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洛天齐手持花洒,顾自打理着花草,虽然已经到了冬季,但是房中的盆景依然碧绿如夏,生机勃勃。♀
书架上的一盆君子兰静静吐露着橙色花蕊,角落里棕竹,阳台边,几抹晨光投射在一簇沿着支架蔓生的茂密绿萝上……
洛涵风垂了头,黯然坐在墙角的红木椅中,喝着自泡的咖啡。
自从洛涵风回到云城后,洛天齐还没有好好地搭理过儿子。
起初因为忙于照顾静敏,无暇顾及儿子,还勉强说得过去,可是现在静敏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但洛天齐见到洛涵风时,依旧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于是,这个周末的清早,洛涵风只好硬着头皮来到爸爸的书房。
自从昨天晚上,跟白姝安坦陈了那桩事件的真相之后,他一夜。突然间将自己的悲恸情绪倾囊而出,事后才觉得忐忑,究竟那些沉重的过往在她的心里泛起了怎样的波澜?
他不希望从她眼中看到怜惜的表情,更不希望因为这份怜惜,而得到对方的同情。
所以他逃离了,在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般落荒而逃……
这时,他又饮了一大口咖啡,鼓起勇气抬头叫了一声“爸爸”,洛天齐正仔细检查着君子兰花叶的手掌突然一滞,顿了顿,将花洒缓缓放在身侧的花架上,再侧身洗了手,终于朝着儿子的方向走过来。
洛天齐面无表情地在儿子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下,曾经气度雍容的一张脸,如今因为两鬓加深的皱纹,似乎变得更为苍老而又憔悴。
洛涵风知道父亲为什么生气,可他就是不明白,父亲绝对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为什么面对阮凌秋的欺辱,竟然能够忍受那么多年,就算两人决裂之后,也只是远远地逃到云城,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反击……
既然父亲不肯做,那就由他来完成,现在他不是做的很出色么,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得意神色,却被洛天齐幽深难测的目色给震得立马焉了下去。《》
洛天齐像是完全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辛辛苦苦盘算了那么久,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了,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理阮氏集团?”
怎么处理?关于这个问题,洛涵风的确没有思索更多,除了公司的重大决策需要他亲自前往决断之外,如今阮凌秋依然控制着集团内部的大部分日常事务,当然他已经将几位重要的心月复安排在阮凌秋周围,并且代表他行事使命,一时之间,他相信阮凌秋没有办法兴风作浪。
此时面对父亲的问题,他便胸有成竹地回答:“将阮氏并购之后,不仅扩大了洛氏集团的海外版图,虽然经过上次的危机,阮氏元气大伤,但是只要改善经营,过不了多久就能复原,这样一来,便能加强洛氏集团的经济实力。
所以,我觉得这次并购,不论是从海外投资的方面考虑,还是从版图扩张的长远角度来看,都是好事一桩。您依然可以安心做你的董事长,而对于我,不过就是多了一份业务需要忙碌而已。”
“海外投资,好事一桩,多一份业务而已?”洛天齐苦笑一声,幽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郁,沉着嗓子问,“你的想法真的那么简单?”
“不然爸爸觉得,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呢?”面对父亲的责难,洛涵风心里有一丝失落,这么多年来,虽然父亲一直都不愿承认,但是洛涵风清楚地知道他心里的遗憾,或许现在是时候将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告诉他了。♀
洛涵风仰起头,直视着父亲犀利的目光,神色镇定地说,“其实,我不过是帮爸爸完成多年来不敢面对的心愿而已。当初爷爷病逝,阮正鄂在洛氏危难之际,背信弃义,一举将其并购,使得爷爷辛苦创建的洛氏基业成为了阮氏集团的一部分……爸爸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夺回原本就属于我们洛氏的东西,这一次,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你不用再说了!”洛天齐被儿子的慷慨陈词所震慑,那段逝去的过往,随着自己转移阵地,回到云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确是把它隐藏了起来,但那并不代表自己已然淡忘。
那个结了痂的伤口始终都沉在心底,时不时地牵扯起难言帝痛,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过去所承受的耻辱和作为一个洛家子孙应该承担起的责任。
此时他的脑中突然闪过30多年前,父亲带着他和病重的母亲远赴美国,在异国他乡最初创业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不过16岁,之前父亲洛晟宏经过两年的时间,将在云城的庞大产业一部分转换成大笔资金汇入美国的账户,另一部分兑成金条,随身携带以备急需。
来到美国后,洛晟宏决定继续原先的老本生意,他多方奔走周旋,最终在纽约灯人街创建了一家以东方特色为亮点,将中西文化融合一体的服装店。
或许是因洛晟宏的市场调研功课做得不足,这样别具特色的服装在美国当地却并不受欢迎,即使是华人圈里,他们一方面已被当地文化所同化,另一方面却追逐新潮,对这样中西合璧的服装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兴趣。
洛晟宏的第一桶金没有捞成,反而损失惨重,服装公司浑浑噩噩持续了一两年,濒临破产,而母亲也在这个时候不幸逝世,一家人情绪低落。
当时阮正鄂是华侨商会的会长,洛晟宏几经周折,找到了阮正鄂,向他学习取经。
在阮正鄂的建议下,洛氏服装公司经过改良,变成制作纯中式灯装,并且延续唐人饭店的运作模式,推出唐人品牌,主营游客纪念服饰,在唐人街重新隆重开业。
由于阮正鄂的大力支持,再加上唐人品牌效应的影响,洛晟宏灯人服饰一下子便火了起来,不过三五年的功夫,便在附近各个州里连开了十几家连锁服装店。
从此,洛晟宏便将阮正鄂视作至交挚友,时常带着儿子去他的别墅里做客。
那一年响,火红的石榴花开到荼蘼,在阮家的花园里,洛天齐第一次遇见了游玩归来、热情开朗的阮凌秋……
洛天齐对于阮凌秋的爱意一直都装作视而不见,因为在他的心里,已经深深地埋下了另一个人的身影,虽然远隔重洋,虽然相见或许遥遥无期,那份刻骨的相思却已经深入骨髓,一天天,一年年,伴随着自己煎熬而过,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回去找到她……
他拒绝了阮凌秋的主动求婚,借着处理一笔生意的机会回到了云城,可是熟悉的布庄几经易主,早已不见伊人的踪影……
十年不见,或许她已经嫁了人,或许,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
就在洛天齐四处奔走寻找芳踪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远在美国灯人服饰突然间陷入了困境。
关于那场商战的来龙去脉,一开始他知之甚少,一个月后,等他赶回美国的时候,父亲因为心脏病发,已然病入膏肓。
临终前,他恳求儿子跟阮凌秋结婚,当时,阮正鄂信誓旦旦地跟洛晟宏保证,一定会帮助唐人服饰度过危机……
洛天齐就这样妥协了,他永远地背弃了自己对心中那个女子的诺言……
然而洛晟宏与世长辞之后,阮正鄂却直接将唐人服饰并购,从此唐人服饰变作了阮氏集团的一部分,而他自己,也成为了阮氏集团内部一个没有实权的总经理而已。
关于洛氏突然出现的那场危机,洛天齐虽然曾有怀疑,但是多次深入调查,都没有查出明确的线索。
直至阮正鄂去世的前几天,在病房外,洛天齐意外地听到了他与阮凌秋的那一番对话。
躺在病榻上已然奄奄一息的阮正鄂,正用低沉的口吻对身侧嘤嘤啜泣的宝贝女儿交代:“凌秋,爸爸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呀,我知道你喜欢洛天齐,可是他呢,从来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我阮正鄂的女儿怎么能容许别人随意地践踏,要不是因为我,他们洛家怎么可能有今天……”
因为太过激动,阮正鄂沉重地咳嗽起来,好一会,才慢慢平复下来,继续缓缓说道:“商人之间,原本就是利益与金钱的战争,不是你输就是我赢。
这次我千方百计从洛晟宏手中把洛氏服装公司夺过来,一方面是为了巩固阮氏的产业,另一方面,自然是希望你跟洛天齐能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你要记住,男人都是不能百分之百相信的,要不是因为你是我阮正鄂的女儿,洛天齐根本不会娶你。所以,我走了以后,阮氏集团继承人的位置,你一定要死死地守住……”
这一席话犹如晴天霹雳,将洛天齐对阮家的所有感恩戴德、亲情友情都炸得粉身碎骨,一丝残骸都没有留下,从此,不,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洛天齐的心神被沉痛的往事所牵绊,斑白两鬓更显刺目,拧紧的眉下,幽深双眸暗流翻涌……
关于这段过往,除了洛氏被阮氏并购的事件之外,儿子并不完全知情,可是现在他有些怀疑,究竟他想要苦苦掩藏的那些东西,儿子已经知道了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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