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杰扭头看着杨夏，她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望着星空，并不看他。他挣扎了一会儿，神情复杂地说：“你已经知道了，我一直对你的精神保持攻击状态？”
杨夏仍没有看他，只是抬起左手，举在眼前，像是在看手，又像是透过手看星星：“是啊，我知道。之前只是猜测，后来在生化里的几年到底没白费，再回来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了。除了你无暇分-身时有限的几个时候，我一直都觉得像是有针逼在眼前的样子。总归是精神力不够，不然就能感觉得更清晰了。”
张杰看着杨夏仍然平淡的脸，更加纠结了：“你……不怪我？”
杨夏放下了手：“有什么好怪的？人之常情。要是我知道有人知道我的一切，过去和未来，还是作为一个角色了解的，只怕我会做得更过分。”她淡淡地勾起嘴角：“j□j的信任本来就很难，更不用说是这样脆弱的联盟了。你当安吉就真的那么容易被拐？楚轩就真的那么容易认可我？不过各有各招罢了。你只看到安吉和我亲密的样子，想过我们彼此试探，用尽手段的时候么？到底是火焰女王出身，哪是真正的6岁女孩能比的？不过是守着一个情字。她知道我待她以诚，也知道自己的价值，自己想要的东西和我能给她带来的收获。这才有了现在的情分。”
杨夏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更大了：“而楚轩呢？他还不懂感情，也不会认为这种脆弱的、不可把握的东西有什么可靠之处。所以，你看吧，我身上现在最起码有两个窃听器，这还是在他缺少材料的情况下。不过是他有极力想得到的东西，而我是唯一了解情况又肯帮他的人罢了。他那样的智者，又是那样被养成的，自然是什么情况都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我这么个超出常规的人，能被他容忍下来已经是托他极力想要寻回感情的福了。”
杨夏扭头看着一脸惊讶的张杰，微笑着说：“所以，我又有什么可以怪你的？我能活着就已经很感谢大家的手下留情了。更何况你还主动找我来说明，足以证明我没有看错人，跟错人。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了，好好做你的队长，带领大家一直走下去吧。”
张杰闻言一脸窘迫：“我也没那么好啦，只是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毕竟你一直这么努力地帮助团员，还让他们赚分，让这个团队这么融洽……”看着杨夏越来越深的笑容，他讪讪地模模脑袋，说不下去了。
杨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左手说道：“所以说你果真是个好人哪……”
张杰看到杨夏的动作，愣了一下，严肃地说道：“其实我一直想找你谈谈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在生化里我发现你虽然一直看起来很正常，却常常在我们都休息后悄悄起来，看着你的左手发呆。虽然你实在不像刚刚还是普通人的样子，杀起人来稳准狠，但总是尽量在远处一击毙命，除非必要绝不近身，好像有什么忌讳似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你非常尊重生命，不管是人的还是动物的，但是我总是觉得你对敌人的狠是因为你漠视自己的生命。你一直说着努力地活下去，也确实很努力地在生存，却又似乎从没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过。有时候我真的被你搞糊涂了。”
张杰看着杨夏一脸惊异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急急解释道：“你知道的，我精神力比较强，而之前我一直关注着你的精神……所以才能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杨夏回过神来，微微地笑了：“没关系，我明白。”又抬起左手看了看，答道：“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明显。我在佣兵营里第一次杀人就是用的左手，因为要故意用不顺手的方式来锻炼。那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脂肪层很厚，力度不够的话，一刀子下去也没有多大的伤。当时佣兵小队的队长故意留下他给我练手，还要求我不能一刀致死，要慢慢地在他身上试验不同的角度及力度所造成的伤口不同之处以及对人的伤害大小。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的不熟练，总共只用了36刀他就死了。那时候我就是满手血地愣在那里，队长只拍拍我的肩膀要再我多练习一下就催着我归队了。”
杨夏又指着篝火旁欢乐的那群人，继续道：“你说我努力让团队融洽，还说你过意不去，其实你完全不必内疚。安吉会变成现在这个撒娇天真的样子是我有意引导的，因为这样是最容易成为团队中气氛调节者和团队凝聚力的所在。大家会不由自主地宠她，并由此和其他人建立感情联系。只要安吉喜欢，大家便也会喜欢。楚轩也是我让安吉接近的，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在这种由安吉引导的正常环境中慢慢领悟自己的感情，同时安吉也可以调节楚轩过于理智的思维方式给大家带来的不适。换句话说，我可以通过安吉来控制这个团队的气氛，甚至一些人在队里的处境。”她嗤笑了一下，接着道：“说什么待她好，说到底也不过是我最不屑于的操纵人心。这双手早已脏到洗不干净了。”
不待张杰反应过来，杨夏又接着道：“你倒是挺敏锐的。我确实是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我不想死，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活，便觉得死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别人看着我父母疼爱，丈夫不错的样子都很羡慕，却没人知道我内心的惶恐。我是先天不足的，不会吃饭便开始吃药，一年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生病。好容易长到十几岁身体好些了，不怎么病了，不到十年的功夫又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我从小也不是个省心的，被当成男孩子教养，又加上还算是比较聪明，自然会让父母丈夫的期望很高。却偏偏还没有好身体，又任性，说起来落到这步田地也是咎由自取。父母不知道为此流了多少泪，丈夫虽说不嫌弃，但总是叹息。我无数次地想，如果我是个生来健康的人，是不是大家都会皆大欢喜？是不是我不在了，大家就能够松一口气，就算是一时悲伤也好过整日地提心吊胆？反正我名下的保险也足够父母生活了，况且他们也不需要我养，丈夫又年轻，人也不错，总能找到更好的。这么说来，倒是我一直在拖累他们。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却找不到一个真的需要我的人。”
杨夏自嘲地笑笑：“我知道这番话是会被别人说无病j□j的。世界上到处是比我惨的，远的不说，至少现在的你就羡慕我是个正常人。其实进到这个空间，我是有些高兴的。因为我可以不用去想我的目标是什么，只努力地活下去就好了。就是实在没办法活着，至少也是努力了的，而且这里紧迫到没有胡思乱想的功夫。这种极限的感觉是我一直喜欢的，那种不停地被逼着超越自我的感觉是我这种茫然无措的人最在乎的，因为有目标了。又不像是被家人逼着考研考碗，这种逼迫是植根于人最根本的生存，便也不会有情感上的反弹，也不会看到家人一次次地失望。说到底，我不过是贪心不足，既想贪恋家人的温暖，又不想违背本心。用我丈夫的话说就是看不清现实。而现在，我很现实了。为了活下去，我可以用现实生活中最不屑的伎俩，可以毫无怜悯甚至主动算计别人的性命，可以利用我所能利用的一切来达到我想要的目的，哪怕是我最珍惜的感情。何止这双手脏了，连这颗心都已经黑到面目全非了。这样的我又怎么会是你说得那么好？”
杨夏停下话头，只安静地看着篝火旁那些欢乐的人群，倒像是不期待张杰的回应。
张杰也静静地回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管你怎么评价自己。我只知道你是我们非常努力上进，非常在乎团队发展，对团队非常有感情的必不可少的队员。”
杨夏仍没有转开目光，只淡淡地道谢。
张杰挠挠脑袋：“我知道你不信。你这人啊，说起来似乎是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其实谁都没放进心里。啊，安吉除外，你对着她的表情倒是挺真实的。你刚才说的话只是为了让我安心，就像你一直都在笑。我想很少有人知道你的嘴角其实是下垂的吧？”
杨夏惊奇地看了眼张杰：“我该说不愧是我们精神力最强的队长么？”
张杰得意地笑着说：“当然！我的观察能有错么？”又挠了挠脑袋：“其实我一直想说来着，看着你平时笑的样子，我倒是宁可看你在生化里的面瘫脸。连楚轩都恢复他平时的表情了，你也试着放下包袱吧。不是我夸口，我看人很准的，你在这个团队里肯定能找到放心的感觉，也能找到被需要的感觉！”
杨夏看着他亮亮的眼睛，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好说了句“也许吧”，就避开了他的注视。
张杰看着杨夏的样子，也不好再劝。正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时，突然想到了楚轩：“我差点忘了！楚轩的窃听器你就一直带着？我去跟他说不用这么小心了，咱们团队里的人都还不错。”
杨夏不由得好笑：“你看他是个随便能改主意的人么？我留着窃听器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也为了说明我事无不可对人言。况且我们擅长的是不同方面，他善大谋，我善人心。要是他能从中了解到人心对布局的重要性，进而能够了解人心的话，倒是能对团队有更大贡献。”
张杰挠了挠脑袋：“啊，真复杂！不管你们了，反正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我们也不是白痴，就算你对我们的感情不那么纯粹，也不能否定你的真心，大家都能体会到的。你只要想着怎么能够和大家一起活下去就好了！”
杨夏刚点了点头，道了谢，就被找不到自己的安吉的大叫打断了，赶紧答应了一声就和张杰回到队员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