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离猛扑到榻边,瞳孔剧烈收缩,惊惧掳住全身,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凤离发抖地紧紧捏住上官昀的手腕,墨瞳暗如深夜噬人的深渊,歇斯底里地低嘶!“你们一个个都这样!永远在为我好!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室内充斥浓重的血腥气,整床被子皆被鲜红浸湿,榻上的人如开败的落花,失去昔日鲜亮的颜色,蓝眸的眸子安静地看着她,清冷如雪。
破碎的茶盏碎片锋利,动脉割裂的伤口触目惊心,猩红的血液中淡青色的幽光带着死亡的阴影。
上官昀安静地看着她,蓝色的眸轻柔而疲惫,他不想,不想拖累她,若要她的命作为交换,他宁愿不要。
这样……这样就很好。
“翎儿……”
凤离眼前如蒙一层迷雾,窒息般的痛楚扼住她的喉咙,五指掐住掌心鲜血淋漓,为什么都要这样?
一个个!一个个都离她而去!
她只想救他,割脉放血,只为续他一命。
她说:师父,你是我师父。
好像不是说服别人,只为说服她自己。
她守在床榻边看着他不说话,待他醒来。
她固执地守在旁边不愿离开。仿若曾经,她数次病重在生死边缘徘徊,每次一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他温和的笑容。
她不爱任何人,她只想永远陪在他身边,当他唯一的徒儿,陪他一起隐居,她再也不任性,她会好好学医,不会再气他,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在凌雪岭……
狠狠揪住上官昀的衣襟,埋在他颈边呜咽,如困兽嘶鸣绝望。“师父!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
蓝色的眸子缓缓阖上,枯败的手很轻很轻地抚上她的青丝,苍白的唇轻轻吻上她柔顺的青丝,即将死去的心脏窒息痛苦。
他最爱的人在苦苦求他,他却不能答应她。
他一生只听到她两次求他。
他还记得,翎儿当年跪在地上求他收她为徒,年幼的身子纤小瘦弱,嗓音却干脆而坚定,墨色的瞳仁明亮璀璨。
他甚至尚未答应,她已认定他是她师父。“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徒儿此生只认一个师父,求师父收下凤翎。”
翎儿……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她是翎儿不是凤离。
如今,她却伏在他怀里求他不要离开,他从未见她的眼泪,此刻却因他而流,他不再有什么遗憾了。
翎儿,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爱你如我一样深。
他永远是她师父,永远只能以师父的名义守护她。
曾经,他如翎儿一般年纪,执迷那美丽温柔的女子,翎儿的母亲。曾经他以为,他爱的是那个叫付婉的女子。
他以付婉托付的名义名正言顺的照顾翎儿,可他是她师父,他不该去爱自己的徒弟,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个秘密,随着他长埋地下罢……
轻轻抚顺她凌乱的青丝,蓝眸似乎陷入回忆,低柔的嗓音在凤离耳畔缓缓响起:
“你母亲是付家的小女儿,二十年前,她前来学医,二年后离开了凌雪岭。她说过,会回来找我,她离开了十年,再也不曾回来……我在这里等了十年……”
“翎儿,我死后,将我葬在凌雪岭……”
那里,翎儿曾答应他,待凤翼战乱平,她会陪着他一起隐居的地方,有他全部的记忆,虽然她总是为凤翼奔波忙碌,从未兑现,从来只有他一人待在那里……
他在那里教她练剑,教她所有凤离该有的一切,看着她从一个孩子逐渐长大。如今,他想回去那里。
凤离嗓音低哑,长睫遮住墨色的瞳仁,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心底有什么彻底死去。那一瞬间莫雪仿若看到火焰中的挣扎求生的蝶,却到底难逃命运,化作灰烬。
良久良久。
她说:好。
他如往常一样安静的看着她,唇边依旧含着那抹温和的笑容,缓缓阖上清冷的蓝眸,枯瘦修长的手从她发上垂落。
凤离看着他离世,那双蓝色的眸子再也不会睁开。
世人不知,凤离性格继承的是那个蓝眸温柔含笑的蓝衣人,如今那个人终于退出了她的生命,只留她独自面对人世。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明明……明明她从未得到过,为何还会失去?
她静静地看着他,恍然迷茫不知方向。苍白的唇艳丽绝伦,鲜红的血液从唇角溢出,她再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公子!”
凄厉惊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凤离缓缓失去意识,天地蓦然安静。
她一生从未接触爱情,但有些东西比爱情深刻,她无法说明,这究竟是什么。
她记得,曾有一日,他对她说:徒儿,为师爱上一个不爱为师的人。
她当时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她知道,他爱她的母亲,那个温柔如水的母亲。
她不想听到这个答案。
即使她明明心里如此清楚。
她是凤离,她不想去爱任何人,可她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不去爱在她最黑暗的时刻给予她唯一温暖和依靠的人。
师父是她最尊敬的人。
没有师父,凤离只是凤翼街头为生活奔波的乞儿,每日为活下去挣扎。没有师父,凤离早已死在西云楼之中。没有上官昀……没有上官昀,这世上只有死在卑微贫寒中的凤翎,不会有凤翼七公子凤离。
她记得那一年,在她最卑微黑暗的时候,西云楼黑暗的暗房之中,她看着昔日的同伴一个个在她面前死去,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没有谁来救她,全世界都遗忘了她,她不甘如此死去,却无力反抗命运,卑微如蝼蚁,任人践踏。
眼睁睁看着仅剩的衣裳被撕破,睁大眼睛只为在临死前记住仇人的样子,她甚至无力反抗,只能悲哀接受惨烈的命运。
那时候,他来了。挟一束光芒,走进她心底。
他说:丫头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从此,她是凤离。所有的一切走入另外一个方向。
她跟在他身后不走,直到他说:丫头,你是我上官昀唯一的徒儿,以后你叫凤离。
她记得,初时一年,她余毒未清,总在痛苦中挣扎。她不甘心,她说过代替哥哥活下去,她的仇未报,即使如蝼蚁偷生,她也要拼了命活下去!
他带着她众国跑遍,走遍山川只为救她。她痛极而嘶几乎咬断他一指,之后,他却在她毒发之时下意识地让她咬他,还笑着说咬他就不疼。
八年,原来已经八年。如今回首,恍若隔世。
他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
她这一生从未为自己活过,她想抗争,她想任性一回,只想为自己不顾一切一次,一次而已……为何,到头来,还是如此。
……
·
大雪如席,铺天盖地,整整七日不绝,天地一色。
凤离一身雪衣,只身站在凌雪岭的竹楼前,暗属营所有的暗卫安静地看着她,大雪纷飞,落满雪色的狐裘,苍白精致的玉颜如霜雪冰寒,她已在此站了一个时辰,然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没有催促她。
“走吧”清冷的声音如雪落地,凤离转身,纵身跃上马背。
千机,这种毒早已消失多年!为何会突然出现?
迟南,齐凉!
师父,你看着罢,阿翎不会放过伤害你的人!
她会让他们百倍千倍的偿还她的痛苦!
莫雪与其余几人跟上去,上官前辈去世这七日,公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她一直逃避现实,昨日才醒来。按照上官前辈的遗言他们将其下葬后,公子什么都没说,却沉默了很多。
雪天行路,厚厚的积雪拖慢了行程,凤离与寂夜五人从卫城一路出来,路上鲜有行人。
“公子,上官颉死后迟南暗中势力借着为他复仇的名头占据城池与凤翼相抗,除了卫城,周边的风化城与昱城皆被流寇占领。”雪色莽莽,寂夜看着眼前苍青色的城墙,眉头拧起。
“昱城是通往凤翼的必经之道,来往的商旅与流民多经过此地”残风抱剑,见凤离已跃下马,也跟了上去。
城门口已被守卫严防死守,来往的过客皆要接受盘问,此时城门外形形色色的流民积聚,其中多以流浪者与难民乞丐为主,他们六人在此已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凤离一袭雪衣,雪色的狐裘滚边衬着玉颜比雪剔透,披风宽大的兜帽下,眉宇暗酝冰霜,周身的冷漠疏离,不自觉地将四周的人隔离开,不少女子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他们一行人的打扮更偏近侯门贵公子与守卫,周围聚集的逃难者议论纷纷,都在暗中猜测他们的身份是否是哪国的贵戚,从他们来时的方向看可能是迟南哪位王爷的公子。
凤离牵着枣红色的马,凤眸冷扫了一眼四周,随着人群进入昱城。
守城的卫兵皆是游兵散将,与正规迟南军无法相比,看到凤离的瞬间眸底掠过惊艳与yin秽之色。迟南那些昔日作威作福的大爷们如今哪个不是如丧家之犬?在他们老大面前都是卑躬屈膝,眼前的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
凤离前方的人皆被通过,到凤离之时,两把刀剑架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报上名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几名士兵模着光溜溜的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凤离。“细皮女敕肉的小子,老子不管你以前是谁,想要进城,必须要让老子高兴了!”
凤离身后的残风缓缓抬头,脸上狰狞的刀疤阴沉,最近他心情十分不好!
“我的名字?”凤离狭长的凤眸微抬,淡淡看了一眼面前的流寇。
随着他说话的嗓音,露出兜帽下的精致的五官赛雪欺霜,周围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就是你……!”几人呆愣片刻,强自镇定道。
“是么?”薄唇勾出淡色的弧度,狭眸冷若寒冰。
四周围拢的人的逐渐增多,看着他有些发呆,战乱脏污了人们的行装,他在人群中如此耀眼,让人过目不忘。
“前面发生何事?”一道男声提高,看到前方堵塞的城门,脸色阴沉。
“三公子,许是又有不识抬举的贱民想进城,被守卫拦住”锦衣人身边一名瘦个子的男人搭腔道。
“去看看”驱马上前,守在他身侧的数名侍卫将四周的流民驱赶开。
男子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一眼便看到一袭雪裘的凤离,瞳孔一缩,刹那迸发尖锐的刻毒!
是他!
“还不速速将那个贱民押过来!”锦衣男子怒目圆瞪,扭曲的恨意狰狞,直指凤离!
“是是,三公子稍等,小的马上就将他抓来!”尖脸瘦个子男人当即朝一旁的两名侍卫使个眼色,两人立刻小跑过去!
守门的士兵正等着凤离说名字,岂料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从头顶响起!
“三公子吩咐,抓住那个贱民!不要让他跑了!”
话落,那两人粗暴地撞开人群,昂着头,指着凤离的鼻子趾高气扬。
周围不少人被两人撞到,这两人如若无物,脸色阴狠,一脚踢向倒地的干瘦女子。“滚!”
女子低嘶一声,缩在地上躲开,不敢吭声,四周的人更仿若没看到,只拼了命挤开一条道,直直通向凤离的方向。
原来找凤离麻烦的士兵一僵,听到吩咐当即就要上前抓人,凤离冷眸扫过,两人心中一寒,竟是不敢。何况这雪衣公子的身侧,数名脸色阴沉,一看就不好惹的侍卫在旁边守着。
莫雪银色的发丝如雪,与寂夜冷冷站在凤离身侧,周身的冷气让数尺之内都无人。残风往前一站,胆小的都不敢看他的刀疤脸。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给本公子抓住他!一起上!蠢货!”被称为三公子的男子气急败坏地指着凤离,阴狠地朝一旁十几名士兵叫道。
瞬间十几名原本看热闹的士兵冲上来,花狐冷哼一声,与残风对视一眼,瞬间移向这十几人!
“别让这群渣子碰公子一片衣角”残风冷瞥了一眼悠闲的流月。
流月嘴一咧,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手一翻,掌心一排银光闪闪的银针。“希望有小爷的出手时候。”
公子那张冷脸,如今更是冷入骨子里,周围都没人敢靠近,何况宗主与莫雪又不是雕像。
“啊——!杀人了!”人群一阵惊呼,残风与花狐与守城士兵不过几个回合,这十几人已如破纸片被击飞,砸上数丈之外的城墙!
凤离牵起喷着热气的枣红马旁若无人地进城,狭眸冷冷地看向不远处高坐马上脸色阴鸷的锦衣男人。
“你……你竟敢反抗!你这个贱民!你给我等着!”锦衣男子冷笑,狠厉地盯着凤离,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要跑!
“阁下想去哪里?”莫雪银色的剑锋搭在他的脖子上,银色的发丝飘逸清扬,如若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你想干什么!你不能杀我!我是城主的亲弟弟!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等死吧!”男子声音尖锐变调,害怕的扭曲发出颤音。
“城主?”凤离拧眉。
“公子有所不知,是这群流寇的首领,自封城主,领头者是齐凉齐芫的人。”寂夜冷声道。
“可笑的是,这群人却打着为迟南上官颉复仇的旗号意图挑起迟南与凤翼的仇恨”莫雪补了一句,公子前些日子一直昏迷,很多事情一时并不清楚。
凤离眸色冷淡,跳梁小丑,傅凌与苏璃恐怕都没将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走吧,没时间在此耽搁”凤离翻身上马,身形颀长,动作利落干脆。
“公子,那他……?”
凤离扫了一眼四周的惊惧的人群,眸底掠过一丝讽刺,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叹。如此年代,百姓对于统治者的残酷甚至不敢愤怒。
“杀了他。”
“是”莫雪冷眼看着眼前骇的发抖的男子,对他们存了杀心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放过!
对敌人仁慈,或许不仅仅是对自己残忍!
一个小小的疏忽,下一次可能就让你后悔莫及,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学会的最深刻的东西!
“啊——!”尖叫声四起,身后聚拢的人群乱作一团。
“三公子!三公子被人杀了!快通知城主!”
凤离压下兜帽,眼眸冰冷。
齐凉么?想螳螂捕蝉?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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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身穿藏青色斗篷的高大男子脸色阴沉,听到来人的回报,浑厚的声音充满暴戾的气息!木桌瞬间被击碎!“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本王的地方撒野!关闭所有城门!不要让他逃了!本王要把他碎尸万段!”
“是”几名报信的人胆战心惊地离开。
不到片刻,一名褐衣打扮的文士从屋外走进房内,看到男子,朝他使个眼色。
“其他人都下去”男人眼睛一闪,立刻吩咐道。
待所有人离开,文士打扮的男子才惊惶道:“城主,不好了!八天前拦截的中年人被苏相发现,已经被带走,听说……听说是凤……凤翼皇帝!”
“你说什么?!”男子脸色一变!若当真是凤景宏,凤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城主!事情没有如此简单!那凤景宏一路赶往卫城的方向,听闻是去找凤离!因我们的缘故被拦截,苏相不知为何大怒,朝殿之上挡着陛下的面杀了当初参与阻拦的武邑王!”
男子脸色阴沉,苏璃竟然敢这么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