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景城伯府,小云氏的娘家爹云老太爷已是不请自来,要为宠爱的小女儿、素来钟爱的外孙子外孙女主持公道。至于早逝的大女儿,他已经忘记很久了,离家十年未见的觉迟,他也不大记得。
景城伯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命令管事的,“速把族长大人请来兹事体大,我跟你说了还不成,请族长吧。
云老太爷听到要请族长,变了脸色,“贤婿,自家人说清楚便好,何必劳烦族长大人
自家小女儿可是在觉迟床上被发现的,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管觉迟怎么样,小女儿都是死路一条。这丑事不可张扬,只能自家人关起门来,和风细雨的一笔抹掉。
景城伯根本不理会他,埋头喝茶,静等族长。
云老太爷沉下脸,“贤婿,你便是不念夫妻情份,也该看着儿女!予迟即将娶妻,阿曦快该嫁人,惜迟才十一!这几个孩子,都离不得亲娘!”
景城伯真想问到他脸上去,“觉迟呢?觉迟不是您亲外孙?”却生生忍住了。要装成对觉迟很愤慨的样子,要装成对觉迟很愤慨的样子……景城伯一遍遍提醒自己。
等到族长大人来了之后,景城伯把前前后后的事如实说了:十年前的事;觉迟回来,父子和解;第二天清晨发现小云氏在觉迟床上,一怒之下狠狠捶了一顿,把觉迟赶出家门;被陛下召进宫,陛下的口谕。
“或是白绫毒酒,或是青灯古佛,她选一样吧景城伯一字一字,重复着皇帝的口谕。
云老太爷脸黄黄的,惊恐莫名。小女儿一向运道极好,虽是嫁做继室,却夫婿敬爱,子女双全,日子富贵顺遂。谁知她会倒这么个大霉,被人陷害了不说,竟被皇帝陛下知道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族长是位瘦削、庄严的老年人,面沉似水听完了景城伯的话,不满的质问,“这还能由着她选?自然是白绫毒酒!她死了,再大的丑事也能遮盖过去。她自己也好,咱们林家也好,她留下的孩子她好,各得其所!她若是出了家,流言蜚语岂能少了,林家成了笑柄!”
看着云老太爷似要开口辩解,族长无情的扔下一句,“她若出了家,予迟还娶不娶媳妇,阿曦还出不出阁,惜迟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你看着办吧。要么死她一个,要么毁了三个!”
口谕是皇帝下的,谁敢违抗?小云氏要么出家,要么死,没有别的出路。林家自然是想要她死的,她死了,一了百了,丑事无人再提。她活着,就是林家的污点,子女的耻辱。
云老太爷却是舍不得小女儿死的,弱弱的提议,“想想法子,圣上仁厚,万一能改了口谕,也未可知
景城伯摇头,“我没这本事族长瘦削无情的脸上有了讥讽之色,让陛下改口谕?好大的口气。
这世上能让皇帝改口谕的人,是有的。朝中大臣们先不说,宫里头就有两位,一位是他亲娘周太后,一位是自小陪在他身边的万皇贵妃。你是能见着周太后呢,还是能见着万皇贵妃?根本没门路好么。
退一步说,即便疏通了,见着了,周太后和万皇贵妃凭什么替你开这个口?小云氏一位失节命妇,替小云氏开口只会玷污她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云老太爷一再替小女儿求情,“如此,许她出家吧却被族长堵了回去,“你是她亲爹,不该只为她眼下着想!她若出了家,死后只能凄凄凉凉埋在荒郊野外,受不了子孙祭祀!”
云老太爷眼中有了光彩,颤声问道:“如今呢?林家可许她埋进祖坟?”死后若是做了孤魂野鬼,那可是千年百年的挨饿受冻,永不得超生。
族长咬牙道:“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许她埋进祖坟!”
事情尘埃落定。
景城伯命人把白绫和毒酒拿到小云氏面前的时候,她哀怨看着景城伯,苦苦求生,“你知道的,我没有和他怎样。他是我姐姐的儿子,我怎会和他……?”
“你让小萍去做什么事?”景城伯托起她的下巴,慢慢问着她。是,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和我儿子确实什么事也没有,我当然知道。不过,当年是怎么回事,我儿子是怎么离家出走的,他好容易回来之后,你又要做什么。
小云氏面如死灰。他知道了,他这么粗心大意的男人,竟懂得审问小萍了。
可是,即便我想诬陷觉迟,也罪不至死!小云氏不甘不愿的看着白绫和毒酒,哪样也不想选。我不想死,我活的好好的,真的不想死。
我儿子快要娶媳妇了,闺女正在挑女婿!小儿子才那么点大,没了亲娘,他可怎么活?求生的**在小云氏心中疯长,她眼神狂热的抓住景城伯,“我不想死,咱们夫妻一场,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皇帝下了口谕,夫家、娘家尊长都点了头,小云氏最终也没逃过必死的命运。被婆子灌下毒酒之后,小云氏绝望了,眼神狰狞起来,“林朝,我咒你不得好死!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只做错这一件事,你便不能容我!”
小云氏嘴角慢慢流出发黑的血,无力的倒下。临死之前,她诅咒父亲没来救她,子女没来救她,丈夫不肯宽恕她,诅咒觉迟这十年来竟没有无声无息的死掉,更诅咒那个迷晕她的小女孩儿,那个致她于死地的小女孩儿,“小丫头,你心狠手辣,不得好死!”
被诅咒的小女孩儿,这会儿正兴致勃勃跟张祜商量她的大事,“我娘有曾外公保护呢,很安全。那我该回杨集陪爷太爷了,过两年跟你打仗去,好不好?”
“不好张祜微笑,“你功夫才入门,没有师父在旁指点怎能成?内家功夫各有凶险之处,历山派的功夫自然也有。小青雀,你还是住在哥哥家里,哥哥可以陪你练功,也可以请一位历山派高手过来指点你
“成啊青雀没心没肺的表示同意,“你干脆替我请位历山派高手,陪我回杨集吧。太爷爷年纪大了,我惦记他老人家,要回去看看
张祜并不反对,“好,我试试看。小青雀,你师爹师娘临走之前留下两位同门在京的住所,这几日我便一一登门拜访,替你请师父
青雀眼睛一亮,来了劲,“祜哥哥,我一起去!”张祜笑着答应了,果然带着她拜访了两位同门,一位是住在金桥胡同的张师父,一位是住在虎桥胡同的李师父。
张师父在扬威镖局做镖师已久,和东主情意深厚,难以舍弃。李师父在一家武馆做教头,倒是无可无不可的,愿意来教青雀,在京城也可,到杨集也可。
不过,李师父在京城还有家务要处置,若要去杨集,要等到明年三月之后方可。张祜替青雀做了主,“如此,您暂且先到寒舍住着,明年三月之后再去杨集,如何?”李师父欣然同意。
李师父年纪有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五官端正,面相憨厚老实。他不算是有天份的人,可是凭着勤学好问能吃苦,也练了身不俗的武功。
“这个,只能是师父了青雀看着李师父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面孔,憨厚的神情,遗憾的摇头。
师爹,仙女,我想死你们了。
曾外公时常来看望小青雀。从衣食住行,到读了什么书,练了什么功夫,见了什么人,遇着什么事,都会细细询问。青雀见了他总是眉毛弯弯,“您跟我太爷爷一样啊叽叽咕咕跟他说着孩子话,自在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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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曾祖父不大好意思来英国公府,邓麒却是常来的。其实他也觉着尴尬没趣,不过实在想见女儿,顾不得许多。邓麒对青雀纵容的很,回回见了面都是陪她疯玩,根本不约束她,也不提让她不高兴的人和事。
每回见了邓麒,青雀格外欣喜,快活的想要飞起来。
“妞妞有这般疼你的爹爹,可是好英国公夫人看在眼里,很替青雀高兴,亲爹这么疼爱,小青雀算是有了依靠。
“也没什么好的青雀不以为意的嘻嘻笑,“我爹这个人吧,对我好归对我好,到了要命关头,靠不住。伯母,我爹就是陪我玩耍,旁的指望不上
英国公夫人看着这花朵般的小女孩儿,又是怜惜,又觉怪异。这孩子看着天真无邪,其实也蛮有心机的。明明跟亲爹这么要好,却又说亲爹靠不住,不指望。
女孩儿家,不该是这样啊。英国公夫人叹气,摇头。女孩儿应该是贤淑,大度,不管心里苦成什么样,面上也要微笑着,周旋应酬,长袖善舞。
“若没有父亲保护,妞妞会受委屈的英国公夫人温和告诉青雀。
青雀神气的摇头,“不会!我娘说了,一个人如果自强自爱,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英国公夫人微微皱眉。女人一辈子要吃的苦多着呢,不能受委屈哪成。青雀,人这一辈子,有很多的无奈。
转眼到了年底,快该过除夕了。英国公夫人颇有些为难,让青雀跟着一起祭祖、守岁?她又不是张家人,又不是张家亲戚,名不正言不顺的。
宁国公府派人来接过,青雀不肯去,“我曾外祖父交代过,邓家不能回英国公亲自出面,把来人打发走了。
曾外公也过来接,英国公委婉说明,“您看,宁国公府来接,我给推了。若是让您接走……”曾外公无言以对。
曾外公送来了青雀过年的新衣,都是王家针线房精工细做的,很漂亮。其中有一件大红底撒黑色盛开玉兰花锦缎面儿玄狐斗蓬,尤其华丽悦目,曾外公特意给青雀披上,“妞妞,这是你娘吩咐人替你做的
青雀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曾外公走后,青雀披着这件斗蓬,小脑袋昂的高高的,得意炫耀,“伯伯,伯母,祜哥哥,阿佑姐姐,这衣裳好不好看?是不是别具匠心?”
张祜笑着走过来,青雀极有先见之明的伸手捂着小脑袋,瞪向张祜,“祜哥哥,我没有小辫子!没有!”
英国公夫妇哈哈大笑,张佑跑过去帮青雀,“哥哥,不许欺负妞妞!”话才说完,搂着青雀笑成一团。
此时此刻,英国公夫人又极其喜欢小青雀。这孩子多可爱呀,活泼灵动,招人待见!
宁国公府正内室,国公夫人荀氏后知后觉的问起,“媛姐儿怎的还没接回来?这平时在旁人家也罢了,难不成过年也不回自己家?”沈茉低着头不敢说话,世子夫人孙氏硬着头皮回道:“去接了,接不回来
荀氏摔了一个茶壶,两个茶碗,“去,再接去!跟她说,若是过年也敢不回来,这邓家的嫡长女她别想再做!”
孙氏不敢拗着,只好再差人去接。这时已是腊月二十八,明晚就是除夕,要是今天再接不回来,媛姐儿你还想做邓家人不。
过了两个时辰,差去的人回来了,“媛姐儿才被宫里接了去,说是在未央宫过年荀氏听了,板着脸一言不发,没发脾气,没摔东西。
这丫头,她怎么总能遇着贵人呢?大过年的,荀氏觉着肝儿疼。杨阁老对她是甭提了,掏心掏肺的;英国公世子待她也极尽心;这会儿她又成了宸妃心尖上的人!
要是没有杨阁老,没有英国公,我早把这丫头捉回宁国公府好好管教了!荀氏越想肝儿越疼,可是大过年的,有病有痛也只好忍着,连大夫都不好请。
孙氏专程命人把邓晖请过来商量,“这是真看上媛姐儿了?咱家若出位皇子妃,也是好事邓晖敷衍的点头,“好事,好事
那会使绊马索的小丫头做了皇子妃?哈哈,哪个皇子这般倒霉。
孙氏眉间有了欢喜之意,“如此,该把她好生教养起来了。这要嫁往皇家,礼仪、见识都不能差了
邓晖嘴角抽了抽,“随你。你若觉着自己比杨阁老、王太守、英国公夫人都强,你教去
这小丫头自小到大的老师,你看看都是什么人?前武英殿大学士,士林名流,人家都没你会教孩子不成。
孙氏陪笑道:“那倒不是。不过媛姐儿是咱家的姑娘,这姑娘还是要由祖母、母亲来教,旁人总是隔了一层
大过年的,邓晖本是打算在孙氏这儿留宿,却是禁不住孙氏如此喋喋不休,笑道:“成,你若有本事把丫头要回来,你教。你若有本事亲自去到英国公府,也是你教。全由着你,你看着办罢站起身,跟逃似的,走了。
孙氏数了数,自己竟跟丈夫说了这么多句话,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两夫妻之间话越来越少了,渐渐相敬如冰,能说上这么多句话,实属难得。
邓晖走后不久,邓麒、邓麟两兄弟一齐来了,陪孙氏说了半天家常。邓晖这做丈夫的对孙氏毫无耐心,邓麒、邓麟却不是,任凭孙氏再怎么话多、啰嗦,也会恭敬亲热的听着,不会流露出厌烦之意。
丈夫渐行渐远,好在还有儿子,孙氏欣慰的笑了。她这一生最骄傲的事就是生育了邓麒、邓麟两个孝顺儿子,只要有这两个儿子在,孙氏在邓家便是铁打的江山。
“媛姐儿,被接到未央宫了孙氏好似漫不经心的提起。
邓麟咧咧嘴,“大哥家那丫头厉害的紧,听说到了陛下面前也不胆怯,侃侃而谈,对答如流。娘,大哥,恭喜你们,要出贵人了
邓麒神色一暗,“皇家规矩大,也不知小青雀在宫里受不受拘束,自不自在。这会子,她该是在自己家里试新衣,围着家人欢笑嘻戏才对
邓麟啧啧,“大哥,看不出来,您还真疼孩子孙氏微笑道:“你当她还小啊,都八岁了,哪能净挂住玩耍。该做正事的时候,得做正事。麒儿,快别想那么多了
邓麒唯唯。
闺女,你在未央宫做什么呢?邓麒说是不想,心里还是担忧。伴君如伴虎,皇宫那个地方,一个不小心便会出岔子的。闺女,那不是咱家,你可要处处谨慎啊。
青雀这会儿并不在未央宫,而是在周太后所居住的慈寿宫。慈寿宫中花团锦簇,皇帝、皇后、万皇贵妃、宸妃、德妃、诸皇子公主全都在,十分热闹。
周太后对青雀的相貌很满意,“这孩子生的好,艳而不妖。很美,又很正气。不是那种妖妖娆娆的,看着顺眼、舒心
青雀甜甜笑着,更显乖巧。
皇帝旧话重提,“想不想留在宫里?可以住在未央宫
太后、妃子们都饶有兴趣看着青雀,想看她怎么答复皇帝。怎么着?宫里要多位小美人么,四皇子你
好艳福。
青雀声音清清脆脆,眼神纯净,一片童真,“我若住在未央宫,宸妃娘娘便要搂着我睡觉,其余人等一律撵走!”
皇帝怔了怔,放声大笑。其余的人也想乐,见皇帝这样,放心的跟着笑起来,殿里的气氛很欢快。宸妃弯下腰刮刮她的小鼻子,“淘气丫头!”四皇子悄悄抱怨了一句,“你比小八还霸道!”
“那,跟着她好不好?”皇帝含笑指着一位穿戴异常讲究、金碧辉煌的宫妃,“你看看,她怎么样?”
这位宫妃看着可是有年纪了,得有……四五十岁?皮肤倒是白白的,可是身材发福,五官也称不上美艳。在诸多年轻貌美的妃嫔当中,她很显眼。
青雀歪头想了想,“她……很实在啊,看着安心!”
你要称赞她美丽吧,实在违心,说不出口。要夸她聪明吧,可是聪明又没写在脑门儿上,看不见。唉,只有赞美她实在了,她看着真的很有份量,很实在。
皇帝感概万千,“这孩子,眼光极好!”
朕的贞儿,太后不喜欢她,朝臣反对她,后宫嫔妃不明白她,这些人都不懂得贞儿的好。贞儿是实实在在的温暖,实实在在的依靠,在朕最孤苦无助的时候,是她陪着朕一天一天走过来,不离不弃。
贞儿,朕看见她便觉得安心。
“你跟着她好不好?”皇帝弯下腰,温和问着青雀。
青雀眼珠转了转,踮起脚尖,伸出手捂着小嘴,很努力的要往皇帝耳朵边够。皇帝见她这幅顽童模样,微微笑了笑,头往下低,让她能够着。
“我看着她安心,可是,我不想跟她睡觉!”青雀在他耳边偷偷说道。
把皇帝惊的。这孩子是怎么了,朕的心里话,她全都知道!
青雀说完,平平稳稳站好了,冲着他甜甜的、讨好的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
四皇子不放心的走过来,站在青雀身边,神情肃穆。这是一对金童玉女,两张小脸都是漂亮精致的无可挑剔,一般的肤光胜雪,一般的风姿秀异。
不同的是,女孩儿看向皇帝的目光中讨好的,男孩儿看向皇帝的目光是谴责的。
阿原你……皇帝无奈了。父亲是想替你留下她,你不用这么看着父亲吧。
看中了什么,赶紧下手,莫待无花空折枝。阿原,这道理往后父亲要好好教给你。
宸妃称赞起周太后的衣饰,其余的嫔妃哪个没眼色,都围在周太后跟前争先恐后的说着恭维话,奉承的周太后心中欢喜。宸妃见状,悄悄溜出来,走到皇帝身边。
“陛下,想什么呢?”宸妃笑吟吟问道。
皇帝模模鼻子,“这孩子是谁家闺女?赶明儿把她父亲召进宫,好好训斥一通
“极是应该!”宸妃笑的花枝乱颤,“教出这般顽皮淘气的小丫头,还不该训斥么
青雀笑的更甜美了。
四皇子忍无可忍,挺身站到青雀前面,用责备的目光看着皇帝和宸妃。他眼睛很清澈,很纯净,皇帝被他看的心虚,宸妃被他看的心软。
“阿原,出去玩吧,出去玩吧皇帝挥挥手,把阿原、青雀打发走了。阿原你别在父亲面前站着了,你再这么着,父亲会以为自己成了无道昏君。
作者有话要说:九点,我的目标是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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