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果然刘嫂拿来了好几张图样,上头用料做法一并写得清清楚楚,还附赠了一把竹片给阿锦。阿锦欢喜得眉眼弯弯,又骗莫赴的去帮刘嫂剥了花生,磨了芝麻,弄得刘嫂倒不好意思起来。
阿锦举着那些图样翻来覆去地看,头疼不已。
“这是小黄鸭么……”
“不,二小姐,这是大雁!”
“头那么大,这是狮子罢?”
“不,二小姐,这是金鱼!你指的是人家的眼睛。”
“……”
看了半天图样,阿锦还是决定做个盘鹰风筝,没办法,别的风筝的图样都画得太抽象了,只有这个鹰的图样她还能描描。
阿锦虽没做过风筝,但是仅看图纸也能明白,结构比例很重要。幸好阿锦自己做过航模飞机,也看过一些基本的飞行理论,大约算了算升阻比,重心位置,卸风区受风区面积后,她决定改进一下鹰的结构,用黄金分割法重新分配了鹰身体各部分的比例,这样做出的鹰虽然看起来头部略长,但理论上来说应该能飞得更稳,盘姿更靓。阿锦边想边改,房间地上散落了一堆作废的草稿,两天后才算有了一张成品。
比起画图样,接下来的事情才叫人头疼,得扎风筝架子。阿锦看看自己现在的这双手,纤细娇小,要用它来劈近一米的竹条,还要劈得完全对称,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阿锦眼珠骨碌一转,把头探出窗口轻轻唤道:“莫赴的,莫赴的。”
只有风动竹叶的沙沙声。
难道不在?阿锦悻悻地缩回头。
忽然想起什么,又把头伸出窗口:“莫赴的,你竟敢偷……”
偷字话音刚落,就有只大手把阿锦的口鼻捂住,另一只手拦腰夹起她,长腿一扫带上了窗。
阿锦被莫赴的捂得透不过气来,掰着他的粗指呜呜叫唤,莫赴的把她放下,单腿跪地。
阿锦一边咳一边在桌上胡乱地模杯子道:“咳……咳……不用跪,你……起来!”
莫赴的跪得笔直,一动不动。
阿锦猛灌了两大口水,方顺过气道:“是我过分了,我不该总拿这事儿戏弄你,给你赔不是总行了吧。”
莫赴的这才起来,神情落寞道:“王爷会赶我出去。”
阿锦诧异道:“不就是看看我娘的画像嘛,至于吗?”
莫赴的道:“十四看过后,王爷给他派了个必死的任务。”
阿锦吓一跳:“那你们还都想看?”
莫赴的耳尖一红:“都说你娘是塞外第一美女。”
阿锦眼睛一亮:“我长得可像我娘!”
凭心而论,阿锦确是个美人胚子,活月兑一个珈娜的翻版,脸廓精致,皮肤雪白,不是汉人白玉般温润的白,而是晴日雪山顶上凌厉生辉的白。眉眼最像珈娜,眼角微微上翘,眼珠乍一看是黑色的,其实是极深的蓝色,泛着点油紫,琉璃珠子似的洞澈明瑟;一圈睫毛密密匝匝,扑动起来挠得人心痒,风情的眼与清冷的脸组合起来有种诡异的邪性。当然,以上那些溢美之词只在阿锦不发囧不犯二的时候才成立。
莫赴的内心挣扎了一下,当即大义凛然道:”不说,不笑,不动,最好不喘气,就像你娘了。“
“嗯……不说,不笑……?!!不喘气?!那不是死人吗!”
阿锦气得拿手里杯子掷他,莫赴的反手一捞,半空中截了杯子放回原处,滴水。
阿锦白高兴一场,灰头灰脑道:“行了,我以后不会再提画像的事,不过我叫你你可得出来。”
莫赴的微一颔首,算应了。
阿锦指指屋角的一堆竹片,道:“来,帮我把那些竹片劈成竹条。”
莫赴的用脚勾起一根竹片持在手中检视,瞥到桌上图纸,问:“做风筝?”
“是啊。”阿锦反问,“你会做不?”
“以前给弟妹们扎过。”莫赴的道。
“你是长子?”阿锦摇摇晃晃搬来一只坐墩,道,“阿弟,坐!”
莫赴的脸色尴尬,坐下道:“我比你年长许多。”
阿锦哈哈大笑:“谁让你取这名字的,活该让我占便宜,要怪就怪那游方僧人去。”
自己也坐下,从乱糟糟的图纸堆里找出一张对他道:“这风筝的比例我调整过了,架子就照着这个尺寸裁行不?”
莫赴的默默记下尺寸,选了根三年生的竹片,从靴边模出一把古朴短刀,细细削了两条斜撑条子出来。阿锦反复倚比,居然点点对称,毫厘不爽,不禁又羡又妒。待大条,立柱,葫芦圈等等所有部件削好刨光后,阿锦又端来个烛台。莫赴的将竹条靠在烛火边慢慢煨熟,比着阿锦所绘图纸,小心地把竹条拗弯。
阿锦什么忙都帮不上,就趴在桌上看莫赴的干活。莫赴的英气脸庞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剑眉微蹙,嘴角紧抿,修长手指灵巧地摆弄着细韧竹条,轻柔得好像是对待自己的爱人,看得阿锦心猿意马。也不知道看了多久,阿锦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终于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待醒来,天色薄暮,莫赴的早不见踪影,墙边静静地憩着只搭好的盘鹰架子。阿锦觉得脸下悉悉索索,一模,是一厚沓叠得方方正正刚好有自己半边脸大小的图纸。
杏儿跑进来唤她开饭,见她睡眼惺忪的模样,笑道:平时总让你别靠着这桌瞌睡,一睡就满脸印子半刻也消不掉,又不听……哎呀?今天脸上倒干净得很?
想到莫赴当着张脸把十来张大小不一的图纸硬是叠得整齐如豆干,阿锦颇为忍俊不禁。
这原来是个温柔的人。
阿锦又花了两天时间糊纸。
准备上色之时,却发现王府里只有画纸上丹青所用的水色颜料,颜色淡雅有余秾丽不足。阿锦心下思量:颜色不够艳啊,放上天去就看不见了。
她想起城外有不少僧侣在山上石窟内修缮壁画,不知道是否弄得到这种厚重的颜料。
阿锦猫在通往存心殿的路边树丛中,捏了个嘴学鸟叫。
罗缨正匆匆赶往存心殿与王爷议事,听见路边嘲哳怪声,停下脚步,四处张看,阿锦朝他招招手。
罗缨上前来,阿锦赶紧把他拉到树后。罗缨替她捻去头上沾的草叶,道,“跑前殿来做什么?这儿繁杂人等进出,小心爹看见了又揍你。”
阿锦做了个鬼脸,笑得无邪:“你好几日不来看我,阿锦想大哥啦。”
听阿锦那么一说,罗缨窝心得很,掐了把她雪糕团子似的脸,笑道:“又想问大哥讨什么好吃的了?”
阿锦严肃道:“不是吃的,想请你帮我弄点山上石窟用的壁画颜料来不?”
罗缨问:“要这个干什么?府里不是有各色颜料?”
阿锦解释道:“我嫌那些颜色不够艳,依大哥的本事,这点小事肯定不在话下。”
罗缨笑道:“别给我戴高帽子,尽量帮你就是了。城里有工匠专给寺庙提供这种颜料的,我回头去看看。”
“那可说定了啊!你别忘啊!等我做好新玩意了一定孝敬给大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罗缨把阿锦往回赶:“知道了知道了,答应你的事有几时忘的?我再不过去,爹又要考我文章了。”
阿锦对罗缨弄来的颜料十分满意,这些颜料都是石色颜料,色彩秾艳不说,还有当地山土提炼出地殊的矿物颗粒,比如云母粉。在颜料中大量加入云母粉后,细碎的鳞片闪闪发亮,炫丽之极,阿锦欣喜若狂,凡鸟如何压得住这般霸道光彩,立时把苍鹰改做了大鹏金翅鸟。
前后忙了十来天,风筝才算做成。那大鹏鸟翅展比她人都大,阿锦抬着看了又看,心中十分得意,爱不释手。
翌日天气澄明,树杪微娑,是个燕游放鸢的好日子。
阿锦叫上杏儿去盘她的大鹏鸟。
阿锦道:“走,我们去香雪坞前面放。”
杏儿纳闷:“怎么挑那地方。”
阿锦笑而不语。
香雪坞藏身一片梅林雪海之中,前方适有大片空地。阿锦掂了掂风筝,心中又默背了遍盘风鸢的口诀,来来回回跑得满头大汗,才将风筝放上天去。
阿锦将线轴交给杏儿,擦擦汗,道:“艾玛,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跑几步就喘成这样。”
杏儿扑哧笑出声来:“你还叫年纪大?那我是不是快入土了?”
阿锦这才意识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打着哈哈蒙混过去。
香雪坞住的是八夫人,她家的宝贝儿子罗缙正和嬷嬷闹别扭不肯吃饭,嬷嬷夹着金黄油亮一只大鸡腿追着他从里屋到外屋。罗小胖跑到门口,看见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鸟在空中盘旋,兴奋地指着天嗷嗷直叫,老妈子,鸡腿子通通丢到一边:“大鸟!我来了!”
阿锦被小胖子撞了个满怀,踉跄几步才站稳。
罗缙死死抱住她腿:“二姐二姐,我要那个金色的大鸟!”
阿锦面露难色道:“可我也只有这一只啊,送给你,我就没了啊。”
罗缙道:“那那我拿我的燕子风筝跟你换!”
阿锦撇撇嘴,不稀罕道:“燕子可没我这大鹏金翅鸟好!”
“金……金……翅……鸟是什么?”罗缙才六岁,哪分得清那么多种鸟。
阿锦神色得意道:“那可是传说中的神鸟,一天能飞九万里,飞到云上面去。我这纸鸢还有个顶好的口彩,鹏程万里,扶风直上!”
罗小胖听了个半懂不懂,虽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听起来这大鸟很厉害就是了,于是就更打定主意要这个风筝了。
小胖立刻发动小霸王本色加持,抱着阿锦哇哇大哭,毫不留情地把鼻涕眼泪往她身上蹭。
阿锦差点晕倒,赶紧投降道:“送你是可以,只不过这大鹏鸟我刚做好,还不牢靠,我回去再给你改改,过几天亲自送到你手上可好?”
罗小胖还不放心:“我现在就要!”
阿锦耐心道:“这鸟现在还飞不稳,给你的话,一会就掉下来。”
说着偷偷扯了几下线,金翅鸟果然从高处俯冲下来,失去了平衡,没头苍蝇似的扑腾。
罗小胖这才相信,非得和阿锦拉钩约定才肯回屋吃饭,他拖着嬷嬷的手,一步三回头,好不留恋。
阿锦的这只金翅大鹏鸟不同于普通风筝,体型,构架精密,乘风而上能直入云霄,在高处时而盘旋,时而俯冲,苍劲雄健,栩栩如生。今日晴好,正午时光线充足,大鹏鸟双翅金光熠熠,各房的夫人姑娘们早就看见了,没过多大一会,都聚到香雪坞前,有围观的,好奇的,请教做法的,一时热闹非常。
阿锦瞥见罗绣远远站着,一脸羡慕嫉妒恨,便道:“御赐的笔就是好用啊!画出来的鸟都比普通的要漂亮!”
罗绣哼了一声:“不就扎个纸鸢嘛,就得瑟成这样,我不用御赐的笔,也能画得比你好!”
阿锦推开人群,走到罗绣面前,挑衅道:“手下败将,有本事你同我比一比!”
罗绣道:“比就比!你说,怎么比!”
阿锦有点愧疚,心道:“到底是小女孩,那么容易就被激了,我这欺负人欺负得没水准啊。”
接口道:“简单得很,就比谁在天上放得时间久!”
“好!你等着看你那什么大鹏金翅鸟的变成光膀秃毛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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