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要起好啊!
不知大家发现了没有,凡是小说里出现姓赖行三的人,基本就不会是好人,但多半也做不出什么大坏事,不是个仗势欺人的狗腿子,就是背叛了主角的小叛徒。《》并且会在做了坏事两章之内恶有恶报,后面的情节用不着他了,他只是一个引出故事的小人物而已。
引出您正看这个故事的赖三来了,他顶着十二月刺骨的寒风,正缩手缩脚的沿着一条大街走过来,两只眼睛不断叽里咕噜乱转,仔细打量两边店铺。
接连几场大雪让街道异常干净,天地间是大片大片的白,他身上的破棉袄已经没剩几朵棉花,鼻涕眼泪冻的此起彼伏往外淌。赖三每走几步就醒一下鼻子,之后顺手往衣服上一擦,破棉袄一个冬天都遭受此等待遇,前襟上已经结了一层油亮的痂。
按照赖三自己的说法,他的职业是帮闲,自己有空闲的时候顺便帮人干点小活计的意思。
活计的范围很广泛,出力的比如给人搬搬抬抬,动脑的比如给当托骗钱,卖脸的比如给死人冒充孝子贤孙哭灵送丧,耍机灵的比如诱外乡人到赌场妓院拿抽头,啥活计他都干过。
既然是闲了才干这些,那平时他都忙什么?
答案很简单,他都忙着找这些活计。
帮闲也讲档次的,像他这样的,要脸面的都不愿意找他,找他的都给不了几个钱,赖三常年处于忙多闲少的状态。
最近生意尤其不好,自打进了腊月,大雪一下,整个城市都似乎被雪冻住了,一切节奏都缓慢下来,没有人修房子,没有人收粮食,没有人挖井,没有能轮到他拿抽头的羊牯赌钱,没有冤大头中仙人跳,甚至整条街一个月来也没有人死。所以赖三已经忙了快一个月了也没能闲下来。
越忙他就越饥肠辘辘,越忙他就越蓬头垢面,整个腊月忙下来,如今模模身上的肋骨,自家都觉得咯手,只怕和街边那条垂死的老狗没啥区别了。♀
没错,这个赖三比别的故事里的赖三还不如,别人是有饭吃的坏人,他是没饭吃的坏人。
街边老常家包子铺的热包子出锅了,蒸汽和香气顿时爆出一团能把人遮起来的白雾,老常拖长声音在雾中吆喝:“哎——新鲜出锅,全肉馅大包子!一咬一嘴油!”
赖三肚子咕噜一叫,眼睛咕噜一转,便笑嘻嘻的走了过去:“老板,来个包子!”
老常拨开云雾正待招呼,看清楚赖三一身破烂衣裤,脸上笑容顿时换成怒容:“去去去!叫花子,上别的地方要饭去!”
“嘢喝!”赖三眼睛一瞪,声音理直气壮:“你哪只耳朵听见三爷是和你要饭了?爷买你的包子,你不卖?”
老常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赖三,狐疑的问:“我这包子两个铜子一个,你有钱吗?”
赖三模出两个铜板,递一下又收回来,笑嘻嘻的道:“别人家包子一个子俩,你敢买俩子一个?买卖可没这么做的。”
老常见他真有钱,容色顿时和缓,赔笑道:“这位老客,您别光看价钱,要看货色,我这包子个个有碗大,十足的大肉馅,用的都是好料,一个包子足足包进去一两肉!您看看这成色,值不值两个铜子?”
“看着是不错,就是老板你手艺不怎么地,这包子有大有小啊!”赖三将手伸到笼屉上面,热蒸汽把快冻僵的手熏的好生舒服,口中道:“我得挑个大馅的!”说着双手齐出,飞快的挨个捏起来:“这个不错……等等,好像这个更大……还是这个……”
没等老常反应过来,三四个包子上已经叫他捏出乌黑的手印。赖三还捏起一个放进嘴里:“真的是好肉吗?我得尝尝,别是死猪肉剁的吧?”
话音温软,咬的可极凶猛,一口过去碗口大的包子就少了半个,同时手也不停,又有几个包子多了黑爪印。
“哎哎哎……”老常急得一把抓住赖三的手:“老客,你别捏!你到底要买几个包子?”
这一抓猛然发现赖三左手里的根本不是铜钱,而是两个和铜钱大小厚薄差不多的青色石头片,老常立即明白被骗了,赖三已经一个包子下肚,又伸直脖子去咬另一个。
老常气急败坏,一巴掌扇了过去,狠狠落在赖三脸上:“臭叫花子,你敢耍老子!”
只挨了一下,赖三却如同被人打的半死一般杀猪似的惨叫,同时身子一躬,连哭带叫道:“别打啦!别打啦!我给你吐出来!我马上给你吐出来!”
说着对准一笼屉热包子‘呕’作势欲吐。
真让他吐上去,这一笼包子都不用要了,老常慌了,抓起他衣领使劲往外一推,将他惯了出去。赖三借着一推的势头转身就跑,迅速异常,可见惯做这等动作。
老常暴跳如雷,抄起扁担就追,却比不上赖三身形滑溜,眼看摊子就要离了视线,只得狠狠呸了一声,回头一看,笼屉里的包子已经少了两个,另外还有几个上面黑色手印宛然,气得他又是一顿大骂。
赖三在街转角嘿嘿一笑,破棉袄里热乎乎的,两个大肉包子烫的他心头妥帖舒服。他掏出一个捧在面前仔细看,深情无限的嗅了一口那香气——娘的!多久没吃过肉了?三爷今儿也开开荤!
刚才碗大的包子两口就吃了,那完全是吞下去的,并没有尝出肉的味道,这种吃法怎么对得起肉包子?赖三选了个朝阳的街道,陶醉的闭上眼睛,将包子贴在脸上使劲闻那肉香,实在受不住肚子里的馋虫勾引,这才慢动作张大嘴,就待一口咬落……
突然背后挨了狠狠一推,赖三猝不及防,踉跄扑向前方,谁知前面也有人将他狠狠一挡,他又跌跌撞撞退到后方,还没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耳边响起几声大喝:“别乱动!排成两列,到街边跪好!”紧接着无数只手伸过来,将他扯到街边按着跪下。
赖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惊慌,想要抬头看,脖子刚一直,头上就挨了狠狠的一下:“跪好!”
赖三头上被打的剧痛,眼泪都淌了出来,只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见街上无数双脚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裤子一模一样的鞋,显然是一个整齐的队伍,山贼可没有这样整齐的装备,必然是军队。
这些人先将赖三这样在街上走路的人集中,随即将街边摆摊的人也抓过来,命他们跪在路边,最后将民居中的人也拉出来,跪了满满一街,无论是谁,稍有反抗就是当头一下。人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叫声此起彼伏。
赖三跪在地上,两眼咕噜噜乱转,见身边跪着的众人穿什么装束的都有,明白不是针对自己,心中稍安,好奇心顿起。他把脸巧妙的侧了一点,眼睛斜斜向上翻,一个士兵踢他一下:“不要乱看!”
赖三叫屈:“大爷!我眼睛天生长的斜,没办法啊!”说罢将眼睛扯的更斜一点,那个士兵瞥了他一眼,也就不理会了。
这个角度虽然能看见一点东西,却也不会看的很清楚。赖三用眼角余光瞥见又来了一些人,将大匹大匹的白色绸缎挂在街边店铺招牌上,极为训练有素,片刻功夫他视线范围内的招牌就都被白布盖住了,什么金字招牌红漆招牌统统成了一片素白。另有一些人跟着上来,将早就准备好的麻布帽子给跪在地上的每个人带上,有害怕躲闪的立即就是一拳头,满大街都是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的人。
赖三暗自嘀咕:难不成是哪家布行的老爷舍布?怎地大冬天舍的都是麻布,还一味都是白色,难怪卖不出去!他心中也知道不是,城东布庄的王老板就跪在他斜前方,头上也给扣了一顶麻布帽子,脸色已经吓得和帽子一样惨白。
好容易等这些人布置完成,马蹄声声,一匹白马在许多士兵的簇拥下奔驰而来。
“都准备好了吗?”马上人问道,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从赖三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长相,只能从他腿上穿的粗麻裤子和毡子鞋没有修饰的毛边上判断他是一身重孝,但是说话的声音却听不出一点悲伤的意味。
“准备好了。”士兵低声回答。
那男子原地停了一会儿,想必是四下看着满意了,不知做了个什么手势,于是便有几个传令兵驶出队伍,在街道上来回奔驰,大声喊道:“都听着,定西王为国捐躯,英魂不远,郡主扶灵还乡,城中所有人等,一律执子侄礼,跪迎王爷灵柩归乡,有妄动妄言者,立斩!”声音一遍遍传出去,他们反复重复这几句话。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头上的白帽子,是为定西王披麻戴孝来着。
整个西北三省都是定西王的封地,土地上的人都是定西王的子民,定西王在西北三省,可以像皇帝一样征税征兵,委任官吏,实际上已经无异国中之国。
然而就算皇上驾崩,也不会强迫全国人为他披麻戴孝,士兵拿着亮晃晃的武器守着,当然没人敢说个不字。但人群中有些见识的不免暗自月复诽定西王嚣张,这番举动恐怕为子孙后代惹下祸患。
赖三没有这样的见识,也就没有去为定西王的后代操心,不过穿着单薄裤子跪在冰凉的雪地上,定西王的祖宗倒没少在心里问候。
众人在雪地上跪了许久,扶灵的仪仗队才在肃穆的乐器声中缓缓走来,别人低头不敢看,赖三却不愿意错过这热闹。他斜着眼睛看去,只见当先是一辆纯白色旃檀车,应该就是郡主乘坐的了。车子后面跟着一个漆黑黑的棺材,这口棺材都由几十个个全身缟素的健壮士兵抬着,后面跟着几十个人撒纸钱。
一个棺材走过去赖三刚想抬头,谁知又是一个漆黑的棺材紧跟着过来,后面同样跟着几十人撒纸钱,这个过去仍然还有,一会功夫棺材已经过去了十几个,扶灵的队伍竟然还远远望不到头!似这等漆黑色的大棺材也还不知道有多少个!
赖三在倒吸一口冷气,心道:“格老子的!这郡主有几个爹?要用这么多棺材,莫不是全家死光光了?”
他看了一会,街上一双双白色的腿脚来来往往,似乎无穷无尽,赖三头看的眼花,只好低头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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