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天齐都城安京郊外的上林苑内,莺蝶飞舞,彩衣翩跹。一年一度的“寻芳节”永远是王孙公子大家小姐们相见定亲的最好时机,此刻清流溪畔,绿草茵前,年轻男女们对坐相谈,风中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却有一处笑声稀少,仿佛所有人都特别矜持。
“殿下,”案几前,一个紫衣女子拿起丝袋站起身,羞涩的向上首偷瞟几眼,“这是家父上月从湖西托人送来的紫萝茶,新鲜清雅,特地给殿下送来一份,还望您笑纳。”
上首男子斜斜跪坐在软垫上,月白色青绿翠竹镶银边宽袍上披泻下他乌发如流水,似月光滑下窗楹般曼丽清凉。
他笑了一笑:“有劳芮二小姐。”一挥手,让从人去把茶叶收了。
芮芷心眉眼都是喜意的坐下,立刻听到身旁有人半凉不冷的道:“果然是一家人,姐姐刚败坏了名节,妹妹就忙不迭来给姐夫献殷勤。”
芮芷心眉间怒色微闪的回头,发现说话的是丞相之女慕容秋,不禁讽刺一笑冷冷道:“慕容姐姐这话奇怪,我只是给仪王殿下送茶叶而已,和献殷勤有什么关系?”
“送茶叶也不行!”慕容秋蛾眉一挑,目光针般锐利,“仪王殿下千金之躯何等尊贵,哪里是你这种侍郎家庶女高攀的了得?也不先看看自己的身份。”
“你——”芮芷心咬牙握拳,手背上青筋突显。庶女身份一直是她心中的刺,这次大庭广众之下提出,叫她如何能忍!
这边剑拔弩张,那边上首一个少年嬉笑的扫一眼底下,转头对仪王楚棋笑道:“四哥,都是你这招蜂引蝶的,走到哪里,哪里就必定有女人争斗。《》”
上首男子似是无奈一笑,轻轻抬头。
四围突地一静。
日光掠影,风声细碎,一抬眼,额边鬓发下青墨色剃羽般的双眉微曳斜飞,映他微微上挑的眸光,略划出飞凤般的弧度,潋滟中似融了深潭一泓无底的深冷。那五官精致,仿若丹青描摹,却掩不住如玉容颜下静默疏离的神情,似冬春交界的融雪,凉冷曼丽,又携了天地间凝练华光,让人一看便移不开眼睛。
他似在笑,又藏着曼丽的凉。而那般绝代容颜抬起的一瞬,眼光潋滟间,天地中仿佛只剩下那深墨华光的清辉。
与此同时突然有人叫了一声:“看,芮家大小姐,四殿下的妻来了!”
叫声,嗡嗡议论声立刻响起,夹杂着刻薄骄矜的嘲讽。
“名节败坏成这样了,那贱人还敢来!”
“是啊,不过是她运气好,寻芳节上对出了殿下出的谜面,得到圣旨赐婚。但那个水性杨花下贱的,居然和市井浪子私通,连贴身信物都给了人家。今天来,是想看白眼么?”
“管她来做什么,让这么个狐媚子霸占住殿下,是个人都看不过去!”
“哼,不知廉耻贱到这个地步,殿下还会许她妃位吗?做她的白日大梦吧!”
“她还是快滚吧,呆在这里,我都嫌脏了地!”
……
刻薄白眼中,一个少女青衣飞缓,脸色一点点苍白却还强自高昂着头,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停在案前,刚要行礼,立即被仪王楚棋伸手止住。
“芮小姐今日来可有事?”他淡淡问,唇边笑意微凉。
“我……”芮芷寒强自按捺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下定决心般咬了咬下唇,终于开了口,“殿下,我今日来见你,是想告诉你,我真的没有和人私通……”
她话音,四周议论又起。
“没私通?人证物证俱在,由得的你信口雌黄?”
“连这种事都敢在殿下面前讲,真是无耻的可以!”
……
“芮小姐说笑了。”讥讽议论中,依旧倚桌而坐的楚棋笑的疏离,“小姐有没有和人私通,要看人证、物证、大家如何说法,单单让本王相信,又有什么用?”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只在乎你信不信我,”芮芷寒蓦然抬头月兑口而出,“殿下,我真的是被陷害的,你一定要信我……我只在乎你的看法!”
“芮小姐,”楚棋抬起眸光幽深的眼淡淡看她,“本王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与人私通一事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叫人如何相信你的辩白?”
“不,不是!”芮芷寒双膝一软跪在案前,求救似的拉起楚棋宽大的衣袖,“殿下,去年赐婚之后,芷寒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我对天发誓,真的没有做那样的事,求你信我!”
几案前,平日里无比孤傲的女子,此刻清丽的脸庞凄切渴盼的半抬仰起,瘦弱的脖颈弯成一个脆弱的弧度。
楚棋低头看了看被她拉住的袖子,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闪过,淡淡一笑道:“小姐请顾及礼仪。”
说完修长手指携力一带,月白色银丝袖袍便如水般从芮芷寒手中滑下。
他站起身,低头睨一眼着悲痛的浑身发抖的芮芷寒,眸色幽深淡淡道:“本王本来是顾念着芮小姐大家闺秀,人前总要面子,却不料小姐这般不顾礼仪、不讲情理的在众人面前找我哭诉——既如此,我也不必再顾忌什么。”说完将手伸入衣袖,拿一卷黄色帛书放在桌上。
“这是……”
“圣上取消赐婚的旨意。”楚棋没有看她,不辨喜怒的道,“芮家小姐品行不端,与人私通,此等品行败坏之女子难当皇子之妻。故降旨,撤婚。”
他言语淡淡,后四个字却如晴天霹雳轰然而下,重重砸在芮芷寒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头。
她惨白着唇颤了几下,呆愣的看着楚棋,随后眼前一晕——
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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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今日可真是出够了风头啊。”芮府中,芮芷心一边喝茶,一边笑意吟吟的道,“以不洁之身在众人与殿下面前哭诉,再被仪王宣布撤婚,一脚踢开。姐姐风范,可真是让妹妹开了眼界了。”
“罪名,说这些为时过早。”面对着窗户的芮芷寒指尖掐进肉里,强自昂着头。
“我说姐姐,你到现在还冷傲个什么劲啊!”芮芷心嗤的一笑,“从小到大你一直这样,明明没什么本事心计却偏偏孤高自赏,不睬旁人,这才导致你众叛亲离,如今连个作证的人都没有。你说,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拿什么来翻盘呢?”
“作证?翻盘?”芮芷寒豁然扭头,“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我当然知道。”芮芷心含笑颌首,语气悠悠,“因为那个宣称和你私通的浪子,他手中你的‘定情信物’,就是我帮他偷出去的。”
“你——”芮芷寒瞳孔一缩,怒气突闪,一拂袖就要冲上前来。
“别急,我的好姐姐。”芮芷心赶忙伸手一拦,“你就不想知道,整件事情的策划者是谁?”
见芮芷寒脚步稍慢,她微微一笑,挑眉不慌不忙的道:“——就是你的夫,四皇子,楚棋。”
“什么?”芮芷寒眼间一片诧异却月兑口而出,“不可能是他!”
“怎么不可能是他?”芮芷心冷笑,“姐姐啊姐姐,枉你为他付尽一片痴心,人家却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你知道仪王殿下成亲,最重要的是王妃有一个好身家背景能成为助力,或者退一步,新娘心思玲珑能帮到他也行。而你呢?”她笑的讽刺,“四品侍郎之女,无身家无背景,又整天孤高自赏,没一点真本事,不过凭着运气得了赐婚。你以为,仪王殿下真的会娶你?现如今你败了名节,失了婚姻,马上就要被逐出家门,依小妹看,你还是为自己多考虑一下吧!”
她笑意如花,一字字却如利刃,毫不留情的割在芮芷寒心上,刀刀深痛,鲜血淋漓。
一年前的相见倾心拼力猜得字谜,一年里的吟花诉情痴心思念点滴,甚至不惜在流言蜚语之时亲身去求得他的信任……本以为那美好的梦终究会到来,却不料,不料……薄凉致斯的他,居然冷酷到亲手毁了这一切!
“不可能,不可能……”她面色一点点变白,抗拒的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
芮芷心冷冷一笑,无声退出门。回头看门中一眼,一抹笑诡异深长。
她这个姐姐最大的弱点就是自傲和对楚棋的痴心,要想扳倒她,这番讽刺和揭露,够让她心灰如死,悲愤难耐了。
半个时辰后,芮芷寒房中突然传出一声“不好了——大小姐上吊了——”。
众人惊慌的冲入房内,一进屋就看到芮芷寒面无血色,一条白绫系在脖颈,软软躺在地上。
“姐姐,姐姐你怎么能这样!”不等其他人反应,芮芷心凄厉叫喊扑了上去。
就在她触到尸体的一刹那——
地上的芮芷寒,突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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