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霁云消,阿锦杀去一方馆找杜春寒算账。
不意杜春寒一见阿锦,犹如见到亲人一般,拖着阿锦的手转过屏后,穿过个小小院落,打西面一道粉墙过了个垂花门,墙下几株雨后玉兰正斜倾玉盏,流芳滴露,朝南便是两间雅室,杜春寒领着阿锦进了靠西的那间,一上来就是一壶据说连据说王爷也吃不着的寸金茶。又似模似样地拍拍手,叫来两名小厮抬了一架果山放在阿锦面前,碟架上层层叠叠堆满了南方运来的时令鲜果,远看宝塔似的,足有一人多高。
吃货阿锦被杜春寒这般阔气出手震住,早把算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先吃了再说。杜春寒笑眯眯看着阿锦吃秃了一座果山,冷不防来了句:“听说你爹又纳妾了?”
阿锦嘬着新熟的白玉罂荔枝,满嘴甜汁,口齿不清道:“没啊!我昨晚还陪夫人们玩斗地主咧,带上我刚好三桌,不多一个不少一个。这荔枝不错!肉够肥!”
杜春寒道:“该不是偷偷进府你不知道吧?”
阿锦抹抹嘴,白了他一眼道:“府里的事会有我不知道的?”
杜春寒压低声音道:“这回这个不一样,听说王爷被迷得神魂颠倒,大白天就在园子里搞上啦,蒙着脸不许别人看,还提她提鞋!”
阿锦两粒琉璃眼珠青青白白转了几轮,噗地把荔枝核啐到杜春寒面前:“哪有这种事!我爹矜贵得很,这种服侍人的事情他才干不出来!”
杜春寒模模下巴,半信半疑道:“真的没?我还想让你把那美人画出来,我好按图索骥寻两个长得像的偷偷藏着。”
阿锦脑子转得飞快,大拇指一翘:“杜兄真有商业头脑,睡不成王爷的女人,睡个可以乱真的赝品也不错对不?不如给你想个广告词?就叫……过一把做王爷的瘾!”
杜春寒嘿嘿奸笑两声,道:“大家心里明白就是了,话我可不敢乱说,掉脑袋的。你爹真没收新人?对了,听说连先帝御赐的吉光裘都给她了。”
阿锦一听这话口中茶水喷了一地,讪讪道:“皇爷爷的吉光裘在我这里。”
见杜春寒半晌不答话,阿锦心中作鬼,惶恐道:“你你你……该不会……想找跟我差不多的放馆子里吧?”
杜春寒也呆了,想明白后连连摆手道:“不不,那不成的。”
阿锦拍拍心口,心想:“料他也没那么大胆子。”
杜春寒一捶桌子,愤愤道:“我才不傻,找个和自己老婆一样脸的放馆子里,天天给我带绿帽子么!”
阿锦被他这古怪理由惊得目瞪口呆,怒不可遏道:“滚滚滚,我跟你半文钱关系都没!谁是你老婆!你别胡说!”
想想又觉得不解恨,两手夹起一把荔枝就朝杜春寒头上打。
杜春寒抱着头左躲右避急得直叫:“你阁杂化生子噻!敢不用荔枝打么,半钱银子一个噻,我还硬是拣个大的!”
“嘿嘿,赏你银子,接好了!”那荔枝长了眼睛一般通通往杜春寒脸上招呼,弹无虚发。
“嬲你妈妈别!学得么子摘星手谋杀你老倌子哎!”杜春寒脸被打得极痛,又雄银子,急得拿相州话骂起娘来。
阿锦放下荔枝,转身取过一只菠萝蜜在手中掂了掂,比了比杜春寒的俊俏面孔,邪气一笑。
杜春寒被阿锦笑得头皮发麻:不得了,这菠萝蜜外壳又硬又扎人,被砸一下保准要出人命。只得讨饶道:“哎哎,别打了,打人不打脸!再打破相了!”
阿锦冷笑一声:“活该,谁让你抹黑我!”说着蹲,斜刺里掷了个东西过来。
杜春寒躲在桌子下,还以为她把那只菠萝蜜丢过来了,吓得抱头缩成一团,垂泪暗叹:吾命休矣。结果只听得啪一声脆响,一册书掉落他面前,杜春寒定睛一看,哟,这不是自己编的《北地胭脂图》么。
“你把我放进歪木头那一榜算怎么回事!你还嫌我名声不够污糟么!”
杜春寒惊魂,眼泪汪汪,结结巴巴道:“你,你名声坏了,就,就没人敢,敢娶你了,你就只好给我做老婆了!”
阿锦气得七窍生烟,丢了手中菠萝蜜,去抓桌上剖橙子用的一枚并刀,一脚踹翻桌子,揪起杜春寒衣襟拖到床上,手起刀落,削去了杜春寒一边鬓角,恶狠狠道:“你再敢抹黑我,下回就削你一只耳朵!”
杜春寒一边瑟瑟发抖,一面还犟嘴道:“王爷都把你吃光了我能不着急么!”
阿锦扶额倒在床上,气绝道:“我跟王爷什么事都没有!我管他叫爹!”
杜春寒咕哝道:“也不知道这爹是不是亲的……”
阿锦心里一突,寻思:“莫非他也知道我是穿过来的了?”
猛一坐起,声音拔高了三分:“你知道什么了?!”
杜春寒没好气道:“哼,你娘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就连……”
忽觉失言,便不再说下去了。
阿锦心中忐忑,只想着决计不能身份,并清杜春寒话中有话。
杜春寒乘阿锦发呆,掰开她手,小心地扯出自己丝袍衣襟,拢拢好,道:“我和你说啊,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阿锦狠狠剜了他一眼,道:“我那天淋了雨跪得许久旧膝伤又发起来,我爹怕我冻死了以后没人给他做出气包,回去的时候才借了吉光裘给我裹一裹,哪有你说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说起来……呵呵呵……”阿锦笑容狰狞道:“我昨天晚上被罚抄了一通宵的经还有你的一份‘功劳’,我爹看见我名字和噀香院、一方馆的姑娘们排在一块打死我的心都有了……”
杜春寒马上换了一副脸皮,一脸媚相撅着爬到阿锦那头,趴在她身侧,推推她,腻歪道:“那不说你爹了,亲亲小心肝,腿还疼不疼,我给你捏捏?”
阿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开他手,道:“滚一边去,谁准你碰我了?”
杜春寒立时脸就拉下来了:“容介能亲得模得,我连碰都不能碰你了?”
阿锦胸中无名火又窜了起来,道:“你还没完了!你能不能别听风就是雨?!谁又跟你嚼舌根了?我大哥?”
杜春寒道:“啧,你大哥来也不理我,尽去找苏苏大美人了,不用你大哥告诉我,那天十字寺那么多人去听经,人人都看到你大哥不识好人心痛揍新上任的总兵了。”
“什么?”阿锦心中一凛,问道,“坊间是这么传的?”
杜春寒翻过身扭了几扭,伸了个懒腰道:“是啊,那天众人都看见世子身边的小奚奴从大殿前台阶上滚落,总兵大人奋不顾身英勇救人,摔得鼻青脸肿做了小奚奴的肉垫不说,还莫名其妙被世子痛揍一顿,众人提及当日情形莫不替容介不平的,都道朔王府蛮不讲理,仗势欺人。”
阿锦听得这话,脸上冷得可以刨下一斤霜来,只道:“你也不想想我那么大个人了,好端端的怎会滚落台阶,就算那日天雨路滑,师父教我丹月步是白学的么?是有人用极小极沉的钢珠打我足踝上悬钟,我才腿软踩空的。”
杜春寒道:“那你就肯定是容介打的?”
阿锦道:“不是他亲自动手,也和他月兑不了关系。”
杜春寒不解道:“他暗算你做什么?我知道了,肯定就是想趁机吃豆腐?到底亲到没?”
阿锦捶了杜春寒一下头,道:“你以为他跟你一样脑子里装的是屎!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哎,朝堂争斗,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杜春寒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小阿锦是跟我顶要好的!还有,你倒是说说斗什么了?”
阿锦不理他,提腿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反手抽出了插在床板上的那枚并刀,道:“你个妓院老板要知道这些做什么,你知道哪家姑娘靓小伙俊不就行了。把你的北地胭脂图编编好才是正事。先说好了啊,明年你可别把我的大名挂在枸木榜的榜头了,让我进个名花榜随便叫个什么花也比这强。”
“这不是你给出的主意,说是评花榜评多了都差不多就没新意了,要反其道而行之尽挑些妖形怪状的,叫什么炒作?别说,这招还真管用,我手下几处楼馆的客人翻了好几番。”
“我又不靠这个吃饭,要炒什么人气?我爹多要脸面一人,我丢得起这脸,朔王府可丢不起。”
杜春寒笑笑道:“那带个花字就行?”
“嗯啊,兰花,梅花,芙蓉花,啊,再不济鸡冠花听着也比狗木猫木的强啊。”
“你又不懂了吧,枸木有什么不好,编你在这榜,暗喻你还是可塑之才,孟子都说了枸木必将待櫽括烝矫然后直,钝金必将待砻厉然后利,悉心雕琢将来还是能成大器的。”
阿锦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上下嘴皮翻一翻浑身是理,我管你什么孟子孔子的,反正我名字后面得带上花字!”
杜春寒脸上露出诡异笑容:“那不成问题,牡丹花,芙蓉花那些都不够配你,我早就想到个好的你一定喜欢。”
阿锦大喜:“可是什么奇花异草?”
杜春寒两手按下阿锦肩头,神色郑重道:“那就是——你最爱的香飘百里金光闪闪酥脆可口百吃不厌名震天下的二十八街大麻花!哈哈哈!怎样,喜不喜欢?喜不喜欢?”边说还边得意地摇着阿锦肩膀,只看见阿锦的脑袋晃得风中凌乱。
阿锦默默地拿开杜春寒的手,看看手中并刀,微笑着说道:“人说并刀锋利,砍骨不卷,削毛不沾,杜大老板,你说我是掀你头盖骨好呢还是削光你头发眉毛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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