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章捉玉趾
我回到慕园便命针线上的人连夜赶做了一件大毛的斗篷。
别说谦父待我确是真心,别说谦父品貌、本事都是上乘,别说谦父已然表明心迹发下誓愿,既然事情已定,既然心意已决,既然母后、兄长、朝臣都希望我与谦父郎情妾意、你侬我侬,那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更何况我对谦父的感情复杂,有害怕有担心有无奈却也似有些欢喜。
金地寒冷,不比临安,东西虽不贵重,多少却是心意。
谦父收到我的东西,果然欢喜,立即打发了李二来道谢。
自那日上元节一别后我也谦父虽偶有往来,却也都是送些吃食、捎两句话的,由下人在其中穿针引线。我们却因着要避讳,倒是未再见过。
谦父临行前一日,我倒有些心神不宁了。拿着本书却如何也看不进去。
心中实在烦乱,便早早打发了她们下去,自己熄了灯,合衣歪靠在床上想心事。不知不觉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竟是被冻醒了。
我看看窗外,夜色愈加深沉。博山炉中的香已燃尽了,倒衬得夜色愈加清冷。
我叹了口气,月兑了衣裳,去模床里的锦被,却觉得身后的帐子没来由的一动,似有冷风吹了进来。
我将被裹在身上,睁大了眼睛,望着帐外,只是不出声。
却听得帐外有人轻声道:“怎么夜里也要叹气呢?”
我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是谦父。
可随即又提了起来:以前我俩个兵戎相见时他还敢夜闯深闺图谋不轨呢,如今太后、皇上那里已是点头了,他又入深闺,可要做什么呢?
只见帐帘一动,他竟掀开帐子坐了进来。
我想我此时该像只蛹,浑身裹得严严的,只露着两只眼睛。谦父呢?该像是话本里说的采花贼,一身黑色短衣靠,脸上还罩了层青纱,与他少年将军的模样也太不相同了。
想到这,我竟笑出了声。
谦父心下狐疑,想了想,这才将青纱摘了,亦笑道:“都是李二出的馊主意,让我用这个罩了脸。这哪里还有个驸马的样儿,倒像是梁上君子了。”
听得这话我啐了他一口:“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谁封你驸马了,哪个又许你夜闯公主府的?”
谦父嘿嘿一乐:“前几日皇上已然与我说了,只等我从金地回来,就要颁诏。到时候,你这公主府怕是我夜夜都要来的。”
“你怎么又这样?在城隍庙前还好好的说些正经话,一回来又变成原来那样,又不是你了。”
谦父笑道:“那日不知你的心意,自然不敢造次。如今既然皇上、太后都允了,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早就想来看你,这几日强忍着,明日我便起身了,只是睡不着,就想来看你如何……”
我只留旋他说话,却没注意他边说边将手探进了被里,等我明白过来锦被已然被他掀开一角。我又羞又气,一脚踢过去,谁知倒让他一把攥住了……
我大窘,低声喝道:“李谦父,你要死吗?快松手。”
谦父嘴里说着:“好好,你莫生气。我这就松手。”却并不真的松开,相反手上一用力,倒把我拽到他跟前。
我两手按着被不敢动,左脚被他攥着也是动弹不得,另一只勉强支撑着才不至于倒下去。我真是恼羞成怒了,骂道:“李谦父,你这个奸人,你便是这样欺负我吗?”
谦父却道:“莫乱动”,说罢就低头在我脚上摆弄起来。我又羞又恼,却也不敢乱动,怕他再又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脚上凉凉的,似有什么蜿蜒。我低头一看,却见谦父手里拿着一件东西正往我左脚上比划。
谦父似是不惯做这个,着实摆弄了一会儿才系上。
他握着我的脚边端详边赞道:“女敕如春笋实温柔。我就知道,也只有你戴了才好看。”
我道:“哪里来的东西,就往我身上戴?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你的那些妾氏歌姬,罗袜弯弯,金莲翘翘,供你随意取乐。”
谦父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便是什么人也值得本将军如此吗?什么妾氏歌姬的,不过是逢场作戏,也难为你说一回。
你放心,等咱们成了亲……”
我啐道:“谁与你成亲,你快将这东西取下来,又冰又凉的,我又不是阶下之囚,带这脚镣子做什么?”
谦父将那条链子摆正了,这才道:“什么脚镣子,明明是件首饰。你便说是脚镣子也就算是,我且将你锁往,钥匙只随身带在我身上,如此一来,你便是想跑也跑不动了。”
“李谦父……”
见我真急了,谦父忙又道:“我楚国女子不惯如此,夷人女子却最爱在脚上戴这些。据说若是有男人亲手将脚链子带到女子脚上,那不只今生,便是来世也是要在一处的。
我听得欢喜,这才命人连夜制了这个,你看,好不好?”
我看了一眼谦父,目光殷切,我又看了看系在脚腕上的东西,那样子倒像我常戴在额前的金帘梳,由一圈细链相互连着,每一环上又垂下数片小金片子,细细密密的,轻盈又明亮,倒更显得人肤白如玉细腻温润了。
我抚着那垂下来细片,不由心头一热,这细片却不是往常宝相、莲叶、慈姑的样式,却是个个打成了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虎形。
心里不是不欢喜的,也不是不感动的,只是怕他看透我的欢喜,却不肯说出来。
我一边摆弄那细密的金片儿,一边嗔道:“一个大男人,不担心些国家大事,却把心思放在怎样装扮妇人身上,你也不嫌无趣。”
谦父一笑:“国家大事本将军也不是没想过,如今两国议和,开封又换了守将,我也落得一身轻闲。等从金地回来了,从此便与你整日成双捉对形影不离了。
咱们夜里听雨,清晨画眉,院中对饮,坐看落霞,再生他十个八个的小人儿,再得他四五十个的孙子,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谦父目光灼灼,看得我又惊又怕。
我惊的是他的话虽戏谑没个正形,眼睛里却全是郑重,毫无戏谑之色。
我怕的是,如此的谦父,如此的男子,是我从未见过从不知晓的,我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如何与他说话,更不知如何才能不迷失了自己,才能不让自己沉沦。
我舌忝了舌忝有些干燥的嘴唇,故意骂道:“李谦父,你就欺负我,在我面前胡言乱语的。”
谦父将我的脚藏进被里,手却并不松开,只是在我脚背上一下一下,轻轻的模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