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力量大,如今栖凤村的村民和当初早不可同日而语了,慌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人们都镇静下来。然后开始训练有术地去收拾现场,片刻就抹去了一切杂乱的痕迹。
可惜牛大叔家的喜事被搅和了,惟恐大难临头,众人也无心思吃酒席了。
稍后,去栖凤山打探情况的武野回来了,如实的向萌紫玥禀报:“这批兵共有一十八个人,不知因何来栖凤村?收粮的昨天刚走了一批,断没有这么快就来的道理,怎么也要隔个几天。初步判断,他们应该是找藉口出来寻乐子的。”
天旋也道:“孟虎派来筹集粮草的人马,驻扎在离这里的三十多里开外,这伙兵可能是其中的一小队人马,不过他们今天应不是来催粮的,若是催粮,少不得要知会村长……”
“发生什么事了?”宇村长匆匆忙忙跑来了,大老远就喊。他吃完酒席就下地里了,这几天大伙都忙着冬播,怕耽误了季节。
众人七嘴八舌,村长很快就弄清事情真相。
老实巴交的他唬了一跳,当场就白了脸:“若是有收粮的,郑里正会跟来,郑里正他一直负责村民的粮食交纳,这些兵卒应该不是……可死了这么多人,那些蛮不讲理的兵士来问罪怎么办?咱们全村只怕都月兑不了干系,他们又不比土匪……”
栖凤村的里正原本是宇村长,后来孟虎占据南水,上头撤了宇里正,新置一郑姓里正,令他负责掌管栖凤村的户口、催纳赋税之事。
郑里正并非栖凤村人,也不喜欢栖凤村这个穷乡僻壤,他全家都住在栖凤镇上,为了图省事,郑里正仍将栖凤村的一切琐碎杂事交予原宇里正打理。除了纳税和赋役之事,郑里正轻易不来栖凤村走动。因为郑里正自己是里正,当然不想村民继续称呼宇里正,便以栖凤村之名让村民称呼宇里正为村长。
萌紫玥刚来的时候一直以为宇村长是个管事的,也奇怪栖凤村和别的村子不同——为什么有村长而不是里正?后来才晓得是因为宇村长太老实了,被人白白利用了。
却说村民们听了宇村长的话,难免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众说纷纭。
蓦然,有一位村民气愤地道:“老宇,这些兵坏透了,比盗匪还不如,天天来搜粮也就罢了,还要抓闺女们去糟蹋,简直不是人,死了活该!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一条命!”
这一说还真激起了民愤,众人纷纷附和。
另外一位村民道:“其实大伙儿不知道,咱们村因为小月带着剿灭了蜈蚣山的匪徒,比较有名气,那些兵们每次来咱们村子里还不敢太过放肆。像邻近的赵家庄,孙家村等一些村子,他们简直就没有王法了,打、砸、抢,糟蹋闺女和小媳妇,怎么坏怎么来,都跟畜牲似的……”
有人一开头,立刻有村民站出来,大声道:“是真的,我媳妇儿娘家在邻村,她都不敢回娘家了。邻近的村子里已经死了好些人了,所有粮食被搜刮一空不说,每天都有不少大闺女小媳妇被糟蹋……村里有血性男子的实在看不过眼,便与他们争吵起来……被他们打死了好几个,一个个血肉模糊、残胳膊断腿的,太惨了!”
这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一个人扬声喊道:“钱夹沟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众人立即安静下来,目光齐唰唰的望向那个人。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男子,他满脸悲愤地道:“我不是栖凤村的人,我是钱夹沟的,来栖凤村投奔我表叔。钱夹沟的情况就和大伙说的一样,死的死,散的散,逃的逃,大家呆在村子里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这季节正值冬播,但凡有条活路……也不会荒了地里的庄稼……”
他说着说着便流下眼泪来,声音也略带哽咽,接着又道:“其实逃到哪里都不行,最终也逃不掉……看他们这么疯狂的收集粮草,肯定过不了多少日头便会打起来,咱们被强行招募或征发,一样是死路一条……”
以前,朝廷的府兵直接从民间征调,后来凌国大乱,盗匪横行,孟虎便占据了南水。也许是他忙于站稳脚跟分身乏术;也许是银子不足,他固然急于招兵买马扩充兵力,但这两年一直未强行征役。
听完青年的话,栖凤村的村民心有戚戚焉,全都沉默起来——先前只关心吃不饱,穿不暖,还有保护闺女和小媳妇们不受糟蹋,可都没有想太远,也未想太深。若是孟虎和朝廷打起来,死伤无数,征兵是势在必行,那他们……
张少昊面无表情,缓缓行到萌紫玥身边道:“我来村子这些日子,屡屡看到这孟虎的军队来收集粮草,他们明日张明的抢钱抢物、行为肆无忌惮,与盗匪无异!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像军队。”
萌紫玥美眸直视前方,波澜不惊,不带任何感情地道:“自古兵匪是一家,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少昊俊俏的眉眼冷凝,沉默了一会,淡淡地道:“看来孟虎也难成大器候,白白浪费了这个名字。”
范晴袅袅婷婷地行至萌紫玥身边,举止间带有书墨的味道,气质清雅月兑俗。她偷觑着身姿矫健,儒雅中透着英气的张少昊,杏眼含怯,娇羞地一笑,“你们俩在说什么啊,我也听听。”
萌紫玥淡淡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白皙的脸颊,促狭地道:“真要听吗?那好吧,你听好了,我们在商量给范大美人选婿的事情,是弄个比武招亲好,还是开吟诗大会好?你这样多才多艺的人,还真为难死我……”
范晴粉面一红,不待她说完便娇嗔一声:“欠揍!连我都敢戏弄?你皮痒了是怎么着?”她一双美丽的杏眼忽闪忽闪的,简直不敢正视另一边的张少昊。随后她纤巧的柔荑突然一伸,直接向萌紫玥的腋下而去。
萌紫玥咬住红唇,要笑不笑,不躲不闪地任她挠痒痒,反正她怕痒的地方不在腋下。
罗祺懒洋洋地走过来,用扇子一一敲过她们的头,教训道:“一个个,没看到大伙儿这么伤心吗?人同此心,还敢顽耍嬉闹?”
范晴素来敬畏师兄,立刻红着脸收回手,转眼恢复成大家闺秀的模样,温柔地立于一旁。萌紫玥叹了一口气,眼帘微垂,沉默无语。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孟虎的人迟早会来寻这些兵,你打算怎么办?”罗祺发觉自己仿佛习惯了问萌紫玥怎么办,实际上他自己也是个惯常发号施令的人。
萌紫玥咳了咳,淡淡地道:“我已让袁越带着张少昊新制的弓弩去栖凤山了,一会儿我和武野也去,正好试试张少昊的手艺。”
罗祺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萌紫玥微眯美眸,眺望着远方幽幽地道:“只要来的不是哪吒,就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了再毁尸灭迹,料想还可以瞒上一段日子……”
罗祺只差给她跪了:“活祖宗,你是要反了天吗?”
萌紫玥以手抚额,以一种你无药可救的眼光看着他:“逗你玩的,孟虎和朝廷就要打起来,他自顾不暇,哪会有功夫来管这等小事。就算有来寻这些兵的,也是小股人马,到时候看情况再做决定——他们发现了真相,我们就杀人灭口,不发现真相,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罗祺。
他也是脑子灵敏,反应迅速的人,马上便站上一块土坡,运着内息道:“大伙儿先莫慌,不管是栖凤村的村民也好,还是邻村的村民,只要大家莫向孟虎的人泄露消息,那你们平常该干什么的就去干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他说的好玄乎,都纷纷转过头来看萌紫玥。
萌紫玥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对罗祺脆生生地道:“罗祺,你告诉大家,不想被征兵的人,不想被劳役死的,就每天雷打不动的继续操练身手!凡是身手敏捷的,能帮忙的,便自动轮班去前面的栖凤山巡视守卫!其他人迅速去忙冬播,日子照旧过。”
罗祺将她的话运着内息重复了一遍。
末尾,他话峰一转,俊面立刻变的煞气逼人,声音冷厉无比:“如果谁敢泄露消息,害的便是整个村子的人,想来大家心里清楚的很!”
众人被他陡然变脸吓倒了,莫不点头如捣蒜。
……
栖凤山晚上极为寒冷,但站在山上看夜景又格外的漂亮,真如诗中所说,手可摘星辰一般。身边是黑绿的高山,空气中隐隐飘浮着树木花香,黑色丝绒般的夜空,一轮月华如洗,低低垂挂,山石树木在月下历历可见。
萌紫玥着一件能融入夜色中的黑缎披风,倚石而立,凛冽的山风刮得她一头长长的青丝随风乍散,披风也猎猎作响。
张少昊一身黑衣,修长的身姿在朗朗月色中既挺拔又迷人,周身上下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族之气。他在萌紫玥不远处默立,眼角余光扫过她优美舞动的青丝,突然间想起他第一次抓到她的情景。
彼时,她跳下马车,也是一阵冷风乍起,她及腰的长发被风拂起,丝丝缕缕散于她身后,衬着她细细的腰肢,美到惊心动魄。令他首次有了惋惜的感觉,惋惜她即将死于姐姐之手。后来,她胁持浣霞,他想将她射杀,其实以他的箭法完全可以一击即中,令她当场毙命。然而他一直犹豫着,最后竟然只想射她的右臂,还自欺欺人的打算第二箭射杀她……
他在黑暗中沉默良久,还是缓缓走了过去,低声道:“凌国狼烟四起,混乱不堪,为何不和羽千夜回湮国去?就算不是正妃,侧妃的份位是跑不了的。世人常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能以身替你挡箭,可见他心里是有你的。”
萌紫玥伸手将脸上的青丝勾到耳后,感觉啼笑皆非,他射的箭明明是要千夜的命的,现在反而变成了考验千夜对她情意的试金石。
她微抿唇,浅浅笑意浮现在脸上,妩媚动人:“我心里也有他,但湮国……”交浅不宜言深,她打住话头。
见她突然不语,张少昊默了默,试探地道:“是因为元府吗?还是元朝暮?”
两人的身份甚是怪异,说是敌人又不完全是敌人,说有仇还真仇!萌紫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刨根问底。
她略作沉吟,淡淡地道:“与元府其实没有多大关系。主要是湮国的人皆以为我配不上他,包括你在内,不也认为我只配做个侧妃吗?两人身份相差太多,日子长了,再好的感情也会变淡……耳濡目染之下,他或多或少会受到其他人的影响……说不定有一天,他会后悔……而我——不想他后悔。”
张少昊长久的沉默,大将军府没覆灭以前,他只懂练武和学习兵法谋略,委实没有功夫来儿女情长。母亲颇费了一番心思,为他准备了几个通房丫头,皆是姿色上乘,柔顺可人。偶尔,他会招她们侍寝,但却并未对这几个丫头用过一份心,更不用说上心或沉溺了。
他一直认为光耀门楣才是人生的重中之重,从未将重心放到他外。及至家簇覆灭,他痛心不已,黯然神伤,可又不知何去何从?
一个人孤独飘零的日子犹如行尸走肉,但他一直记得父母的话——他们要他远离湮国,千万莫想着报仇,找个地方好好娶妻生子,以延续张家血脉,平安到老。
父亲甚至一再提及张家的倒塌纯属张家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其良苦用心就是想让他忘记仇恨,能像个寻常人一样生活。
父母言犹在耳,却……他心酸的难受,满脑子都是父母笑起来的样子,一时热泪盈眶。他不想让萌紫玥发现自己的异样,便不着痕迹地挪开几步。
其实他有更好的去处,更好的发展,最后却宁愿栖身在栖凤山,许是因为觉得有熟悉的人在吧——不管是仇人还是敌人,大抵是湮国的人,他总归是有一份依恋的。
即便是萌紫玥老是对他不冷不热,且不停的支使奴役他,他也觉得倍感亲切,心里有了一份归属感。然说到萌紫玥和羽千夜的感情问题,他一个不懂感情之人,哪有权置喙他人的感情,惟有沉默。
反正在他看来,萌紫玥不是个令人省心的女人,羽千夜若是后悔的话也情有可原。
可假若换成他,想必是不会后悔的!她虽然不省心,却是个能让你日子过的充实和温暖的女人,有她在,你永远不会觉得寂寞和冷清,平常的日子也过的鸡飞狗跳……
再说了,她做的饭也好吃,经常有些别出心裁的菜式,令你惊奇不已。还有,生得也美……
可话又说回来,他永远都弄不明白萌紫玥的想法,而她也压根不指望他懂,他们就如同白昼和黑夜,永远没有交集,只有交替。
他敛下伤心,又暗自揣摩了一番,继续道:“那为何不去易国?”
他这不依不饶的模样,完全是打破沙锅问到底。萌紫玥言简意阂:“易流光在追捕我。”
“……”张少昊很无语。
他其想问,易流光为什么要抓你?你又惹事生非了吗?可终究交浅,不宜言深。他抿了抿唇,放弃再问了。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宵夜来了!”罗祺手摇折扇,一身风流贵气,披星沐月而来,深遂的双目似慵懒亦似神秘。
萌紫玥回头,盯着他手中的折扇咋舌,挪谕道:“你是嫌山风不够大?还是嫌天气不够冷?”
罗祺借着月光,将折扇放到眼前端详又端详,复又使劲摇了摇,很肯定地道:“扇的是热风,你要不要试试?”
“敬谢不敏,你老兄还是自个扇吧!”萌紫玥白了他一眼,与他错身而过,去吃宵夜。
因为白天杀了孟虎的兵卒,萌紫玥防患于未然,还是带着袁越和武野来栖凤山守着,张少昊随后也到了。这次的事情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关乎全村人的性命,罗祺也不敢掉以轻心,稍后带着师妹和天璇也上了山。
张安兰和香兰,还有那名叫小桂的姑娘觉得很内疚——若不是因为要救她们,袁越也不会打死人了,也就没有后来的麻烦事了。于是,这几位姑娘半夜也没有睡觉,帮着做好了宵夜送上山来。
栖凤山甚是雄伟高大,爬起来能累死人,众人也不用爬那高,就在山上有豁口的地方,寻几个落脚处——远眺,山前的情况一目了然;俯瞰下去,通往栖凤村的那条大道尽收眼底。一旦有个什么意外情况,也好让村民早做准备。
左边山上除了他们几个,还有不少青年,右边山上同样有人在防守。也有人专门送宵夜上去了。
萌紫玥和范晴还好,两人都有内功护体。张安兰等人就可怜了,被山风吹的瑟瑟发抖,不停的打着寒颤。范晴正在往一块大石头上摆饭,模了模土瓷碗,都冰冰凉凉的,不禁皱起眉头。
张安兰极不好意思,搓着冻的冰冷地手,羞赧地道:“范姑娘,都怪我们爬山太慢了,饭菜都凉了。等我们跟着你多学一段日子,肯定就不会是这样了。”
范晴秀丽的脸上现出笑容,嗔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也怪辛苦的。”
张安兰天生丽质,唯有一双手因长期做农活而长了许多厚茧,每到冬天就冻的红通通的。萌紫玥和张少昊走过来,正好看她冻的缩成一团,便笑着道:“天怪冷的,生火堆吧,右边山上他们几乎没怎么断过火。”
张少昊几个人大汗,他们都不觉得冷,理所当然觉得所有人都不冷……
袁越最擅长劈柴,以此类推,也最擅长生火。山上多的是枯树枝,粗的细的都有,他在避风处架上枯树枝,火堆很快就生起来了。他还搬了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放在火堆边,对一旁帮着捡树枝地张安兰道:“既是冷,为何不早说?仔细冻病了。”
张安兰愣了一愣,才低声道:“……你们都不冷……”
这段日子,张安兰常去萌紫玥家帮着他们做饭,起初还挺怕和袁越、武野接触。但袁越和武野一直不畏村里人的眼光,帮她家送柴,挑水,还下地帮她们娘俩干重活,日子长了,她便不怎么害怕了。再加上村里人先前还议论几句,后来见怪不怪,便不怎么说道了。
张家大嫂先前也极害怕村里人说闲话,可袁越每次送东西去,总是一句小月姑娘让送的,或小月姑娘让做的,她便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待村人不说闲话了,她也就习惯了。
袁越听了张安兰的话,不禁看了她一眼,指了指火堆边的石头,示意她过来坐,然后轻轻地道:“今儿个吓坏了吧?”
张安兰垂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声音低不可闻:“都是我们连累你了……”
袁越纵使嘴上没说什么,可过后也觉自己太冲动了。当时,他听见院子门口传来张安兰的尖叫声,心弦就一紧。出了院子便见那几个兵抓着张安兰,不但一脸色迷迷的笑容,还不停的动手动脚。
而张安兰边哭边拼命挣扎,脸上的表情既绝望又痛苦,几欲崩溃。
他脑子立刻一懵,那一瞬间只想到杀人,并发誓要将这些人统统杀光。他怒吼一声便冲了过去,偏那些兵卒不知死活,都上来围攻他。他恨极了,一口气连杀三个,直到萌紫玥出来,他才惊觉事情闹大了。
不过他也不后悔就是了,冲动就冲动,事情再来一遍,兴许还是一样的处理方法。
听到张安兰的声音她似带着哭腔,不知为何,袁越的心里开始发堵。这段日子,他经常去张家,才发觉这娘俩的日子过的多紧巴,多辛苦,许多需要男子做的重活,这娘俩都是咬牙硬撑的在做,不知流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血和泪。
见张安兰垂着头,似在默默的掉泪,他轻笑道:“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你看萌姑娘,多精神,哪见半点害怕,指不定她……”
“袁越,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蓦地,萌紫玥端着一个大土瓷钵过来,阴恻恻地打断了袁越的话。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过来坐来火堆边,惟有武野继续守着豁口,神情严峻,没有丝毫松懈。
张安兰连忙抹干眼泪,佯装无事地坐到火堆旁。
袁越见萌紫玥端着个土瓷钵,不禁奇道:“你又想干什么?”
萌紫玥莞然一笑,“常常看着人吃火锅,我只能想像那种味道,这会子我自己来弄个火锅。”
“……锅。”罗祺指着她手中的钵子,嘴角微翘,似笑非笑:“你也说是锅,这么小?”
萌紫玥倒不是觉得土瓷钵小,只是觉得放到火上一烤,钵子底会烧得黑糊糊的,洗也不好洗。她微抬头,灵动美眸星光点点,一脸莫测地睨着袁越,淡淡地道:“你背后说我的坏话,不感到内疚吗?”
我哪有说你坏话?袁越瞪眼,但羽千夜比萌紫玥难侍候一万倍了,他早适应了,马上聪明地道:“姑娘稍等,我马上回村给你扛口锅来。”
“孺子可教也!”萌紫玥笑眯眯的点头。
……
萌紫玥在自家院子门外见到芸娘的时候,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讶异不已,她没料到在凌国还能见到元夔的妾侍。
她不动声色,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表面出认识芸娘的样子,仅是淡漠在道:“听说你们是来投奔栖凤村的?如果是,找宇村长即可。”
芸娘身后不但有她的丫鬟槿叶,还有四外面貌各异的男子,皆做本地人打扮,却总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见萌紫玥一副不打算认她的样子,芸娘难免有些尴尬,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谁也不希望自己不堪的过去被人提及。
她眼神闪烁,不但窥视着萌紫玥,见她不但身段窈窕,一路行来风流袅娜,妩媚中带着妖娆,便是浑身的气质也和以前大为不同了,一举手一投足无不高贵优雅,从容自若。
一时间,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禁咬了咬红唇,漂亮的脸蛋现出一丝涩意,低声道:“萌紫玥,我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萌紫玥将信将疑,她不认为自己和芸娘之间会有什么纠葛。
她本来一直在栖凤山上和罗祺他们日夜轮班守候。因山上过于寒冷,村民们索性用牛车运了些用具过去,在山上搭了两三间茅草屋供他们休憩。还用石头垒了灶台,饭菜送上去也只需热一热即可。
这两天内诸人皆不敢懈怠,精神都绷的紧紧的,所幸兵士还未寻过来。路口出现芸娘等人时,她并未认出来。及至村长派人来山上寻她,道是有故人来访,她还寻思是哪位故人。
既然人已到了门口,少不得请人进去。
甫一进门,阿呆吱吱地蹿了过来,抱着萌紫玥的腿摇来晃去,得瑟不已,俨然是很高兴的模样。
萌紫玥俯身模了模它的猴头,轻笑道:“有客人在,不得无礼,自己去玩。”阿呆依依不舍的放开萌紫玥,转身往院子角落里蹿去。
芸娘身后有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他剑眉虎目,眼神锐利,从见到萌紫玥的那一刻起,激动的视线就一直滞留在她身上,神情微露惊艳和满意之色。此时他不着痕迹地抬眼打量院子,并暗中觑了好几眼默不作声的武野,浓眉轻拧,隐含不悦。
几个人落座,武野觉得这几人行迹诡谲,不敢稍离,是以木桌上连茶水也没有。幸而几个人的重点都不在此。
尤其是那位年纪最大,头发灰白的老者,他端详了萌紫玥几眼,脸上的神情就显得热切起来,嘶哑难听的声音隐含迫不及待:“萌紫玥,萌紫玥,连名字都未变,果然是你。”
这老者脸皱如鸡皮,一双既阴森且神秘莫测的眼睛深深凹陷在眼眶内,越发显得鼻子鹰勾,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向两条深深的沟壑,他着一身黑袍子,手柱一根略显怪异的拐杖。
萌紫玥眼角瞥过他的拐杖头,发觉是一只面目凶恶的饕餮,她微抿了唇,垂下眼帘,淡淡地道:“可能要教诸位失望了,因生过一场重病,我前事已忘,除了名字……”
“什么?你忘了前事?那你……”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那个英俊的男子打断。他虎目大睁,满脸惊异,但他很快醒过神来,望了望抱臂一旁武野。
萌紫玥眸色波澜不惊,伸出素手做了个请字,不咸不淡地道:“阁下有话但说无妨,倘若不想说,我亦不勉强。”
武野像个守护神侍立于萌紫玥的身侧,看来是不可能离去了。芸娘抚了抚头上的精致的珠花,妩媚地一笑,凑近那个英俊男子,既亲热又娇声道:“瀚郎,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她,你便将实情告诉她吧,约模她也是真的不记得了。”
萌紫玥见她和那男子举止亲密,心想,难怪芸娘要离开元府,这男子不但年轻英俊,看起来也比元夔强多了。
孰料这男子再开口,说出的话却惊天动地,赫了她一跳:“我名为宗瀚,乃南疆天水族族长,亦是你的未婚夫。”
“……未婚夫?”萌紫玥侧头去看武野,以掩饰自己的震惊莫名和张口结舌,心里很庆幸还好没喝茶,否则非喷茶不可。武野拿眼睛瞪她,意思是,他是你的未婚夫,王爷算你的什么?两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宗瀚却继续道:“你的名字是萨觋师赐的。”他说着指了指那位老者。
“玥的意思为神珠。传说黄帝之子少昊出生时,有五色凤凰领百鸟集于庭前,此凤凰衔果核掷于少昊手中。忽然大地震动,穷桑倒地,果核裂开,一颗流光异彩的神珠出现。被寓为吉祥之兆,太白金星见其神珠皎如明月,亦是天赐君王之物,定名神珠为”玥“。‘萌’的姓氏在这里虽然少见,但在天水族却是有名的萌氏大家族……”
宗族长的声音低沉圆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除了隐去宝藏一事,其他尽皆述之,内容不泛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末尾,见萌紫玥一脸淡定,似无动于衷,他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那串光彩夺目的七彩曼陀。
他想将七彩曼陀递到萌紫玥面前,却被武野伸臂格开。他倒也不慌,盯着武野缓缓地道:“她是我天水族未来的族长夫人,我身为她的未婚夫,岂会害她?”
武野眼神犀利,含着恼意,却一言不发,不避不让。
芸娘闻言,低下头攥紧双拳,娇好的脸上全是阴狠之色,双眼含着妒忌和愤恨,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哼!如果萌此玥是丑女一枚,瀚郎岂会这么爽快的承认两人的婚约?他一定是看人家生的美貌,暗喜在心,所以才急不可耐的暴露两人的关系。
芸娘恼恨不已,心中快速的想着法子,真是女大十八变,也就一年的光景,萌紫玥居然越变越美了!她简装素颜,却让人看的挪不开眼,美目流兮之间更是令人怦然心动,给她以莫大的威胁。
而萌紫玥则面不改色,对那串七彩曼陀视若无睹,不疾不徐地道:“宗族长,抱歉的很,你所说的七彩曼陀我同样记不得了。仅凭宗族长的一面之词,似乎不具什么说服力,我不会偏听偏信。”
“放心,我自会有确凿的证据让你相信,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岂会将族中之事告诉你?”宗瀚傲然的微抬下巴,胸有成竹,对芸娘道:“芸娘,烦你将确凿的证据告知紫玥。”
他已很有未婚夫的自觉了,开始紫玥紫玥起来。
证据?萌紫玥和武野交换了一个眼色,各自压下心思不提。
……
回头来说说湮国。
湮国不光他们的皇上不顺,便是连大臣家里也接二连三的不顺起来。要论最不顺的,宁太师府当之无愧要排榜首。
人说倒起霉来,喝口凉水都塞牙!宁太师这些天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感受。先是身为皇后的长女诸事不利。
皇后因为替妹妹向皇上求情,惹龙心不悦,一连好些日子不踏入长秋宫了。皇后为了挽回皇上的心,便再次以“小公主身子不适”为由来固宠,起初两次尚且可以骗过皇上。然而,皇上来探望过小公主后,却发觉小公主实则安然无恙,皇后所说的理由完全是夸大其辞。
后来皇后再故技重施,皇上就置之不理了。
皇后眼看皇上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心里越来越不安,如今她最有利的筹码也就是小公主了。于是,她牙一咬,心一狠,支开守着小公主的嬷嬷,用凉水给小公主洗了个澡。
这种天气,幼小的小公主被冻的嚎啕大哭,皇后恐被人发现,便死死捂着小公主的嘴,险些将小公主活活憋死。
很快,小公主就如皇后所愿生起病来,小脸铁青,身体高热,且抽搐不止,整日整夜的啼哭……这次不用皇后去请,皇上便急匆匆的过来了。
饶是有众多太医看顾,小公主的病却一直不见好转,反有越来越沉重之势。为此,皇上狠狠责罚了长秋宫的宫人。同时也对皇后更为不满,甚至觉得皇后不堪大任——有众多的宫人使唤,居然连个孩子都照料不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皇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此,肠子都悔青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宫盗贼又来雪上加霜。倘若他只偷皇后一个人的珍宝首饰,皇后定会怀疑是宫中的妃子们想对付自己,可后宫里的每一位嫔妃皆被盗贼光顾。
尽管她们将首饰换了地方藏好,并派了专人看守,但除非将财宝放进国库和皇上的宫殿存放,不然都难以逃月兑盗贼的贼眼……
这也就罢了,横竖只是损失财物,待刑部破了案子,东西都会被追回。再说了,她娘家还有几个钱,且皇上会再赏赐给她的,皇后对此并不上心,后宫里有孕待产的妃子们才令她忧心忡忡。
莫看皇上现下宠爱小公主,待到旁的妃子产下孩子,皇上也许就没那么注重小公主了。况且皇后非常担心其它妃子比她先产下大皇子——皇上已对她不喜了,若大皇子不能出在她肚子里,后宫易主指日可待!
皇后焦虑难安,开始挖空心思的想让那些妃子生不下孩子。她铤而走险,托了父亲帮忙。
宁太师神通广大,不负皇后之望,或用药,或栽赃嫁祸,或买通宫女和太医……各种手段使尽,果真让那些宫妃们一个两个的皆未能平安产下皇子公主。
也合该皇后运气不好,皇上伤心之余,发觉事情处处透着蹊跷,一连好几个有孕的宫妃出事,未免太巧了一些。
他并非昏庸无能的皇帝,立即雷厉风行的下旨彻查。偏生皇后和宁太师的宫斗经验不足,很快就被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目前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乃皇后所为,但只要顺藤模瓜下去,残害皇嗣的矛头早晚都会指向皇后。
皇后见皇上使用雷霆手段,自己先就乱了阵脚。她害怕事情暴露,惶惶不可终日,整个长秋宫被她弄的草木皆兵,风声鹤戾,哪里还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长女的事弄的宁太师焦头烂额,偏生次女也不让人省心,一桩好好的喜事转眼变祸事!
那天宁太师在皇宫听得第一手消息,还颇为庆幸,因为宝睿王固然要大臣之女,但好歹他未提那道还未赐下的赐婚圣旨,也没有点名让如烟去做王妃。
宁太师难免心生侥幸,心想,朝中这么多大臣,宝睿王又并非如烟不可,只要自己和皇后私底下再去求求皇上,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惜老天不遂人愿,次女也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