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哐!
随着一声开门巨响,一抹气冲冲的身影冲进“邂逅”,左右张望,彷佛在寻找杀父仇人,压根儿无视店员、客人惊吓的目光。
然后下一秒,她总算找到杀父仇人……呃,她的目标。
迈开脚步,她杀气腾腾地冲过去。
“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喝咖啡,我当初真是瞎了狗眼才会觉得你是好人,你说!雅婷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那样对她?说交往就交往,说分手就分手,你以为你是谁!”
责难声噼哩啪啦砸下,顿时吓坏一干人等。
分手?蒋先生和翁小姐分手了?
不会吧!
难怪这几天都没看到翁小姐,原来是这么回事,可他们不是才刚交往吗?怎么分手了?
原本热闹喧腾的早餐店顿时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所有人都面带诧异的看着蒋生,以及叉腰站在他面前的陌生女子。
金黄晨光下,就见蒋生缓缓抬起头,一脸淡定,但仔细一瞧,却发现那张脸庞充满疲惫,不但眼里布满血丝,眼下阴影也清晰可见,彷佛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手。”蒋生面无表情的看着罗兰。
“有没有搞错,你们都已经分手了,再也没有‘你和她’了,以后就算你后悔也别想纠缠,还有搞清楚老娘今天是来踢馆骂人,不是来鸡婆多事的,要我说你们分手也好,因为你根本配不上雅婷!”
罗兰骂起人来简直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蒋生没有回嘴,只是沉默地握着咖啡杯,那紧握咖啡杯的颤抖大掌却泄漏他心中的不镇定。
“真亏雅婷暗恋了你三年,即使前一晚加班累到快死掉,还是每天赶在七点前来‘邂逅’看你,可你却怎么对她的?就因为你加班爽约,而她只是胃痛被男同事送回家,你就不分青红皂白臭骂她一顿,你要是想跟前女友复合就直说!”罗兰继续滔滔不绝。
蒋生震惊追问:“你说……你说雅婷暗恋了我三年?那晚她又胃痛了?”为什么这些他都不知道?
罗兰讽刺地嗤了一声。“很意外吗?还是很得意?哼,当初雅婷就是太蠢才会对你死心塌地,现在她伤透了心,才会笨到对你念念不忘,就算她想,也无法从病床上爬起来了。”
病床?!
“你说什么?”蒋生猛地站起。
罗兰自知说漏嘴,心虚地咬着下唇,怎样也压不住心中的怒气。
这个蒋生如此伤害雅婷,雅婷却只想隐瞒病况,甚至不许她来找碴,可她怎么可能气得过?
凭什么这个男人在这里惬意喝咖啡,雅婷却要在医院偷哭?
“对,雅婷住院了,因为严重胃溃疡住院了,你满意了吧!”
她理直气壮地抬起下巴,只恨眼神不能杀人。“医生说她是因为心理压力引爆胃病,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咚!
如果心痛可以致人于死,也许此刻他早已死了。
蒋生不断回忆那晚翁雅婷微微苍白的脸色,他以为她只是心虚,却不知原来她是胃痛——
该死,他都做了什么?为什么当时要口不择言?
难怪这三天她都没出现,而他却始终拉不下脸。
“她在哪里?”他伸手捉住眼前的罗兰,彷佛她是唯一的救命草。
“她在哪里关你什么事?现在才来惺惺作态未免太假了,你根本没资格看她。”罗兰毫不留情地甩开他。
“她在哪里?”他固执地再次抓住她。“告诉我,我要见她!”
“见了也没用,她不会见你的!”罗兰再次用力甩开他。
“这轮不到你决定!”
蒋生低喝,波澜不兴的面瘫脸哪里还有淡定?哪里还有理智?此刻只剩浓浓的焦灼和慌乱。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你……你……你凶什么凶啊!”罗兰也吓了一跳。
“罗小姐,我拜托你。”
蒋生只好放低姿态,用尽全身力量才能压抑心中的恐慌。“我拜托你告诉我雅婷究竟在哪家医院,她还好吗?”
罗兰从没看过这样的蒋生,也不知道原来一颗冰块燃烧融化会这样惊人,吓得她差点实话实说。
“无……无可奉告!医生交代不能再让雅婷有压力,所以我不会让你见她的。”一顿,另外强调:“而且雅婷的哥哥也不会高兴见到你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别自找麻烦了。”
“我不怕——”
啉的一声,罗兰闪得老远,就怕又被人抓住。
“你不怕又怎样,错了就是错了,你现在扮可怜给谁看哪!”
她边说边退,反正骂也骂了,瞪也瞪了,继续纠缠下去也没意思,她还赶着去上班呢。
念头一下,罗兰转身就跑,留下蒋生一脸懊悔。
至于其它客人则是面面相觑,有些怜悯也有些冷淡地看着蒋生。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唉。
“怎样?今天好一点没?”
医院里,昨天才赶回台湾的翁士铭正一脸怜惜地看着妹妹,实在好后悔这阵子没好好关心她。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当初就不该把她一人留在台湾。
“好多了,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我真的没事。”翁雅婷笑着回答,小脸在日光灯的照映下苍白得几近透明,令人心疼。
“你确定真的没事?”翁士铭意有所指,早已从罗兰口中听到事情经过。
翁雅婷目光一黯,想再笑,却办不到。
翁士铭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眼里却有一丝恼意。
“那种男人不值得,听哥的话,出院后就跟哥回美国,爸妈看到你一定很高兴,你嫂子和小杰也会欢迎你的。”
“可是我的工作……”
“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那个男人?”翁士铭一针见血。
翁雅婷脸色更白,黯然神伤的低头不语。
翁士铭蹙紧眉头,还想再劝,一抹高大身影却走进病房内,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是谁?你不知道这是单人病房吗?”翁士铭一脸扞卫的起身,挡到自家妹妹身前。
蒋生一脸哀痛地看着翁雅婷,完全移不开目光。
在听到罗兰的话后,他立刻奔出“邂逅”,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打听到她的下落。虽然已知道她胃溃疡住院,但见到她一脸苍白地坐在病床上时,仍然觉得心痛得就要碎了。
“你到底是谁?”
翁士铭表情不善的又问了一次,翁雅婷则如遭雷殛般僵坐在病床上,完全没料到蒋生竟会出现。
此刻蒋生发丝凌乱、衣衫绉褶、神情慌乱,完全失去平时的从容不迫、淡定稳敛。
一点也不像他。
“我是蒋生。”
蒋生无法猜测眼前男人的身分,只能瞬也不瞬地看着翁雅婷,就怕自己一眨眼又要把她弄丢了。
“原来你就是蒋生。”翁士铭黑眸微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很危险的那种。“你确定?”
“我确定。”
“很好。”
咻!
翁士铭直奔向前,一拳把人狠狠揍到墙前。
“哥!”翁雅婷心疼地跳下病床。
“站住!”翁士铭大声警告。“你下床做什么,嫌身体不够虚弱吗?”
翁雅婷惊慌失措地站在床边,多想冲到蒋生身边替他检查伤势,但是扎在手背上的点滴针管却阻挠了她。
“哥,我求你不要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心疼他,难道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翁士铭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妹妹。
“可是……可是……”翁雅婷还想求情,然而一见蒋生,就不由得想起那晚他说过的话。
他说她三心二意、说她故作可怜,这些都只是误会,谁教她顾着别伤及同事情谊,反而逼得蒋生口不择言,她该道歉,然而他仍说了一句伤她甚深的话——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适合。
她一直以为终于得到他的爱,尽避有时会小小忐忑,以为自己是在作梦,仍觉得好开心、好满足;但听到这句话,却让她开始怀疑,也许这份爱自始至终只是错觉。
不过一句话,就轻易将她从天堂打入地狱。
原来在他心中,她根本不适合他。
揪紧衣摆,她多想压抑满腔悲伤,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沾湿整张小脸。
“怎么又哭了?”
“不要哭。”
两道焦急的声音同时响起。
蒋生心如刀割地奔向病床,顾不得嘴角的伤,可惜才刚跨出一步又被翁士铭狠狠一推。
砰的一声,他再次撞上墙壁,一步也靠近不了心爱的人。
“不准你靠近我妹!”
翁士铭撂下狠话,接着回到妹妹身边,手忙脚乱地帮忙擦泪。“哭什么哭,为这种男人哭你值得吗?好歹先赏他一巴掌再哭啊。”
“哥……不……不要……”翁雅婷急忙拉人,就怕哥哥又去打人。
翁士铭看出妹妹眼里的哀求,不禁更气了,多想回头好好教训那个罪魁祸首,却又害怕妹妹责怪自己,只好强忍怒气。
“你这个笨蛋!”
“雅婷,不要哭,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可以打我骂我,但千万别哭坏身体,那晚我只是忌妒得发疯了,才会口不择言,我道歉,我跪下向你道歉。”眼看翁雅婷哭得梨花带雨,蒋生说跪就跪,什么骄傲、自尊全都抛到脑后。
可惜翁士铭却不打算轻饶他。
不等妹妹开口,翁士铭一把扯起跪在地上的蒋生。
“哥!”翁雅婷大声阻止。
“不准出来!”翁士铭冷酷下令,把挣扎中的蒋生推出门外。
蒋生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本想再进入病房,翁士铭却挡在病房门口,让他不得其门而入。
“这里不欢迎你,滚!”
“我知道我错了,但我没有和雅婷分手,我并不知道她住院,我……我……我……”向来从容淡定的蒋生,头一遭如此语无伦次。“我只求你让我有机会道歉。”
“不用了,分不分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有些事可不是后悔就可以挽回的。”
翁士铭只希望眼前的男人可以马上消失,免得自家妹妹又伤心落泪。
“不!”蒋生一震,生平第一次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愿意道歉——”
门板当着他的面关上,厚度达四公分的门板只差那么零点一公分,就会把蒋生俊挺的鼻子压扁。
蒋生却动也不动,甚至没有半点害怕,只是怔怔站在原地。
他知道他犯了无可挽回的错,也知道这个错无法轻易被原谅,但就算如此也不能失去雅婷。
就算被怨恨、被刁难,他也必须用尽一切力量挽回她。
他会用行动证明一切!
叮咚叮咚叮咚!
早晨七点,当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时,翁家门外已响起一串悦耳的门铃声。
翁雅婷轻咬下唇,偷偷站在门后犹豫地来回走动,好一会儿后才终于下定决心把眼睛贴到猫眼上,看向门外。
“雅婷吗?早安,今天我替你买了咸粥和烧饼,你记得待会儿拿来吃。”
察觉到门后的动静,站在门外的蒋生拎起手中的早餐,对着门后的人儿献宝。
因为下雨的关系,他的头发有点潮,身上的西装也被雨水淋湿了几处,可是那袋早餐却冒着热烟,一点水滴也没有,显然被护得很好。
她家和他公司明明就是反方向,他干么每天都特地带早餐过来?难道他就不怕再被哥哥揍吗?看看他脸上的瘀痕都几个了!
心房感动地收缩,她却命令自己不可动摇。
心痛过一次就够了,她不能重蹈覆辙。
“另外,我也替你大哥买了一份,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所以就买了一样的餐点过来,等他醒了你再替我拿给他。”
门外,蒋生低声说着,多么渴望眼前的门板能够化为透明,让他再次看到门后的人儿,再一次触碰到她的体温。
即使翁雅婷没有出声,但他就是知道她站在那儿,正透过猫眼看他——因为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
“我问过医生,他说这段时间你只能吃清淡一点的食物,等你完全好了,我再到‘邂逅’买你最爱的火腿吐司和热拿铁,所以这几天你注意一下,千万别乱吃东西。”
我哪有乱吃东西,我哥管我管得比你还要严呢!
翁雅婷忍不住肮诽,怎样也无法遏止心弦颤动。
为了她,他竟然还特地跑去问了医生,他为什么要这样?
总是一下对她冷,一下对她热,到底要她如何是好?
如果真的爱她,那天怎能轻易说出那句话伤她的心?
如果不爱,又为什么要如此纠缠,难道他不知道一颗受过伤的心,会失去再去相信的勇气吗?
翁雅婷压抑着想要打开门,与他面对面的渴望,此时肩上陡地被人轻轻一拍,吓得她差点放声尖叫。
“嘘!”
翁士铭捂住妹妹的嘴巴,才不想让门外的蒋生听见动静。
只不过是几顿早餐,他这个傻妹妹就被唬得心软,每天不到七点就巴巴的跑到玄关等人。
“哥……”
翁雅停转头看见哥哥,正要说些什么,翁士铭却不发一语地济开她,也把眼睛凑到猫眼后头。
“关于那晚……全是我的错,但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我只是气坏了,我也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不可饶恕,我只求你不要放弃我,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蒋生继续在外头忏悔。
“甜言蜜语!”翁士铭不悦皱眉,却掩不去浓浓疲惫。
为了处理公司业务以及联系远在美国的家人,每晚他都挑灯夜战开视讯会议,结果这小子倒好,自从妹妹出院后就每天早上准时七点按门铃,他才刚睡下就被吵醒,简直人神共愤!
都已经第十天了,难道他就打不怕吗?
算他是条好汉,哼!
“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但我会等到你气消,愿意原谅我为止。”一顿,又道:“早餐我挂在门把上,你一定要记得吃。”
吃个屁!
翁士铭听不下去,只好将妹妹拉回房间。
他双手环胸,急躁地来回走动,思考了好半晌才作出决定。
“再这样下去不行,你明天就把行李收一收,直接跟我回美国!”
“哥!”翁雅婷惊恐地抬起头。
“怎么?难道你心软了?他才送了几份早餐你就被收买了?你到底有没有骨气啊!”翁士铭瞪人。
“我……我没有……”翁雅婷心虚地脸红。
“没有你会脸红?不要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反正现在你身体也复原得差不多了,提早几天到美国也好,你今天到美术馆后就直接递出辞呈,早点回去让爸妈放心。”
“哥……”翁雅婷连忙摇头。“我……我不想辞职……”
“不辞?难道你还想留在台湾做牛做马,顺便再被那个男人欺负?”
“我……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翁士铭头痛得要命。
他这个妹妹看似柔弱,个性却固执得像头牛,一旦下定决心,谁的话也听不下去,若非要勉强将她架回美国,恐怕只会弄巧成拙。
若不是碍于这层,他又何必在台湾蹉跎那么久?
说来说去这全是蒋生的错!
要不是他,雅婷又怎会拖拖拉拉不肯离开,只是凭良心讲,这个小子似乎真的是诚心忏悔,明知道上门一定会吃拳头,竟然仍每天乖乖准时报到,若不是他伤的人是妹妹,他早就想原谅他了。
“可……可是我当初明明答应你到美国放假,又不是到美国住。”翁雅婷忍不住澄清。
“你还顶嘴!”翁士铭再次瞪人。
翁雅婷缩起脖子,再也不敢说话,偏偏倔强的眼神却藏不住。
翁士铭仍旧头痛不已,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只有让妹妹真正心死,才能把人带回美国。
也罢,强摘的果子不会甜,他就充当一次圣诞老人,送个礼物给蒋生吧。
如果他能在圣诞节之前感动妹妹,让她回心转意,那么他就大方成全,把妹妹安心交给他,但如果他办不到,或是让妹妹再伤心……
哼!那就别怪他下手无情!
一旦雅婷彻底死心,他就能顺理成章将人带回美国,再也不让她离开,也省得双亲成天担心。
无论结局如何他都没有亏,那么就试着赌上一局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