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花镇往东三十里地,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海。卓疯子及高阳二人,在翠竹环绕的竹林间,夺命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浮现出一口小水潭。高阳大喜道:“渴死我了,先喘口气吧。”
卓疯子看着高阳直溜溜的往小水潭跑去,一把将他揪起,道:“还想不想活命了,接着跑。”
高阳委屈的哦了一声,只得悻悻然错过水潭。只是跑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两人竟又回到了小水潭的地方。
此处竹叶湿润,绿意盎然。旦有微风拂过,便女敕枝摇曳,窸窸父如降细雨。其景致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卓疯子自不信邪,又拉着高阳再跑了两回,却还是回到了原地。
“擦,迷路了?”卓疯子自然没有心情欣赏美景,他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开始认真的审视这片竹林。
高阳却没他那份心思,直接月兑了鞋子,光着脚丫垂在水潭里面。
卓疯子大概也是跑得累了,在高阳身边坐下,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严刑逼供道:“你小子到底对花小妤做了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还是老实交待吧!”
高阳很是无辜的道:“我答应她了。”
卓疯子皱眉道:“答应她什么?”
高阳笑嘻嘻的道:“我答应她不说出去的。君子要言而有信,香姐这几天才教过我的,你说对吧?”
“去你的,说你胖,你倒还真喘上了……”卓疯子为之气结,松开双手,去捧了一把潭水洗了洗脸,然后又仰头看着这片竹林。
提到香姐,高阳倒是有些担心的道:“让香姐和烟雨楼的人,一起去龙象城,真的没问题吗?”
卓疯子道:“烟雨楼是龙象城‘三大家族’之一陈家的产业,也算是一方豪强,香姐与佳佳她们随行,当然没有问题。”喘了几口气,又狠狠的瞪着高阳,道,“现在有问题的,是我们!”
“有什么问题嘛!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来追杀咱们呢?”
卓疯子没好气的道:“你要弄清楚,他们只是追杀你,而不是追杀我们!你难道就不知道,孤男寡女的和花小妤在房间里待了一天一夜,是一件多么遭人嫉恨的事情吗?现在所有人都对你恨之入骨,加上花小妤惮度暧昧不明,所以才有那么多人纠集起来,非要把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弄死不可!你快老实交待,你到底对花小妤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要不然连老子也救不了你!”心中不由感叹,花小妤当真魅力无穷,亦难怪有人赞她“遍引豪杰争高下,花若美人人若花”了。
高阳两手一摊,道:“我都没问她拿回吞天鹊,也没问她要纯喝,还能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呢?”
卓疯子连连叫苦,道:“你小子觉得不过分的事情,那对花小妤来说,定然是十分过分的。这下真是惨了、完了,被你害死了!”
在一枝梅下,高阳应花小妤之邀入房之后,便在里面呆了一天一夜。而花小妤还特意让曹妈妈在门外守着,不准任何人打扰。事后,花小妤不告而辞,无声无息的离开了梅花镇,而留下来的高阳,却成为了众矢之的。
亦幸好卓疯子早有准备,将香姐托付给烟雨楼的人照顾,而他自己则和高阳二人,突出重围。
只是那些好事之徒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高阳,他们一路紧追不舍,喊杀震天。
这三天来,卓疯子、高阳已经与这群人有过几十次遭遇,但他们的队伍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还有滚雪球一般的势态,浩浩荡荡的,越来越是庞大。
“高阳”这个名字,亦因此而轰动一方,风头之劲,几乎直追花小妤。
看着卓疯子叫苦不迭,高阳想了想,道:“要不咱们就别跑了,回头杀个痛快吧?”
卓疯子翻了翻白眼,道:“刚才那一群人,个个都是‘地品刺客’以上的好手,而且一来就是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一看见他们那个阵仗,老子腿都吓软了,还杀个屁!”卓疯子的伤势本来已经有些好转,但经过这几天的闹腾,差不多又回到了刚被吞天鹊重伤的那个状态,已是好汉不及当年勇了。
好在高阳这小子,却似乎有着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的骨气,与人厮杀总是越战越勇,且每次酣战之后,他那杂乱无章的战法,亦越显纯熟。
高阳忽然皱眉问道:“这几天老是听到你讲什么‘地品刺客、天品刺客’的,这些人很厉害吗?”
卓疯子骂道:“我以前不是跟你讲过、关于刺客实力的等级划分吗!怎么又忘了?”
“压根就没讲过啊。”高阳摇头。
卓疯子拍拍自己的脑袋,认真的想了想,好像还真没讲过,一时间竟忘了当下正危机四伏,侃侃而谈,道:“在神州大地上,凡是修炼之人,都可称为‘刺客’。而根据个人实力的强弱,又分三六九等,分别是天、地、人三品,每品又分三阶。在‘天品三阶’之上,又有‘至强刺客’,堪称是刺客之中的顶级强者!”
高阳道:“我记得那吞天鹊就是‘至强刺客’等级,按照你这么说,这世间便没有比那畜牲更厉害的人啦?”
卓疯子道:“对于一般百姓而言,也可以这么理解吧。但你要知道,咱们神州大地,人杰地灵,能够突破‘刺客’层次的人,始终不在少数,那花小妤就是其中一个,还有墨海巫山的四大宗师也是如此。”
高阳道:“花小妤现在是什么层次呢?”
卓疯子苦笑道:“她是什么层次,只有她自己清楚。因为一旦突破了‘刺客’层次,修炼者的‘刺器’和‘杀气’,便有主次之分。通常来讲,以炼刺为主的,称为‘君侯’;以炼气为主的,则称‘灵虚’。两者若是品阶相同,则实力相当……”
“……当然,在‘君侯’或‘灵虚’之上,还会有更高、更强的层次。那些层次,对咱们这些俗人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但话说回来,不管什么层次都好,一切修炼人士,其实都可广义的称为‘刺客’。因为‘刺’,才是修炼之人最为关键、以及最为精彩的地方。”
高阳认真的点头,消化片刻之后,道:“我记得听你说过,什么都可以是刺,对吗?”
卓疯子道:“在现阶段,你完全可以这么理解。但到了‘灵虚’那个层次,便就另当别论了。”
“那我懂了。”高阳拍了拍手,从潭水边拔出一根细小的竹子拿在手里,道,“现在,我手上有‘刺’了,疯子,你说我是什么级别的刺客呢?”
若是在十天前高阳这么发问,卓疯子或许会嗤之以鼻的数落一番。但自从高阳与花小妤意念交汇之后,他已经完全把高阳当成和自己一个级数的强者来对待了。
要知道意念交汇,最是考验一个人骨气的强度。当日在一枝梅下,萧晋、卢钧强、水东亭三个天品高手,全部受到重创,就连张道正也因骨气消耗过度而略有不支,唯独高阳,却像是没事的人一般。别人都是在消耗骨气去听琴仙刺的琴声,而到了他这里,却极其享受,反而好像是那琴声正在帮他修炼骨气一般。
彼消而此长,光是这一点,就说明高阳的骨气,要远胜他们一筹。
以高阳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就算他手中无“刺”,算不得名义上的“刺客”,但他的实力,至少已在“地品刺客”那个级数。便是遇上卢钧勇、萧晋那一辈后起之秀,也没有一战之力。
不过为了避免高阳妄自尊大、滋生骄气,回头去与那些追兵厮杀,卓疯子却是故作不屑的道:“若把这个竹条当成‘刺’的话,那你勉强也算是个‘人品’级别的刺客吧。”
高阳愣了愣,苦恼的道:“这不科学啊。我没刺的时候,都还能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呢!我现在有了刺,级别反而比那些人都不如了?卓疯子,你是不是骗我?”他大感无趣,手中却以竹条不停的拍打水面,显得童心。
卓疯子心说这小子还真不好糊弄,正想着该怎么忽悠他,耳旁却忽然传来一把狂妄的笑声,道:“不管有刺还是没刺,你都没有必要再苦恼了,因为这个小水潭,就将是你的葬身之地!”
高阳、卓疯子循声望去,但见水潭的另一边,站着一个脸色嚣张、手执长鞭的男子,乃是当日因吞天鹊而起冲突的卢钧强。而在卢钧强旁边,则是脸色阴沉的冯洪,正对着高阳、卓疯子二人虎视眈眈。
卓疯子环顾四周,只见得竹林之内人影浮动,心中暗暗叫苦:单是冯洪、卢钧强这师徒俩,已经不好应付,何况还一下子涌来了三百余人?
卓疯子不禁嘀咕了一声,轻叹道:“要是老子的‘醉生梦死’还在,哪里轮得到他们嚣张!”亦亏得他成名多年,见惯场面,不至于自乱阵脚。眼见冯洪一副严阵以待惮势,就知道这家伙虽然认出了自己,却并不知道自己身受重伤。否则以冯洪的脾性,早就二话不说、扑杀过来了。
“这家伙生性多疑,只要自己沉住气,他必不敢贸然出手。”想通这点,卓疯子反而冷静下来。他一边悠然自得的坐下、装作无视冯洪等人,一边脑光电转、苦思对策。
这时候,高阳正穿鞋子,听得卓疯子叹气,微讶道:“老卓,什么是醉生梦死啊?”
高阳不出声还好,一见高阳这副无害的表情,卓疯子就顿时来气,吹胡子瞪眼的道:“你还有脸说,当初在流放亭的那一葫芦好酒,不都被你给糟蹋了吗!”
高阳挠了挠头,赧然道:“那好吧,你想喝的话,我现在便还你一些。”说着话时,竟然暗运骨气,将当日喝下的烈酒,沿着右手的食指,逼了几滴出来。
卓疯子顿时大喜,心说:“此子果然神异,能人所不能。”
同时心中有了计较,他“束音成线”,告知高阳道:“我接下来教你一招十八里高氏的独门绝学,叫做‘十面埋伏’,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保管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高阳开心的笑了起来,道:“卓疯子你终于开窍了。我早就说了嘛,咱们根本就不用跑,他们都不够打的。”
“那是因为你小子是初生之犊,不知道冯洪那个‘至强刺客’有多厉害。”这句话却只在脑袋了转了一圈,并没有说出口来,因为卓疯子需要争分夺秒,在最短时间内将“十面埋伏”的口诀传给高阳。
另一边的卢钧强看着高阳、卓疯子两人,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竟然还能谈笑自若,顿时觉得自己遭到了轻视及侮辱,张口又骂。
高阳却是微笑以对,道:“别急呀,等我穿好鞋子再和你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还有你住在哪里,也一并告诉我吧。免得以后我知道你抢了女人,却不知道该上哪去杀你。”
这一句话,别人或许听得不明所以,但卢钧强、冯洪二人却是清楚明白,皆因当日在济河边,高阳曾对卢钧强放下狠话说“再见到你抢女人,我会杀了你”!
当时卢钧强就已经怒火丛生,只因那时候有花小妤在场,不得不夹着尾巴开溜。现在听高阳旧事重提,卢钧强更加按捺不住,恶狠狠的道:“少爷我今天就要杀了你!见到阎王,记得告诉他,老子叫卢钧强!”
他说这句话前,却是先瞥了冯洪一眼的,在得到冯洪的首肯之后,这才施展鞭法,如灵蛇吐信,朝高阳抽打而去。
这倒不是因为卢钧强对冯洪有多敬重,而是因为在路上时,冯洪已经提醒过他,说在高阳身边之人,应该是‘草堂刺客’卓丰,需要倍加留心。现在冯洪既然允许他出击高阳,那么就说明师父已经钳制住卓丰了。
卢钧强长鞭挥舞,而高阳则竹条相迎。两人很快纠缠一处,表面上看,卢钧尽上风,鞭头不时穿过高阳的竹条防守,狠狠的抽中高阳肉身。
但卓疯子却是知道高阳正避重就轻,被击之处于高阳而言,根本无关痛痒。这是一招示敌以弱,目的自是为了降低冯洪等人的戒心。再者,高阳一边应付卢钧强,一边还要学习“十面埋伏”,一心二用的应付起来,确实也是使尽解数,叫人心惊肉跳。
数息之间,两人已过百十余招,冯洪见卢钧强胜局已定,这才神色稍动,对着卓疯子道:“你我二人自当年一战,已经时隔六年,现在是否也该一分高下了呢?”
卓疯子心道:“老子被你一碰就死,分个屁的高下。”他心中虽虚得很,表面上却装模作样的、摆开一副飞龙在天的架势。
冯洪微微皱眉,正要欺身上前去试探几招,卓疯子却突然暴喝一声,道:“看招!”
这两字说得劲气十足,冯洪吓了一跳,以为卓疯子使了什么卑鄙招数,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才知道被他虚晃了一枪。
冯洪不怒反笑,道:“以我对你的了解,卓丰绝对是不屑玩这种招数的人,由此可见,这几日你的确已到了强弩之末!黔驴技穷之人,受死吧!”
卓疯子亦是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不妨看看你的宝贝徒弟再说!”事实上,他之前“看招”二字,正是通知高阳使出“十面埋伏”。
高阳默契的配合,猛然暴喝一声,但见“醉生梦死”的酒水,突然从其体内迫出,沿着细弱的竹条,漫天撒了开去。
冯洪、卢钧强二人,哪料得到高阳有此一招,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强烈的酒气已经侵入体内,顿时头昏脑胀、摇摇欲坠。
除此二人之外,其他在百步之外的三百余名“地品”级刺客,也无一不是受到了醉生梦死的侵袭。
在这群人中,原本不凡心思缜密之人,只是当他们将高阳重重围住、以为高阳插翅难飞时,便藏在一旁看戏,打算坐收渔人之利,因此没有一拥而上。
哪料到当他们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却忽然遭受到了酒气的攻击。这招攻击,仿佛是一个刺客,无声无息的潜藏到他们的背后,骤然发难,叫人防不胜防。
更为可怕处,是它竟能在同一时间,将方圆数百步之内的敌人,无一遗漏的全部命中——这,便是十面埋伏的精髓所在,以一人之力,埋伏一定范围内的所有敌人,瞬间发难、以一敌万!
醉生梦死在“十面埋伏”的作用之下,酒香瞬间入侵,根本不需要时间的弥散,骨气稍差一些之人,闻得酒香,已经呼呼醉倒。那些反应快的,也不得不就地盘坐,各施秘法来对抗如此怪异的酒味。
卢钧强惨况尤甚,不逢一招,就已被高阳制住,并被他自己的鞭子像粽子一般、严严实实的捆绑起来。
“这是‘十面埋伏’,你果真是高氏余孽?!”见到如此情况,冯洪惊惧不已,他狠狠的咬破舌尖,强行提神,而后掠至高阳身边,朝着高阳一掌击出!
高阳夷然不惧,亦是以掌相迎。谁知冯洪这一掌,竟如有千山压迫而来,高阳抵受不住,一连退了三十余步,最后狼狈的翻了几个跟头,一跌坐地上。
那冯洪也是脸露惊骇之色,再也不愿恋战片刻,他救回卢钧强后,便飞离水潭,觅地疗伤去了。
卓疯子看着吃瘪的高阳,却是目定口呆,好半晌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强人,在水一方……好小子,你还真是有够风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