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不速之客
说完这话,金折桂一瞬间感觉十分疲惫,握着沈氏的手紧了紧,最后看了玉破禅一眼,待要走,又被玉破禅拦住。
金折桂想说一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偏偏看着玉破禅,又说不出话来。
玉破禅怔怔站了一会,随后让开路,对金老夫人、沈氏拱手道:“既然晚辈实在不得老夫人欢心,那晚辈告辞了。”说完,就向外去。
“哎——”沈氏吓了一跳。
金老夫人见玉破禅寸步不让,气恼地对金折桂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看上的人。你父亲当初好歹跪着求我成全,还说成亲后样样都听我的。”
“……儿媳情愿老爷当初没求,若是没求,儿媳两眼一抹黑地随便嫁了人,即便那人有三妻四妾,心里也没有怨悔。”沈氏握着金折桂的手紧了紧,看金折桂半天没回过神来,不禁心疼道:“他走就走了。”
“……那样的人,连一步都不肯为你退,嫁了他也会后悔。”金老夫人嘴硬道。
“他要是退步了,哪里会想娶我这样的人?别人说两句女人该三从四德,他就动摇了;有人提两声男人该三妻四妾,他就觉得自己受委屈了。”金折桂一叹,福了福身,就回塞鸿斋去。
沈氏怕她出事,赶紧紧跟着过去,过去了,瞧见金折桂提着长枪去西院里练枪,什么话都不肯说,只得又来寻金老夫人,“母亲,这事……”
金老夫人嘴硬道:“糊涂鬼,熬一熬,看玉破八到底肯不肯让步,若是他还不肯,咱们再想对策,怎么能叫他激一激,咱们就抢先答应了呢?况且,如今他们家也是想叫玉破八留在京城的。”
“可是、这……”沈氏心说连带着金折桂也得跟着受罪。
“没什么可是,就等着看玉家想怎么样。”金老夫人果断道。
沈氏一震,见跟金老夫人说不通话,只能又回塞鸿斋去,晚间跟金折桂躺在一处,听着床里头小星星的鼾声,伸手模了模金折桂的脸颊,“当真不能劝说破八留在京城吗?留在京城里,有你祖父祖母撑腰,你也不怕被玉家人欺负了;破八又有他祖父扶持……”
“母亲。”金折桂伸手搂住沈氏的脖颈,“我跟破八能走到一起,是因为我们喜欢做的事是一样的。可是要不做那些事了,没了走在一起的理由,两个人就算凑在一起了,迟早也会分道扬镳。”
沈氏心有戚戚焉,“可是,难不成就这样了?那你怎么办?”
“我?”金折桂趴在枕头上,在沈氏耳边说,“母亲,我舍不得你,所以,随你喜欢谁,我就嫁谁,一辈子稀里糊涂地过就是了。”
“浑说什么呢。”沈氏吓了一跳,心想金折桂这是自暴自弃?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不能成眠,到了第二日一早,才合了一会眼,睁眼见身边金折桂不见了,吓了一跳,披着衣裳出了门,才瞧见金折桂带着小星星练枪呢,一颗心知总算落回去,转而一股怨气冒了出来,回房换了衣裳,问了人,得知金阁老还在睡觉,立时风风火火地向金阁老房门外去,到了外头,就叫人通传。
金阁老迷迷糊糊中被人叫醒,得知沈氏在外头,心里疑惑这一大早,儿媳妇来叫公公起床做什么?翻个了身,对丫鬟道:“叫夫人去老夫人那边伺候着。”合上眼睛,又要再眯一会。
“老太爷,自家孙女叫人欺负了,你也不说一句话?”沈氏素来不是个高声说话的人,可昨晚上听金折桂那么两句,总觉得不能叫金家玉家折腾金折桂,心恨金阁老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喊了一句,见没动静,就又叫嚷:“亏得父亲还是个首辅阁老,竟然由着人作践自家孙女,连句公道话都不肯站出来说。好,既然这么着,我就带着魁星回娘家,叫我父亲替她做主……不要紧的事,时时刻刻显得威风八面,事到临头,关乎孙女一辈子了,就做了缩头乌龟……”
房门呼啦一声打开,金阁老白发凌乱,穿着一身白色里衣,两只手抓在门上,瞪了眼沈氏,看沈氏不施脂粉,蜡黄着脸,喝道:“老大媳妇,你疯魔了吗?”又看院墙四处,有人偷偷模模地看,越发气得两腮高高鼓起。
沈氏看见金阁老穿着里衣,脸上一红,干脆地一跪,哭道:“父亲要是不给魁星做主,儿媳干脆吊死算了。”
“母亲?”金蟾宫方才听说沈氏在金阁老门外生事,就赶紧赶来了过来,手上拉着沈氏,却是看向金阁老,“祖父,姐姐的事,你一点都不愿意管?我们家的男人,是只吃饭,不敢管事的?”
“混账东西,还不把你母亲拉起来。老大媳妇,想想魁星、蟾宫、星儿,你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可给他们长脸?”金阁老越发气急,见金老夫人扶着冷氏、岑氏过来,就哆嗦着手指向沈氏,“你还不管管?”
金老夫人脸色很是不好,见金折桂衣裳都没换赶来了,就对金折桂道:“把你母亲折腾成这样,你满意了?”
“打一棍子的人是祖母,祖母最对我说不得这话。”金折桂在沈氏身边跪下,“母亲起来吧,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沈氏嚯地拉着金折桂、金蟾宫站起来,看小星星就在身边,又把小星星抱在怀中,“走,咱们去找你外祖父去,你外祖父可不是孬种,自家外孙女被人欺负了,他可不是缩着头任人拿捏的人。”
“大嫂子,别生气,惊动了亲家老爷,那可不好。”冷氏心内窃喜,又怕金折桂揭穿康氏的事,赶紧拦住沈氏。
“叫她去,我倒要看看,沈家老爷如何管金家的事。”金老夫人新添了一根拐杖,有意拿着拐杖重重地向青石板路上敲。
金阁老并不知道昨晚上的事,看院子里闹闹哄哄的,此时清醒过来,想着沈氏敢闹,定是被逼急了,立时道:“都住口!不相干的都滚出去,蟾宫赶紧去读书老三媳妇把星儿领走。老大媳妇、魁星在这边等着。”一阵风吹来,见自己还没穿衣裳,又气鼓鼓地回房去,待穿了衣裳,出门瞧见沈氏、金折桂还跪着,就道:“都给我进来。”
沈氏拉着金折桂进去了,见金阁老、金老夫人坐在首位,半日不见他们说话,就道:“好端端的喜事……”
“哪里来的喜事……”金老夫人针锋相对,心想沈氏去了西北一遭,胆量见长了不少。
“都住嘴,我且问你,叫你把事都推到玉家老爷子头上的,你又干了什么?”金阁老皱着眉头问。
金老夫人道:“我哪里又做了什么。是玉家那小儿始乱终弃……”
“魁星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金阁老道。
金折桂道:“也不怪祖母,是我琢磨着,反正谁都不喜欢我跟破八,不如干脆散了。”
“浑说,明明是破八始乱终弃,要是当真情比金坚,慢说留下京城,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没有不乐意的。”金老夫人冷笑。
“可是我也没想留在京城。”金折桂道。
金老夫人冷笑不已,见金阁老等着呢,就把玉破禅弄了个虚名、圣旨敷衍她,她不肯被他敷衍,于是金折桂先提一拍两散,玉破禅头也不回地走了的话说了。
金阁老沉默了,金老夫人是一心为金折桂好,她一辈子活在天子脚下,自然认定了京城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于是玉破禅不肯让步,她就认定了玉破禅是始乱终弃;至于金折桂、玉破禅,那两个素来执拗,小事是乖顺,大事上自有自己的主意。
“父亲,如今最叫人恼火的,是玉家老将军话里话外威胁我们魁星。是可忍孰不可忍,难不成当我们家魁星是任凭他们家挑拣的?”沈氏虽怒气冲冲,但还没丧失理智,揽着金折桂,不住地抹泪道:“……玉家行事,实在太看不起人了。”
沈氏把枪头对准玉家,金阁老就问:“魁星,你昨儿个去玉家,受委屈了?”
“也不算是委屈。”金折桂没见过沈氏这么气势汹汹,挨着沈氏,自觉地不出头。
“哼,准备轿子,去玉家。”金阁老拍了拍金老夫人的臂膀,“你也去,外头的日子不好过,等他们吃够了苦头,自然就会回来了。魁星,快来搀住你祖母。”
金折桂连忙去搀扶金老夫人,金老夫人嘴角动了动,伸手轻轻地打了金折桂一巴掌,“就那么想出塞?”
“嗯。”金折桂也不躲闪,挨了一巴掌后,又低声说:“祖母难不成除了相夫教子,就没想过做点其他的事?”
金老夫人苦笑道:“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做什么?”原本要熬一熬玉破禅,逼着他让步,如今看来,连带着金折桂一并熬了,“叫人准备轿子吧,不必递帖子。”握着金折桂的手,再三用力,终归把手又松了一松,再看沈氏:“还不去洗脸梳妆?”
“是,儿媳这就去。”沈氏目的达成,立时又温婉起来,带着金折桂去洗漱,见轿子准备好了,就又领着金折桂上轿子,上了轿子后,一扭头,瞥见沈家轿子也来了,心想沈老尚书这是去办其他事,还是一起去玉家?
一群不速之客到了玉家门上,玉家立时热闹起来。
玉老将军不防金阁老冷不丁地上门,又看沈老尚书也跟着来了,忙叫人把玉将军、玉破禅叫来,又叫玉老夫人去照应金老夫人、沈氏,看金折桂跟着金阁老、沈老尚书,就笑道:“丫头去跟你祖母她们说话去吧。”
“不必,叫她跟着。”金阁老阴沉着脸。沈老尚书脸色也不大好看,“听说昨儿个有人说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女,既然扯到我们沈家了,沈某不来一遭,实在说不过去。”
来者不善,玉老将军在心里嘀咕着,堆着笑请金阁老、沈老尚书进书房,待玉破禅来,又叫玉破禅给那两位端茶。
“外祖父,你……”金折桂疑惑沈老尚书从哪里听到的风声,怎么会这么快就跟来。
沈老尚书淡淡地看着玉老将军,“昨儿个请了那么多姑娘来,自然有跟我们沈家好的,人家当是好话,就特意来说给我们听。”瞅见金折桂一张脸半分都不像沈氏,叹息一声,看向玉老将军:“不知那有其母必有其女,是什么意思?”
玉将军堆笑道:“定是破禅的母亲一时失言,老尚书莫怪莫怪。”
“细说起来,咱们三家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了。难听的话翻出来,谁别想得了好。今日我这外祖父做个媒人,两家里亲亲热热地把亲事定下来最好。跟金家那些糟心事、玉家那些龌龊事比起来,我们沈家算是最规矩的,也不怕跟着你们丢人,三家翻脸后,只管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抖落出来。”沈老尚书慢悠悠地说。
玉老将军脸色大变,扫向金折桂、玉破禅,示意金阁老、沈老尚书要不要叫他们二人回避。
“叫他们听着吧,这两个知道的不比咱们少。”金阁老探头看向玉老将军,“听说你威胁我们家魁星了?”
“听说你们家老夫人刁难我们破禅了?”玉老将军道。
“行了,我都听说了,老将军跟老夫人为难孩子,都是为了一件事,就是叫他们留在京城。”沈老尚书不喜欢听金阁老、玉老将军唇枪舌剑,“我是过来人,心知这样的儿女亲事,该快刀斩乱麻,不然拖得久了,知道的,看笑话的,越多。”
玉破禅因昨儿个转身走了,再见金折桂有些悻悻的,心想金折桂会不会知道他昨天是以退为进?待见金折桂看着他笑了,不觉也露出笑容,肚子上一疼,却是坐在他前面的玉将军借着喝茶,暗暗捣了他一下。
玉老将军忙道:“亲事是一定会定下来的,眼下就定下来也成。只是,破禅是个好苗子,他还年轻,不懂事,只会胡闹,不管着他一些,叫他就这么蹉跎了,那可怎么好?”
沈老尚书道:“什么叫不蹉跎?一辈子活下来,能给子孙留下权势才叫不蹉跎?我瞧着你们家破八机灵得很,这不,听将晚说他在子规城弄了不少银子,回头又弄来一个子规伯的名号。说他不务正业,这不赚来的比那些一心钻营名利的人要多得多?”
金折桂暗暗点头,有些后悔前头的小半辈子没多跟沈老尚书亲近。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玉老将军一直觉得玉破禅不“懂得”如何建功立业,乃至于当初叫玉入禅抢了风头,此时听沈老尚书说,立时恍然大悟,心想那可不,玉入禅一直倒是老实“上进”来着,却不见他做出什么大事来。
“那就这么定了。”金阁老道。
玉老将军点头。
金折桂太阳穴突突地跳,“要是玉祖父、祖父、外祖父早一起说说,至于弄出那么多事吗?”这三人那么轻易地打成约定,总显得他们当初太过庸人自扰。
金阁老摇摇头,“你年轻,不懂。要是什么我们都管,到最后,我们什么事都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