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蕊蕊摆摆手,转身,淡然离去。爱睍莼璩
两人巡视田野的事还没做完,不过在救了病牛后,萧仁可不再一路上叽叽喳喳地介绍农户田家,而是沉默着,时不时还有些发呆走神,好几次都差点踩到坑里去了。
一路上,林蕊蕊碰见不少在自己田地上忙碌的佃农,这地本来是属于荣王爷,如今给了林蕊蕊,虽然众农民不了解林蕊蕊是什么人,但只要知道是新东家,该有的尊敬还是会给的。而在这个时代,名声是评判一个人是优秀的标准之一,更何况自己还有一个混在官场的哥哥,不能给他拖后腿,所以无论见谁,林蕊蕊都很和气,一点傲慢都没有,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还是点头示意。
不料,这些举动倒是让那些农户们很是受宠若惊,低头窃窃私语道。
“那就是我们的新东家?”
“应该是的吧,没看见萧家小子在给她带路嘛。”
“不过看上去人好小啊,真的没问题吗?”
“人小怎么了,俺觉得新东家真的好和善尼,刚刚还对我点头打招呼了!”
“是啊是啊,不像其他地方的东家,眼睛鼻子都要顶天了!”
“不过新东家真是以为俊美无双,钟灵俊秀的人物啊,若是能对我笑笑就好了!”
“是啊!是啊!”
……
等到两人转了一圈往回走,天色渐黄昏时,距离林蕊蕊的大门只有三十几步,萧仁可看着林蕊蕊,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林公子,你,……你真是一位好东家。”
林蕊蕊对这个评价有些哑然,忽然想到这是一个分三六九等的世界,下九流的人命低如狗,甚至不如牛与猪的时代,她的淡漠偶尔的出手,在很多人看来就是活着的大善人了吧。这让一直以来活得很自我,甚至被不少人评价为冷漠,不近人情的林蕊蕊,心里升起一种颇为怪异的感觉。
萧仁可也不需要等到林蕊蕊的答案,说完之句话后,他便一脸真诚地告辞了,徒留林蕊蕊一人还站在原地。
此时,日渐西落,漫天的火烧云层层叠叠,迷幻般的渐变色彩,几株枯枝在秋风中摇曳,偶尔还会落下最后遮羞的黄叶,田野上黄黄的光秃秃的,一头老牛带着一头牛犊慢悠悠地走过,时不时低头吃着什么,斜旁边的农家冒起炊烟。
此情此景,置身此地,空旷,仿佛孤身一人。
不知怎么的林蕊蕊突然想起一首诗,见四周没人便叹息般说道:“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突然又觉得说得太悲观了,忍不住又来了一首,“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绿池落尽红蕖却,荷叶犹开最小钱。”畅畅快快地抒发完毕,林蕊蕊突然又觉得自己矫情了。
摇摇头,准备回家吃热腾腾的晚饭,就听见旁边有一人在鼓掌。
“好!好诗!敢问公子大名?”
林蕊蕊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从一辆内敛豪华的双马车上被扶着下来,浑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不会害怕,但也不敢肆意靠近的那种,中年人的皮肤非常白皙,看上去包养的非常好,身体站得笔挺的,神采奕奕,上前两步虎虎生威一看就是时刻依旧保持运动的人有着很好的身体素质。
且中年人的手总习惯性的交叉放在腰间。这是贵族才会有的习惯。
林蕊蕊习惯性分析,却没注意到眼前的两人在看到她的正面后,那一副震惊得身子都晃动的模样,特别是扶着中年男人的矮个子,眼中就差没爆出狂喜了,不过下一秒,这两人还是迅速恢复正常神色,没让林蕊蕊察觉到不对劲。
“小生林子墨,此乃闲余时节的顽作,不足挂齿不足挂齿,”林蕊蕊脸上露出正经的彷如标准儒生一般的表情,心底则在嘀咕着,李纲、杨万里大诗人真是抱歉了,经过崔嬷嬷在路上的告诫后,自己才知道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如果不装一下大儒,混个名作大家的头衔的话,哪怕你是神医,哪怕你有万贯家财,也有可能被权贵碾压死。
说到底,神医这个属于大家内心会敬重,给不给脸面看个人,当然,大部分人不会那么鲁莽,但架不住有些人脑子不正常啊。而大儒、大家之类,可是受法律保护的,不敬重就会被官府打压。从了解到这个讯息开始,林蕊蕊就策划好在前期比较弱小的时候剽窃点诗词,给自己谋个名头。
“哦?顽劣之作居然如此浑然天成,真不愧是皇……”中年男人用很是感慨的神情看着林蕊蕊,可惜想说完的话被旁边一直半弓着背的人打断了。
察觉到林蕊蕊疑惑的视线,那中年男人有些尴尬地单手握拳咳嗽一声,说道:“顽劣之作就这么惊艳,不知师从何人?”
“父亡时,少小被拐,师傅乃是隐士,名不显,且自认最为厉害的是医术。遂,我称呼师傅为山阴居士。”这些当然都是林蕊蕊随口编的。
不过这个年代,确实有很多名门大儒厌烦世俗后,隐居起来,自称居士,也不奇怪。
“居然走丢?那林家真是不着调,”中年男人的脸色黑了一下,甩了甩袖子,待得恢复一点后态度温和道,“那不知后生还有没有其余作品呢?”
听到这话,林蕊蕊心里突然升起一些警惕,这人怎么回事,看着明明就是权贵之人吧,怎么有种眼巴巴地过来打交道,求话题的感觉?
见林蕊蕊不说话,那中年男人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突然扶着他的那人嗓音有些尖细的说道:“不知小公子对战场是怎么看的呢?”
林蕊蕊一愣,心里越发警惕起来,怎么会有人突兀地对陌生人询问战场的看法,便道:“虽然兄长参军,但小生对这些并不太了解。”
“什么?!你兄长参军了?”中年男人一副震惊的模样,“可是林……”
话还没说完,又被旁边的人别扭的打断:“林公子,因为大洛国过去几年,年年有战役,甚至称得上民不聊生,我们大人也是治理一方的官员,有点能直达天听的能力,今日来到这里见到公子大才,所以想听听看法。”
林蕊蕊这下明白了,原来是一个微服私访的大官员,这才把心里的警惕放下一些,转而又想到自己想在五百亩地上种植小麦、土豆和红薯,这些要么被佃农鄙视,要么就是他们没见过的作物。
推广起来只怕非常麻烦,毕竟他们这些佃农,并不是隶属柳府的奴隶,如果他们觉得田地的收成没有希望,最大的可能是干脆利落的放弃租地,另寻他家;就算碍于情面不换,只怕说也会消极怠工然后偷偷模模种植粟米等,这两种态度,不管是哪个,都对想要一举成功的林蕊蕊而言不是好消息。
可若是能利用官府之手推动,利用他们的公信力与监督力的话,想必会好很多。
思及此,林蕊蕊心里想起一个谋划,便道:“长者问,不敢辞,想家父曾经也是一代猛将,家中也有过他的笔记竹简,很小的时候哥哥与我说过父亲的威猛事迹,因自己出去游历得多了,所以曾心有感慨。”说到这里,林蕊蕊突然表情肃穆,声音也显得洪亮不少,迎风念道,“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洛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林镇西。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无人,汉道昌。”
这曾经是李白大诗仙的《胡无人》,林蕊蕊将其中的汉国改成洛国,将霍嫖姚改成了自己父亲曾经的称号,镇西大将军,林镇西。
刚刚将诗词念完,林蕊蕊都被诗词中的蓬勃气势所摄,片刻没回神。等回神时,却奇怪的发现对面两人正用复杂无比的眼神注视着自己,那两双眸子里的神色太过复杂似怀念、似懊恼、似欣赏、似怨恨……
林蕊蕊随之一愣。
怎么对面的人不按自己的剧本走?为何不是赞扬,如果不赞扬的话,她要如何顺势军粮,军资,提到农产,提到提高生产力,提到小麦?
对面两人察觉到林蕊蕊的怔愣,那矮了半个头声音有些尖脆的老人说道:“这诗简直是绝了,公子当真才华盖世,不知公子父亲的笔记竹简在?”
“似是搬家的时候,林祖母触景伤情,不小心弄丢了。”林蕊蕊漫不经心的回答,这个竹简本来就是没有的,她丝毫不介意再给祖宅那边泼一把污水。
不料,中年男人的表情黑成了锅底,声音低沉带着威势地说道:“你们……二房的东西,他们也敢随意动?”
林蕊蕊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神色:“毕竟年少失父母,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被欺负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中年男人的脸色更加黑了,气压低得吓死人。
他旁边的老人更是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似是被气势压得有些受不住,到是林蕊蕊这人心宽,不说21世纪遇到过多少气势骇人的凶犯,就说来到这个世界吧,前些日子不还是被那个凶残刘公子时不时用气势震两下,她都有些习惯。
“听公子诗中之意,似是有出仕的念头,以先生之才,想必已是秀才之身了吧?”中年男人原本想说举人的,后一想不对,若是这个相貌的人来到洛阳参加考试,不到一天时间定会传到宫里去,所以肯定是没参加举人考试的。
“小生不才,擅长的是医道,并没有考取功名身,至于诗中的出仕之意,那无非是年少时,意气风发有过的念头,如今的自己早已没有,”林蕊蕊连忙摇头,“我一直觉得师父有一句话很对,下医医病,中医医人,上医医国,诗词歌赋不过小道而,闲情逸趣可取,可若是由此评判是否能出仕当官,是否有治世安邦之才,却有些儿戏了。”
这话刚说完,林蕊蕊心里突然有些悔意,这科举考试在洛国才刚刚施行不到八年,三年举行一次,这才举行了两次,明面上是为了收纳全国八方才子,不让贫穷的平民才子被遗漏,可暗地里却是皇权向世族大户的挑衅。
封建时期的世家大族为何那么牛,为什么曾有世家说,世家女只嫁给世家子,皇帝也别想沾惹?就因为皇帝每隔几十年一两百年就换人做了,可世家都是传承几百上千年的,他们看不上祖辈是泥腿子的皇室也很正常。
可正因为此,只要不是傀儡的皇帝都无法容忍这种情况。可因为都是举孝廉等推官,都是世家内部选拔的,皇帝在朝堂上都觉得很被动,所以科举制度,也是为了选拔贫民才子入朝堂,成为皇帝的心月复,然后与世家的士子们打擂台。
虽然说出来的话像是反对,但她是支持科举的,可这里并不是言论自由的21世纪,很有可能会因为大放厥词而丢了性命,这不,面前这位中年男人的脸色隐隐变得难看起来。
“咳,我的意思是,科举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选拔形式很片面,依旧会遗漏很多人才,但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对巩固皇权很有帮助,”从刚刚那人的脸色,林蕊蕊已经清楚分析到这人是世族党还是保皇党。
果然,对面中年男人的脸色才再一次恢复正常,然后饶有兴趣道:“诗词歌赋是小道?那什么是为官正道,选拔大道呢?”
“小生不敢阔论何为正道,小生只敢引用古贤的话,《尚书》里曾经记载”任官惟贤才“只选取贤良和有才能的人做官。”官不必备,惟其人“官员不在多,在于用人得当。《诗经》里有句话,”谋夫孔多,是用不就。“参谋的人如果多了,决策的时候反而不知所从。孔子也曾说过,”官事不摄,焉得俭?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官员不处理政务,官吏怎么会得到精简呢?一千只羊的皮,不如一只狐狸的毛。”
林蕊蕊说到这里,心下也有些感慨,虽然国家与君王很多不同,但有一些先贤与至理名言倒是和地球的古代一模一样的,低低的咳嗽两声后继续道,“是以,晚辈的答案是审慎,多方面的考核,要根据一个人能力与品德授予官职,君主必须根据官职来选择合适的人,不能因科举就轻率任用,得观察一段时间。”
“哦!”中年男子的眼神陡然一下亮了起来,忍不住继续询问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发现科举上来的一些官员文才确实出众,但鲜有品德败坏之辈,这几年劣迹渐渐败露,虽然对他们进行了处罚,但于国于民已经有了伤害,那么,你有什么法子能够选拔到优秀的官员吗?”
林蕊蕊心里囧了一下,官员腐败这是几千年来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哪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不过思索片刻,林蕊蕊还是谨慎地给了一个答案:“有一句话说得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所有学子在取得进士名次后,陛下可下派官员微服游走于学子的家乡,了解学子的品德,美德闻名乡里的可大用,默默无闻的可试用,若是品行不良且多方证实的则罢用。毕竟,国,民为本,皇为尊,官员则为连接上下的根,缺一不可,乱不得。”
“哈哈哈!”中年男子突然开怀大笑,“好,好,不错!”
中年男子用无比赞赏的目光看着林蕊蕊,那神情温柔得,仿佛是看自家成才的小辈一般,宠溺得很。
虽然《玉女仙医》的强大变异直觉告诉她,这个中年男人对她的都是善意,但林蕊蕊还是被这眼神看得有些慎得慌。
“国,民为本,皇为尊,好,好!说得好啊!”中年拿子呢喃了一会,突然又问道,“既然民为本,如何能固本?!”
这问题就大了,往小的说那也是治国之策。
若不是林蕊蕊想勾起这权贵之人对小麦以等作物的兴趣,她是懒得出这个风头的。
稍微收了收袖口,就瞧见那声音有些尖细的人,带着暖暖的笑容递上一杯水,略诧异的接过,然后顶着中年男人赞赏宽容的目光,压力有点大的抿了几口,然后迅速放下杯子,开始说道:“固本其实说到底还是维护广大民众,国以人为本,人以衣食为本。百姓们经营农桑衣食,如果粮食不丰收,饥荒了,必会发生暴动。既然粮食对国家关系如此重大,若是能推动粮食高产,造福于民,这个本,永远都不可能动。”
“依晚辈愚见,粟米的产量实在太小,然,晚辈曾经走访山川河水……在很多偏远山区都见人种植过高产量的土豆与红薯,同样的田地,它们的产量都是粟米的十倍以上!小麦也有三五倍。”
“十倍以上?!”中年男人猛地上前踏一步,脸上满是震惊,“当真?”
连那个尖细声音的老人也是一脸目瞪口呆。
“没错,是十倍以上。而且在遥远的西边,有人用石磨磨小麦,然后做出非常细软的馒头面条,相当的美味可口,韧性十足,小麦也有三五倍!”林蕊蕊点点头。
“……”一听到这么多种子可以提高产量,中年男人的呼吸都沉重起来。
林蕊蕊继续说道:“可关中却没有农户意识到这些种子的妙处,我本是打算用地主的身份命令他们种植,但又担心他们逃耕。”
“你的意思是?”中年男人是个聪敏人,瞬间就领会到,只怕林蕊蕊是要说和务农相关的东西了。陡然间,心里还是有些失望,果然还是太年轻,就算想要向权贵自荐,也不能选见效最慢的务农啊!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明明农业为本,但管农业的注定是没有管财务管经济的人来得体面。
林蕊蕊模了模自己的鼻尖,说道:“若是能出台什么政令就好了!您觉得呢?”
中年男人一下没从林蕊蕊略耍赖的表情中反应过来,明明一开始都是正经的儒生进谏的模样,侃侃而谈,丰神俊朗犹如当世状元郎一般,可突然一下变成仿佛像长辈讨主意的样子,反差实在是太大。
不过这举动,却正中中年男人的心脏。
不得不说,林蕊蕊的这副有些耍赖,霸道直接说出自己想法的模样,真的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个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敢扯着他的耳朵提要求。
“果然英雄出少年,受益良多啊,”中年男子微微偏了偏头,不想让他人看见他眼眶的湿润。
“不敢不敢,仅仅是晚辈一点拙见,”林蕊蕊行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