,夸奖道:“没想到你的房间还收拾得这样干净。”
郭小洲心想,我那有时间收拾房间啊,都是宋小丽毛遂自荐,每隔两天都来帮他整理收拾房间。他屡次开口婉拒,无奈宋小丽态度坚决。正当他准备板起脸要开赶时,宋小丽的父亲从工信委调来太和厂担任厂长,他只能默默接受。
“先吃东西吧,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今天先将就,以后再补。”
郭小洲看着摆满饭桌的食物,笑了笑,走进卧室,拿出来一叠手指厚的材料,“你先看看这些。”
孙慧敏狐疑地接郭材料,翻开几页看了看,神色立刻凝重起来,抬头看了一眼郭小洲,“这资料是哪搞来的?我看连纪检系统都做不到如此详细。”
郭小洲拿出来的不是原件,因为原件上有双国商调的LOOG,他特地重新打印了一份。
“你不用管资料来源,先看看,然后用你纪检官员的眼睛分析,判断……”
孙慧敏默默坐下,认真翻看着材料。
二十分钟后,孙慧敏轻轻合上材料,长出了口气,目送凝视着郭小洲,“你希望我给你什么答案?”
郭小洲递了杯水给她,“你是纪检方面的专家,如果纪检委查他们,能得到什么收获。”
孙慧敏看着郭小洲说道:“从资料来看,这些公司都有问题,但大小不一,证据很难采集,特别是有关公司背后的利益链,没有任何证据。能查的唯有财务,但这些公司现在责权难分,你说它们是国有,但是又有私人注资;你说是私人,它们还是太和的下属企业,我只能说,它们很像是某些人的‘福利公司’。”
“你的建议是查不了?”
孙慧敏说,“凭现有的证据,当然能查,但很有限,查到什么程度,怎么查,谁去查?谁敢查?涉及的金额不大,查出来了自己惹一身骚,很难造成伤害。顶多这些公司的经营者倒霉。”
郭小洲拿起来材料,翻到第六页,指着许剑的名字说,“许剑,太和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六年前太和棉纺厂投资五十万在广汉注册的房地产企业,太和厂的厂长换了四任,徐剑的总经理一直稳如泰山,资料中提到,他是首任太和厂厂长的小舅子,而这位太和功勋级人物现在是省人大副主任,前任副省长。”
说到这里,郭小洲顿了顿,“这家地产公司现在在广汉和武汉开发了三个楼盘,虽然楼盘不大,但每年的账面收入是四千万,可是他们没有上缴哪怕半分钱给太和厂。”
“还有这个,太和星光大酒店。当初太和厂出资四百万在广汉开办的一家餐饮酒店,连续亏损四年,承包人董光辉和太和厂签订一纸协议,由他私人和广汉市交通局局长入股酒店,之后,两年利润翻番。太和厂分文。”
“还有一家小的票务公司,电脑打印店可以忽略不计,但太和物流公司,太和广告公司……都是能挣钱的企业。”
孙慧敏语气沉重道:“这几年,我查了不少国企**的案子,我总结了几个根源。一是政府监督缺失,唯税收论,只要你完成税收,有些事情政府睁着眼闭着眼;二是企业法人权利过大,有的企业法人和当地政府领导平级,比如以前但和厂厂长的级别,就不比当时的县长低,现在一些国企的经济运行都由老总一人说了算,从破产到兼并重组,“一支笔”可以随意画来画去,最终把国家资财划到自己的腰包。三是企业党组织工作薄弱。四是上级主管机构祷护。”
孙慧敏继续说道:“要消除国有企业的**现象,如果仅从查处、撤职入手,其根本问题并不能得到解决。”
郭小洲深有同感,“是啊!太和厂查处了几任厂长,但依然没有制止**。”
孙慧敏严肃的问,“你打算怎么做?”
郭小洲笑了笑,“我似乎怎么做都不对。查他们,又能查到什么程度?都时代遗留的老账,谁算得清楚,程序上谁也找不出问题。查来查去,最后唯一的办法就是关闭外围公司,这些公司会很快垮掉,吃亏的还是国家,还是太和,还是太和的广大职工。”
孙慧叹道:“是啊!所以两年,市里没少有人提出整顿太和的外围公司,但最后总是话大手小,不了了之。”
“我今天想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郭小洲胸有成竹道:“与其害人害己,不如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
“太和不是要组建纺织集团公司吗?一劳永逸地把外围企业收回,成立一家以纺织为龙头的商、贸、服务为一体、多元化、跨区域经营的现代企业集团。”郭小州道:“从改革目前的管理体制入手,切实发挥董事会、监事会和党委会的作用,实行集体领导制度,明确责任追究制度,彻底消除**的滋生土壤和环境。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好我们的国有财产!”
孙慧敏眼眸一亮,“可是,他们吃下去的果子愿意吐出来吗?”
“那得看他们愿意做采花粉的蜜蜂,还是做踩在脚下的粉尘?”郭小洲洒然一笑,“很显然,是前者。只要形势把他们逼入险境或是走投无路时,他们会放弃一些东西,去做兢兢业业的蜜蜂。”
孙慧敏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不通过赵市长?”
郭小洲摇头,“赵卫国和我们不一样,他有京都背景,事情搞大了,收不了场,可以回他的京都去,或者换个地盘。我们不一样,最后只能沦为撒气的靶子。”
“你自己单枪匹马……”孙慧敏被这个想法吓了一惊。
“不,我一个人当然不行。”郭小洲看着孙慧敏说:“但我还有你。”
孙慧敏已经无暇计较郭小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暧昧话语,她指了指自己,“我,我能帮你什么?我如果还在纪检委,还有可能,可我现在是党委书记,没有发现问题的警告权,更没有立案查出问题的权利。”
“你有。”郭小洲说:“太和厂的纪委书记人选已经空置了一个月,你这个党委书记足够能代表太和纪委,至少你有内部查处的权利。”
“我……”孙慧敏沉吟片刻,抬头直视郭小洲的目光,“你打算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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