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拿再次来到红谷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十年,一甲子的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如今的他,看上去仿佛只有三四十岁的样子。铁拿自己知道,能够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他所修炼的先天气功固然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更重要的是,他心中的那份执着。由仇恨所带来的执念才是支撑着他一路走来,成为天下有数的高手的关键。
他站在山谷一边的山巅之上,抬头凝望着夜空,那是一轮血月,暗红色的月光照射着大地,与地上那红色的草色辉映起来,似乎又让他回到了六十年前。
六十年前的那天,残阳如血。
整个的大地也是一片血红,不是因为残阳所掩映,而是真正的鲜血将这片草地染得一片赤色。
乌鸦低低的掠过,它们的爪,它们的喙也沾染着点点殷红。此刻,它们正在俯视着翅下的无数的尸体。寻找着享用这过于丰盛的饭餐的最佳地点。
铁那躺在死人堆里,也在眯着眼睛盯着头顶的这群乌鸦。和乌鸦们的想法一样,他也在寻找着最佳的出手时机来补充他那不断随着血液流走的力气。
乌鸦们还没有飞下来,它们在等。战胜者刚刚离开不久,远远的,还能看见明黄色的大旗在这血色的空气中翻卷。
铁那的余光也在看着这面大旗,以他锐利如鹰般的眼神甚至还能看见大旗下那个同样明黄色的身影。
忽的,一只乌鸦忍不住了,月兑离了大部队,直向铁那这边飞了过来。未到时,它便看见了这具本应是尸体的人那锐利的眼神。急忙一个振翅,就想要飞起。但是太迟了,一只沾满鲜血的手,迅疾且准确的扼住了它的咽喉。
铁那成功了,下意识的,他睁眼望了望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几乎是同时,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转了过来。
“皇上?”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人见身边这身着龙袍的年轻人猛的回首,问道。
“朕怎么觉得,似乎还有活口。”苏炽回首疑惑道。两道剑眉微微的皱在了一起。
“皇上多虑了,您也看到了,在他们那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能留下全尸的都没有多少。怎么还会有活口。”道士面色惨淡,似乎又想起了刚刚那一场称为屠杀更合适的大战。
“许是朕多心了。”苏炽看着远远的地方飞起了一只乌鸦。叹了口气摇首轻道。
“皇上这几日过于操劳了。♀过了今日,皇上想必就可以不必如此费神了。”那道士也跟着叹了口气道。
“朕知道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若怪朕,也是应当的。但朕有朕的难处。为了天下的百姓,为了汉家的江山社稷。朕只能如此。朕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了。”苏炽凄然的道。
“贫道也希望如此,经此一役,金狼国恐怕再也不能称为一个国家了。不过比起他们对中土百姓的践踏。贫道更不愿见得的是那些东西重临人间。”道士轻道。
苏炽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头上的大旗在这残阳如血的天空中舒卷。那斗大的“明”字,是他一生的荣耀,同时,也将是他一生的枷锁。
铁那也在看着那面大旗,他紧紧的咬着自己的手臂,这样才能缓解那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仇恨而来的颤抖。
夕阳终于西尽,落霞的余晖顽强的守护着天空中最后一片明亮的红色。而夜色的降临却是那么的不可阻挡,繁星像是在与那即将落尽的赤色呼应般点点的出现在了夜空中。
苏炽,道士,和铁那都不由自主的看着那片天空,从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如此美丽,如此深邃的夜空。
而这片被鲜血所染就的草原,自此之后,所长出的草都是血红色的。又因为这是大漠中难得一见的一个山谷绿洲,因此,经年之后,这里有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名字—红谷。
“血月啊,每当天空中出现这红色的月亮,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便忍不住要出来活动活动了。”
铁拿的思绪被这句话打断了。
“如此一来,道长便要出来除魔卫道了么?”似乎早知有人前来,铁拿只是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向着身后的人道。
“武汗说笑了。”来人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一身纯白色的道袍配上他手中所拿的白色拂尘,恰与一身黑色装束的铁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本汗从不说笑,也不愿与你这出家人打机锋。你既来此,那这一仗是在所难免的了,废话少说。动手吧。”铁拿手一摆,打断了正要继续说下去的老道,厉声道。
“武汗误会了。”那老道还是一脸的从容,古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道。
“贫道今夜来此,绝不是为了与武汗一争这长短。而是要劝武汗打消这念头。”
“你觉得我会听你的劝?”铁拿见状,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道。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多说无益,今夜我是势在必得。”铁拿拂袖道。
“唉……如此以来,贫道只好出手了,不过还是想最后劝武汗一句,武汗真的希望六十年前的惨剧再一次重临人间。何况这只不过是一个传说……”
“住口!你好歹也是个出家人,也会说是人间惨剧,你睁开你那慈悲的双眼看看下面这片草地,它们为什么是红色的?传说?六十年前的事也是传说么?你也不要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面目来唬我。甲子之后,纯阳乃现。这八字真言不说全天下皆知恐怕也差不多了。我虽不及你对黄老之术那般精通,但你当我真的推算不出来今日正是纯阳之日么?”
老道被这一番话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心里自知,六十年前的事,是自己理亏。现下的确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眼前这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
只有动手了。
心中一念闪过,轻道一声:“得罪了。”左手拂尘身后一甩,右手一掌拍出,直取铁拿的后背。
这铁拿既然号称武汗,多年来的修为自是不必多说,早在老道起手的一刹那,他就本能的生出感应,身形一晃,避开了老道这先声夺人的一掌。
“我就说,一上来就动手不就好了,何必费这么多的口舌。”闪过一掌后,铁拿长声一笑,身子晃动间,已经揉身而上,拳掌指并用,疾风暴雨般向老道袭来。
那老道一击不成也并没有慌张,而是微微一笑,面对铁拿的攻击,不退反进的抽出身后的拂尘,迎了上去。
啪啪啪啪!!
拳掌交击之声不断响起,刹那间,二人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招,就见一白一黑两道人影不断的交错。
少顷,二人呼的分了开来。
“武汗果然名不虚传,贫道佩服。”老道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不过手中的拂尘却已是折断了,只留一个木柄,多少有些滑稽。
“你也不赖。”铁拿负着双手,斜着眼说道。但是,如果此刻有人站在他的背后,一定能看见他的双手在身后不住的轻颤着。
“接下来呢?是不是要玩真的?”铁拿活动了下双手,麻痹感正在逐渐消失。
“武汗有意,贫道只好奉陪了。”老道笑道。
“哼,那就来吧。”铁拿冷哼一声,手中黄芒闪过时,已多了一把泛着金黄色光芒的长刀。
“请赐教。”老道打个稽首礼,随即右手处闪出一阵白光,也是凭空化出一把古朴的长剑。
铁拿的表情严峻了起来,他自然是认得这把剑的。脚下的红谷中,死在这把剑下的亡魂绝对不是少数。
老道虽是一脸的笑容,但心下却绝不似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轻松。六十年来,这铁拿和他的武汗殿就如同彗星般崛起于整个修真界。从刚才的试探性的攻击来看,此人绝对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就在二人的气机互相将要锁定的那一刹那。天地间蓦地一黑,抬眼望去,确实满天星月都已不见了踪影,乌压压的一片黑云,笼罩了整个天空。二人都是吃了一惊,不过这还不算完,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一道光便破开了乌云直射了下来。
二人都是夺尽这天地造化之辈,略一愣神便已反应过来。
“纯阳之时!”
这个念头几乎是同时在二人脑中闪过。紧接着,两人更是同时感到了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道光自乌云之中跌了出来。
“呜呀呀呀~~”
声音自光束中传了出来。
二人不自觉的对视了一眼,同时拔地而起,踩在各自的兵刃上,直奔那声音的来源而去。
二人飞到半空之时,那道破云而出的光芒便已不见,夜空中渐渐复又月朗星稀。与刚才不同的是,半空中多了一个人,一个不断嘶叫、翻滚的人。
一白一黄两道光芒几乎是齐头并进的奔着那个半空中的人而去。
此时,二人都已看清,那是一个身着怪异装束的年轻人,惊恐的双眼在看到二人之后变得更加的惶恐。
“不能让这老道抢先。”铁拿看着身边比自己要快上一线的老道,意随念走,手上已经出招。
殊不知,老道早已在防着他,就在他出手的瞬间,老道忽然凌空停了下来。躲过了这一击。
虽是暂时领先,但铁拿确是不喜反惊,高手过招,一个不留神,便会落了下风,何况像这般完全被敌人料到了自己的打算。
猛然回首间,果不其然,那老道已经凌空跃起,而原本一直御在脚下的长剑此刻却光芒大盛,加速的向自己射来。
尽管恨得睚眦尽裂,但这汇聚了老道十分功力的一击,铁拿还是得硬接下。
轰然一声巨响,铁拿的拳头接上了剑尖。
身不由己,铁拿整个人被轰的偏离了轨道。
“不!”吐出了一口鲜血,铁拿看着自己和那人之间的距离不住的被拉大,撕心裂肺的叫道。
老道看着铁拿如断线风筝般的飞出去,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击是凝他半生心血之作,如不能奏效,他当真也是无计可施了。
哪料到,他这边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了让他魂飞天外的一幕。
就见铁拿不断往一边翻飞的同时,顺手甩出了一样物事,如离弦之箭般射向了那犹自在空中不断翻滚的年轻人。
“不要!”老道月兑口而出。但是,此刻的他却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年轻人被击中。
“哈哈,我得不到的,毁了他也值。”铁拿再度喷出一口鲜血,看着那年轻人已没有了动静,狂笑着远遁而去。
三天来,久云一直有点小郁闷。
自从三天前的那晚,掌门师祖带回来了一个浑似死尸般的小子后,他就一步也没离开过这个静室。
先头的一天一夜是在为掌门师祖护法。接下来的两天,他便奉命守在这里。
“他若是醒来,第一时间回报我。”
这是他接到的师命。
“我也不是完全没有事做的好么?三师兄约了我明天一块下山的。听说镇上来了个戏班子,好看的紧呢。”一边嘟囔着,久云看了看时辰,又过了整个一个时辰。便例行公事般的推开门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他便先向床上看去,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原本躺着一个人的床上,此刻却是空空如也。
一个激灵下,久云立刻环顾四周,就发现了一个人正站在窗前,听见他进来,正回首向他看来。
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一双眸子看了他一阵,那人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道:“你好,我是李纯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