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美妇人自然便是画舫之中的曹妈妈,她为了尽快将场面控住,把握主导,那一句话说得气劲十足,几乎每吐一字,便刮起一阵飓风。
卢钧强首当其冲,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来,头昏目眩,差点就踉跄倒地。幸得冯洪出手,将卢钧强拉回马背,然后一手打在卢钧强背上,助其顺气。
高阳亦感受到了曹妈妈的强劲气息,狂风之下,脸上的皮肉都扭曲起来。
除此二人之外,其他众人却是丝毫不受影响,如此控气功夫,委实堪称一绝。
气劲平息之后,高阳首先不快的道:“这只恶鸟是我辛辛苦苦抓来的,你们一个个的说抢就抢,还要不要脸?”
他心不跳、气不喘的,说得中气十足、威风凛然。曹妈妈不禁为之一愕,事实上她刚才说那一句话时,用上了两三层的骨气,施展开平生绝学“河东狮吼”,便是实力再强横的刺客骤然受招,一时半会儿也会心悸胸闷、说不出话来,哪知道这小子,却好像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小兄弟稍安勿躁,我们付于你报酬,跟你买鸟就是。”她心中奇怪,面上却是和气的抓过高阳的小手,将一袋钱币交到高阳手里,实则暗运骨气高阳体内,去一探究竟。
这不探还好,一探之下,更是心惊肉跳。她的骨气送入高阳体内,竟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反馈。这种情况,便只有三种可能:一是高阳体内,并无骨气。这一类人天下间比比皆是,盖因他们不懂得修炼之法,使得与生俱来的“先天骨气”全部消退、丝毫不剩;二是高阳懂得玄妙之法,将骨气秘密的收敛在某个位,使她短时间内探究不到;再有可能就是高阳的骨气,真如大海一般汪洋浩荡,使得她送入的骨气,不知从何探起,反被高阳吞噬、消失于无形。
曹妈妈曾亲眼看到高阳施展“无形气盾”,便可排除他是第一类人。至于第二、第三类人,无论是哪一种,都只能说明这个看起来鲁莽无知的少年,绝非平凡之辈。
但很快,曹妈妈又对自己的判断迟疑起来。她生平阅人无数,眼前这少年,左看右看,都不过是一个初涉江湖的愣头小子罢了,哪来半点强者风范!
卓疯子看出曹妈妈的意图,心中不免冷笑。关于高阳体内的骨气,他花费了一个多月时间来研究,却还是云里雾里、看不明白,这妇人想要仅凭一股骨气来探其深浅,真是异想天开。
高阳却好似对曹妈妈动的手脚全然不知,将手里的钱袋掂了掂,还了回去,道:“你这人还算有些礼貌,现在我不讨厌你了。不过这畜牲会吃人,我不卖的。我不喜欢它,我要亲口吃了它!”
曹妈妈登时啼笑皆非,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处理。其实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趟这浑水,只是小姐上了心,要她出手相救,这才勉为其难的插上一手。
哪知道这小子竟然毫不领情: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愚昧无知,弄不清楚敌人有多厉害;还是他真的深藏不露、一无所惧。
这时候,卢钧强在冯洪的帮助下,已经恢复常态,指着高阳,杀气腾腾的道:“这吞天鹊一开始便是我的猎物。少爷我从巫山脚下,千辛万苦、一路追来这里。你小子如果还胆敢说是你的,我就先杀了你!”他对曹妈妈颇有忌惮,对高阳却只有轻蔑之心。在他看来,曹妈妈使一招“河东狮吼”令他颜面尽失,而高阳却是毫发无损,这摆明了老妖婆只针对他一个人而发。他却不知当时曹妈妈的气劲是对着卢钧强、高阳二人同时发出的。而这一点,便是连冯洪也没有看出来。若是他得知高阳竟能抵抗曹妈妈的骨气,恐怕这时候便没有底气再出言挑衅了。
卓疯子不声不响,却是一副看好戏的鞋,此刻他悬起的心早就放下,因他已渐渐明白了怎么回事:这妇人突然现身说要夺吞天鹊,其实意不在鸟,而在于化解争端。或许在妇人想来,只要这吞天鹊到了她的手里,那么高阳和卢钧强便再没有厮杀的理由了。
卓疯子悠闲下来,听了卢钧强的话,微微点头。原本他还在纳闷,此处是济河下游,距离巫山极远,且两地之间,相隔着无边无际的墨海,吞天鹊没理由会无端端的侵略至此,却原来是被这位卢家二少驱赶过来的。
高阳却不理这些,虎目瞪着卢钧强,寸步不让的道:“既然是猎物,自然是谁先猎到,就是谁的。”
“还敢还嘴,你这是自寻死路、与人无尤!”卢钧强莫名其妙的被曹妈妈摆了一道,本已心中有火,此时杀心大起,弯弓上弦,就要朝高阳一箭射去。
只是射出,箭身就已被冯洪握住。
冯洪一生作恶,仍可逍遥至今,自非莽撞之人,当下平息卢钧强的火气,对着曹妈妈抱拳道:“如果冯某没有猜错,这位夫人刚才使的是‘河东狮吼’,敢问夫人,可是十余年前闻名遐迩的曹……”他说话虽然客气,且还敬称之“夫人”,但一对色眼却极其无礼,在曹妈妈上下肆无忌惮的游走。由此亦可看出,冯洪对曹妈妈虽有几分顾忌,但却并无惧怕之心。
曹妈妈被冯洪看得厌恶,摆手打断道:“老身早已不记得自己名字。诸位不如给我家小姐几分薄面,今日之争就此作罢吧。”
卢钧强指着河上的那只画舫,忽然笑了起来,道:“若是你家小姐肯请我们上船小聚,少爷我不但可以给十分薄面,且还可以给十八模……”后面正想说些更难听的话,被冯洪瞪了一眼,只好乖乖禁声。
曹妈妈轻哼道:“只怕请你上船,你也有这个胆子!”这句话语气冰冷,却是动了杀机。
冯洪大吃一惊,心中则暗骂卢钧强这个二世主太不长进,他也不想想,光是一个仆人就已经如此厉害,那她背后之人又岂是轻易惹得?
当下恭敬起来,问道:“不知你家小姐是……”
曹妈妈不再出声,而是拿出一块银牌,在冯洪眼前不耐烦的晃了一下。就那么一下。
她的动作极快,像是不愿被人看清牌子上的标志。所幸冯洪眼力不错,依稀看出银牌之上镌有一朵秀气的白兰花。
冯洪心中打颤,赶紧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强自镇定的道:“却原来是‘遍引豪杰争高下,花若美人人若花’的花小妤花大小姐,实在是失敬失敬。既然花小姐想要吞天鹊,我等岂敢相争?这便告辞,告辞!”说完再不敢多看曹妈妈一眼,叫卢钧强等人齐齐下马,再三道歉之后,扭头便退。
“算你们识相!”曹妈妈遗憾的暗叹一声,若是表明了身份,这伙人还敢冒犯小姐一句,那么今日她便有理由大开杀戒了。
眼见冯洪等人告退,众人无不如释重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谁知高阳竟突然拦在卢钧强马前,神色凝重的道:“喂,你打了我一鞭,就这么算啦?”
听得“花小妤”三字,卢钧强早已手软脚软,声线微抖道:“那……那你想怎样!”
“听着。我不喜欢杀人,但如果你是畜牲的话,我不会介意!”高阳淡淡的道,“再见到你抢女人,我会杀了你!”
这句话寒意更盛,也不知道是因为“花小妤”这个名字的缘故,还是高阳这句话本身竟有那种叫人心底生寒的魔力,卢钧强只觉得体内的骨气瞬间被人抽空,差点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冯洪神色古怪的看了卢钧强一眼,将他身子扶住,一行人拍马急奔,眨眼间就跑得没影。
河边处又静了下来。众人分忙散去,只余下高阳、卓疯子、曹妈妈、香姐四人,以及可怜的吞天鹊,还留在原地。
高阳忽然一拍脑袋,“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卓疯子忙问其故。
高阳苦恼的道:“忘记问他们名字了,不知道该上哪杀去。”
“呵……”卓疯子像断了气似的垂下脑袋,傻笑以对。
曹妈妈面无表情的问道:“不知两位此行目的何处?”
卓疯子道:“龙象城。”
“既然如此,不如就与我们同往吧。”曹妈妈先是嘴唇动了动,像是极不情愿开口邀请,但最终她还是说了。因为这是小姐亲口要求的:如果顺路,便护送他们一程。
曹妈妈虽然百般不愿,但她的一言一语,全都逃不出小姐的灵耳,自不敢阳奉阴违。
卓疯子心中赞道:“这大户人家的,想的就是周到。”他原本还担心冯洪等人沿河设伏,半路将他们截住,届时下场堪忧。他自是极想搭船的,却又羞于启齿,不想人家曹妈妈明白事理,竟先提了出来。
当即按下喜色,斯斯文文的道:“那我叔侄二人,便却之不恭了。”能与花小妤同行,不但高枕无忧,而且羡煞旁人。这一趟,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因祸得福了。
卓疯子拽了拽高阳,不想这小子倒像是上贼船似的,老大不愿意。问了几遍原因,高阳才嘟着嘴,道:“要我上船也行,但不许别人跟我抢肉吃……我的鸟肉,不够那么多人吃的……”说话间,紧紧的将吞天鹊抱在怀中。
曹妈妈、卓疯子为之气结。
三人终于上船,香姐与大家挥手告别。不经意间,卓疯子倒是瞥到香姐欲言又止的神情,但他不愿再生事端,便佯装。
这画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三房一厅。曹妈妈领卓疯子、高阳进了一间客房,叮嘱他们老实安分、不可乱走,之后便走了开去。
高阳忽然问道:“对了,这花小妤到底是谁呀,怎么那些坏人挺怕她的?”
卓疯子道:“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还是别问了。”事实上,卓疯子本人也不太明白,他最近四年都藏匿在上清山中,两耳不闻江湖事,消息已然月兑节。不过四年前,他曾听闻黑水国花氏大族,出了一个天才少女,不但貌美无双,且年仅十四岁就达到了“天品刺客”的级别,名字亦叫花小妤。以冯洪等人的惊恐反应来看,想必就是她了。
高阳却是自作聪明的点了点头,道:“我想,我明白了。”
卓疯子愕然道:“你明白?”
高阳道:“嗯。那花小妤,定然长得极丑,所以别人才会那么怕她。”
卓疯子连忙捂住高阳嘴巴,瞪了他一眼,沉声警告道:“这种话不能乱说,会出人命的!”他明知高阳的逻辑就是如此,是他的无心之言,但别人会这么想。这万一被花小妤听见,赶他们下船还是小事,怕就怕小女孩怀恨在心、秋后算账,那可绝不是闹着玩的。
等卓疯子松开手,高阳极为懂事的道:“放心吧,揭人疮疤是小人所为,我不会当面对她说的。”
卓疯子再无言语,气得以首磕地。
也不知磕了几下,门外忽然传来曹妈妈的声音,道:“我家小姐请二位过厅一叙。”
卓疯子登时跳了起来,心说:“这么快就来算账了?”
到了客厅,熏香炉散发着袅袅青烟,将画舫弥漫得如仙境一般,令人心驰神往。曹妈妈给二人端来香茗,卓疯子心神不宁,担心被人下药,竟是不敢品上一口。高阳却是无此顾忌,一口气喝了香茗还觉不够,连带将卓疯子的那杯也吞了下去。
曹妈妈眉头微皱,鄙夷的瞪了高阳一眼,心说这么两杯极品的“黑水花茶”,一般人连闻一闻的资格都没有,却不想被这小家伙给糟蹋了!
高阳喝了茶,四处张望了下,见客厅中有一帘帷幔将他们隔开,其后有一个身材婀娜的倩影坐着,只看不清面孔,心下更是肯定:这花小妤定然丑得不敢见人。
他却哪里知道,这是世间礼节所致:女宾男客不得同厅共坐,需以屏风间隔对话,且还要有丫鬟在场。江湖儿女固然礼节看淡一些,但花小妤何许人也,往日里除了亲近之人,其他人根本无法见到她的真容。今日,她肯坐下来,隔幔接见高阳、卓疯子二人,可算是极尽恩宠了。
花小妤轻声道:“两位壮士锄强扶弱、侠义心肠,叫小女子好生钦佩,只不知如何称呼?”她的声音清甜无比,就像是温柔的流水将人裹住,给人以云淡风轻之感。
卓疯子这才知道花小妤不是秋后算账来着,松了一口气,道:“在下卓丰,墨海龙象城人士。”
“哦?可是当年那位‘只爱草堂、不爱妻小’的‘草堂刺客’卓丰?”
“过奖、过奖……”卓疯子正要谦虚两句,谁知花小妤陡然语气一变,道,“无情无义之辈,请恕小女子不予招呼,曹妈妈,送客。”
“轰隆!”
卓疯子哪料到花小妤说变就变,才一句话就下了逐客令。他整个身子如遭电击,僵了一阵,老脸**辣的,长叹一声,拍了拍高阳的肩膀,终是灰溜溜的下了船。
高阳讶道:“喂,卓疯子,你上哪去啊?”
曹妈妈冷哼道:“他得罪了我家小姐,被赶下船了。”
高阳心道:这相貌极丑的女人,无端端的请人上船,又无端端的赶人下船,果然是不可理喻,可怕至极。
便也站了起来,要去追卓疯子。走了两步,却又停住,心里寻思着:“她们赶走卓疯子,却并没有赶走我呀。卓疯子受了重伤,总是坐船方便些,我不凡说些好话,让她们留下卓疯子……只是,她一个丑女子,既不能夸她美貌,更不能说她丑陋,说些什么好呢?”
高阳皱了皱眉,瞥见茶几上的两只空茶杯,忽然心中一动,道:“花小姐,这两杯香那么好喝,一定是从你漂亮的子上挤出来的吧?能给我再来一杯吗?”事实上,香是何滋味,他压根不知。只是在他想来,不能夸人的长相,那就只能夸身材了,而根据他在山里得来的经验,女人最在意的便是前胸。这么夸她,定然不会有错了。
………………
…………
……
四下里顿无声息,静得可怕、静得出奇!
陡然,一阵寒风吹起,将隔在花小妤以及高阳之间的帷幔刮了起来。
高阳直溜溜的盯住花小妤的前胸,总算松了一口气,心说:还好,她的子当真是漂亮极了,坚实挺拔、傲然耸立,比起以前见过的任何一对子都要好看。
又好奇的去看她的面容,只见唇红如樱、肤白似雪,眉宇妩媚若妖,气质清纯若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那一对流转的美眸,充斥着摄人心魄的杀气,显示她此刻正怒火中烧……
花小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如凝的道:“你过来。”
高阳如言走到花小妤对面,他的眼睛亦毫不示弱的看着花小妤。只不知为何,他的心扑通扑通跌得厉害,以前在山里,便是遇到再大的凶险,也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这让他感到极其不安、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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