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别院,一间下人房间中。
邹婆子脸色灰白,静静瞪在床榻上。
一名年老的大夫双眼微闭,一手抚着胡须,一手给邹婆子把脉。
良久后,眉头已然皱起的老大夫收回手,双眼也是缓缓睁了开来,已经有些昏黄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无奈。
“老大夫,邹婆子的病情怎么样?”
今天邹婆子一大早就闹腾起来,瘦些的婆子扶着她,足足跑了七回茅房。
看着茅房内的地面都被染红,干瘦的婆了心中一直发凉。
赶紧向管事请假,然后匆匆请来附近镇上医术最高的老大夫。
这时见老大夫把完脉,干瘦的婆子就是连忙上前询问。
老大夫帮着邹婆子把棉被盖好,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出去说话。
二人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一前一后跨过门槛来到小院。
“老大夫……”
年老的大夫摆手打断干瘦婆子的询问,一脸惋惜的道:“没治了,赶紧把她的亲人都找来,见最后一面吧。”
“啊?”干瘦婆子虽然有预感,但仍然是惊呼出声,然后又苦笑道:“她一生,孤苦伶仃的只身一人,没有男人与孩子。”
老大夫闻言微微一愣,先前他把脉时,有查出病人曾生育过孩子,而且生产的时候还落下了伤。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妇人的伤病,暗疾,痼疾,所以他把完脉后认为婆子年纪大了,又应该是受了凉,才引得伤病暗疾复发,病情汹涌,没得治了。
病人怎么可能一生?
不过,病人若只是普通百姓,他自然会出声相询。
但景府却是宁远县内首屈一指的世家豪门,其中秘辛很多,见多识广,也曾因为医术颇好,一些豪门中诊病的老大夫知道不可多说,多问,不然怕是会引火烧身,甚至丢掉小命。
干瘦婆子唉声叹气,没有发现老大夫神色的异常。
“既然没有亲人,那你就把和她相处不错的人都找来,帮着办理一些身后事吧。”老大夫改口。
“嗯。”干瘦婆子轻轻点头。
其实邹婆子来景府当差时间并不长,而且平日里木纳,呆板,也不和人多说话。
根本没有结交几个朋友。
不过遇到这种事,多找几个人来帮把手,想来很多人是会热情帮忙的。
干瘦婆子从怀中取出一只荷包,数了几十枚铜板,递向了老大夫,“这是给您的诊金。”
“算了,老朽也没有帮上什么忙。”老大夫推拒不收。
但干瘦婆子却是硬生生把钱塞到了老大夫手中,“您大老远路一趟,不收诊金怎么行?”
“真不用!”
“您要是这样,以后我可再不敢登您的门找您治病了。”
老大夫这才把钱收下。
干瘦婆子送老大夫出门,然后找来同屋的另一个婆子就是张罗起来。
办丧事要买白布,买纸钱等东西,还得布置灵堂。
很多人见二人神色不对,询问后也是伸手帮忙,因为动静颇大,最终传到了林雅的耳中。
宝枝就是小心翼翼的询问,“这里是府上别院,小少爷和您都住着,那婆子的灵堂摆在这里不好吧?”
言下之意,邹婆子毕竟只是下人,死后不能在别院中设灵堂。
就算是在府中当差的仆从丫环,不等人断气,在病危的时候也是要立即拉出府的。
一般都是拉到农庄上,然后办丧事。
景府,别院,这都是景府主人的地盘。
林雅想了一会,以前在林家时,也没有哪个下人能在府中办身后事,便是开口道:“把邹婆子移送到农庄中另外的人家吧,她也没个亲人,真是可怜,到时给那家些银钱便是。”
“少夫人和小少爷一样,也是菩萨心肠。”
宝枝屈膝一礼,然后便出去传话了。
林家在定洲安州城内,也是一家豪门,族人众多,林雅的父亲虽然也是嫡系一脉,但却在家中排行第四,是自家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以前又被父母过度宠爱,使得他大手大脚惯了,而且没什么本事。
林雅的亲生母亲是富商家的嫡女,嫁入豪门林家算是高攀,毕竟林家有许多子弟在地方上任职,而若是没有族人当官,也算不得什么豪门世家了。
不过虽然是高攀,但林雅亲生母亲嫁进林家时,却是带了一大笔嫁妆。
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而且林雅的亲生母亲颇会理财,也正是因为带来了大笔嫁妆,还会赚钱,以供林雅的父亲花销挥霍,所以当年林雅的亲生母亲才能够和林雅父亲感情和睦。
而等林雅的亲生母亲难产病逝之后,家产就都落到了林雅父亲手中。
林雅父亲自然也就慢慢的忘了原配妻子的好。
因为林雅父亲在府中地位不高,之后亲生母亲去逝后,林雅更是被后来的继母打压,所以林雅对于林府中一些权力颇大的管事也是认不全的,就算以前邹婆子曾在林雅面前出现过,如果不仔细观看的话,林雅也是认不出邹婆子真正身份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邹婆子才敢暗中景府当眼线。
而且邹婆子在林家时手握权柄,衣衫鲜亮,现在却打扮成了粗使婆子,更加自信林雅认不出她来了。
此时以林雅的身份自然不会亲自去探望病重将逝的邹婆子。
也就错过了发现邹婆子这个林家眼线的机会。
邹婆子已经是神智模糊,恍若在梦境之中,一会想到早就病亡数十年的自家男人。
一会想到被人下毒害死的独子。
给林家大夫人当娘,自然是一门难得的好差使,竞争的人极多。
甚至还牵连到一些主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她对林家大夫人的母亲极度忠心,也舍身保护幼小时的林家大夫人。
正是因为如此,一些想要迫害林家大夫人的人,便把怨气撒在了她的家人身上。
虽然最后林家大夫人的母亲帮她报了大仇,但她最终却也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以后很多年,她也曾想要再找个男人改嫁,但林家大夫人的母亲却是找她谈过一次话。
说她最好不要嫁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主人足够的信任。
话中的意思是有了亲人,就有了被别人要胁的把柄。
经历了男人死,独子被毒害的惨事,之后又是与人勾心斗角,报仇,阴谋陷害,杀人,渐渐的邹婆子便是变成了一个冷血,心狠手辣的人。
但在临死前,迷迷糊糊的回忆中,她却渐渐发现了一些蹊翘之处。
似乎自家男人与独子的死,和那位已经去逝多年的林家大夫人的母亲颇有关联。
就算不是其下的毒手,但也是冷眼旁观了。
而目的,只是要她了无牵挂,一生只忠心于林家大夫人。
当自家男人那张年轻的脸庞与独子胖乎乎的睡容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又慢慢消失的时候,邹婆子猛然惊醒,“不,不要!”
“你没事吧。”干瘦婆子忙了一阵,就是守在了床前,见邹婆子醒转,连忙问道。
邹婆子已经是在弥留之际,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同时也是察觉出自己不是猛然间大病一场这么简单。
“能帮我借只笔么?”邹婆子吃力的说道。
“行。”
人之将死,能满足的自然要满足,干瘦婆子匆匆出门。
不一会,就和另外几个婆子一起来到小屋之中。
邹婆子看到有几个婆子看到自己的模样后,红着眼睛别过脑袋,泪水却已经是从半空滑落。
心头莫名的一暖。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几个婆子叫什么名字,但她们却会为自己而伤心流泪。
那如果是换作那个自己忠心了一辈子的林家大夫人呢?
林家大夫人是吃她的,被她抱大的,她太了解了。
不可能为自己流泪,在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后,估计只会急切的询问一些她所关心的事情吧。
干瘦婆子把蘸好了墨的笔与白纸递过来。
邹婆子费力掸手接过,虽然屋内其她婆子都不识字,但仍然是全部退出了小屋。
深深吸了一口气,邹婆子鼓起最后的力气,写下一段文字。
然后将之卷成纸筒,塞在了内衣的夹层之中。
不一会,其她的婆子进来,就见邹婆子的嘴角带着一丝墨迹,手中的纸张已经不见了。
“本想留点遗言的,但想想根本就没有亲人,留也,也是白留,就吃下肚子里了。”邹婆子喘着粗气说道。
干瘦婆子抹了把眼泪,上前道:“那你还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帮你做。”
然而邹婆子的眼皮已经是在慢慢的合上。
过往的一幕幕,从眼前浮现。
自己这辈子害了那么多人,有年龄还小的丫环,有府中的男仆,有颇有权力的管家,也有其她女主人手下得力的管事嬷嬷,现在被人害死,也算是善恶有报。
当眼前浮现出林大夫人母亲的脸庞时,她手指紧握,但最终却笑了,自己被此人算计给林大夫人当了一辈子的棋子,不过您当年袖手旁观,任由我的男人与孩子被人暗害,那婆子我今次也袖手旁观一次。
邹婆子想通了很多事情,在眼睛将要闭上的刹那,隐隐听到一声声伤心的痛哭声。
像自己这般恶毒,坏事做尽的人,居然有人为自己痛哭?
最终,邹婆子死的很安详。
江龙闻听到护卫汇报,说邹婆子死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听说她没有亲人,身后事就由府上出钱来办吧。”
“是。”
护卫后退几步,然后骑马朝着别院的方向而去。
因为最终由府上出钱,所以邹婆子的丧事办的颇为张扬。
不过就在许多婆子帮着张罗,摆灵堂,悬挂白绫之际,却是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偷偷模模的在邹婆子的遗物中翻找。
最终在邹婆子内衣夹层中,发现一筒纸卷。
飞快的展开瞄了一眼,此人就是将之塞进怀中,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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