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华殿里,薛逸之正在与林将军、尤侍郎商谈要事。前天南郡传来密报,说南闽国有意与西蜀国和亲,将他们的敏韶公主嫁与西蜀国主刘正卿,现下正在草拟和亲请函,大约下个月就会派使臣到西蜀国去。
“薛相,千万不能让这两国结成秦晋之好啊,现下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行!”尤太明道。
薛逸之点点头,将那封密函拢入袖中。他明白,东梁与南闽、西蜀三足鼎立是最好的制衡局势,万一南闽与西蜀联手,将来一起对付东梁国,后果将不堪设想。
“依二位看,可有什么好的计策?”薛逸之神情冷峻。
“还想什么呀,干脆就直接打过去得了。”林将军好几年没上战场了,一直心痒痒,“叫我说,派三十万大军,打得那南闽国落花流水,让他们知道东梁的厉害,再安心做我们的属国,这事儿就解决了。”
“不可啊,林将军。”尤太明忙道,“我军上次一战,已经折损大半,现下还没有完全休整过来,再说为了赈济水灾,朝廷已经花掉不少银饷了,此时出兵,却不是最好的时机,万不可冲动行事啊。”
“我赞成尤大人的意见。”薛逸之目光,“不过是想办法阻止南闽国与西蜀皇帝结亲,犯不着劳兵伤财。依我看,不如派使臣去南闽,说服闽国主将公主嫁来我国好了,反正是和亲,我东梁国又不比他西蜀差,料想闽国主不同意。”
“相爷的意思是,让敏韶公主跟太子殿下结亲?”林将军问。
“没错,他们俩年纪相仿,倒是一桩良配。”薛逸之淡笑。
“可是,敏韶公主嫁去西蜀,却是做皇帝妃子的,若嫁来我国,却只能屈就于太子,身份降了一个等级,闽国主怎么会肯?”尤太明担忧道。
“这个不是问题,三年前敏韶公主来金陵赏玩,我见过她一回,这公主心高气傲,一般人都不放在眼里,唯有对太子殿下,倒是格外关注,或许那时就存了好感。《》况且我问你,西蜀国主都快五十岁的人了,长得肥头大耳颇不讨喜,而我国太子正当年少,风度翩翩,又尚妻,你若是公主,你会选谁?”
尤太明愣了一下,诚恳道,“当然是选太子殿下。”
“这不就对了。”薛逸之粲然一笑,“南闽国主最疼爱他这个宝贝女儿了,如果我国派使臣过去求亲,国主一定会过问敏韶公主的意思,我相信她的选择一定和你一样。”
尤太明老脸红了红,又拍马屁道,“还是相爷考虑周到,这个主意确然不错,那就赶紧挑选出使南闽的使臣吧。”
薛逸之摇摇头,“这事关系到皇室姻亲,还得禀过皇上才行,明日早朝时,你们且将这个中厉害分析给皇上听,如若右相反对,我自会站出来辩驳。”
林将军和尤侍郎立刻点头称是,几人又商谈了些旁的政事,方才散去。
薛逸之忙了一天,颇觉疲惫,高茂端了茶水进来,要伺候他歇息。他揉了揉太阳,见窗外天气晴好,一时便想出去走走。
跟往常一样,他走到御花园,捧了鱼食盒,打算喂喂那几条憨态可掬的大肥鱼。一抬眼,却瞥见灵潇坐在湖边,两只脚晃晃悠悠,搅得水花四溅,弄湿了她的裤脚,却也毫无知觉。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灵潇回头,见是大哥,瞬间绽开笑容,“我在想,姐姐大婚在即,得给她送一件称心的礼物才好呢。”
“哦,那你想到要送什么了吗?”薛逸之在她身旁坐下,一池波光映得他神采斐然。
“想倒是想到了,只可惜这东西很难弄到手。”灵潇皱皱鼻子,有点小忧伤,“姐姐最爱琵琶,曾听说南唐李后主的皇后有一把烧槽琵琶仍存于世,音色优美如珠玉在耳,要是能找到这把琵琶送给她,姐姐一定会很高兴。”
薛逸之闻言一笑,“这有何难,我倒是知道这琵琶现在在何人手里,想不想跟我一块去找他?”
灵潇眼前一亮,“到底在谁手里呀?不过,这么珍贵的东西,人家怎会轻易卖给我呢?”
薛逸之见她眸光闪闪,一脸天真,便有心卖个关子逗逗她,只笑答跟他驱车往宫外去,不多时便能见到这位高人了。
虽已入秋,天气却依然燥热,灵潇端坐在马车里,领子束得密不透风,只能费力地摇着扇子驱赶热气。
“穿这么厚做什么,你想闷死自己啊?”薛逸之不由得数落了她两句。
“哎,没办法,身搏单薄不好看,只得在衣饰上下功夫。”灵潇笑着打哈哈。
薛逸之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掀帘吩咐高茂把冰块端进来。
“啊,大哥你真善解人意,还专门准备了冰块啊?”灵潇惊喜地拿出两块,捂到脸上,一时满足地叹了口气。
薛逸之但笑不语,这段时间他处心积虑,终于让灵潇放下心防,把他当亲大哥一样看待,可是为什么,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灵潇闭着眼睛,不一会便睡着了。薛逸之帮她拨开发丝,拿掉冰块,指尖触及她细腻的肌肤,又想起了那晚帮她换药的情景,一时心烦意乱,他便移开了眼去,只暗暗想着心事。
灵潇母亲的死,还得过段时间再告诉她真相,可是,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真的要拉她卷入这政治纷争吗?
过了约一个半时辰,车子才在一个山脚处停下。薛逸之轻手拉了拉灵潇的袖子,见她还不转醒,只好挠了挠她的手心,喊道,“快起来吧,我们到了。”
灵潇手心痒痒,一下就惊醒了,见薛逸之盯着自己,她颇不好意思,拢了拢头发道,“让大哥见笑了,此处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青龙山,我有个旧友住在这里,他名叫朱遥,是个名医,这些年不给人看病了,只在这山中研究草药。他除了痴迷医术,还喜欢收藏名家乐器,你要找的烧槽琵琶,便是他在他手里。”
“原来是大哥的旧友啊。”灵潇顿时看到了希望,让大哥帮帮忙,这琵琶说不定就到手了。
薛逸之带灵潇进屋的时候,朱遥正在倒腾他研制的五石散,见了他俩,朱遥头也不抬,只幽幽道,“你莫要再劝我出山了,我不会走的,呆在这里就挺好。”
薛逸之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回我来,却是想找你要一样东西的。”
朱遥警惕地跳了开,嘟囔道,“你回回来都不安好心,说罢,这回又要图我什么东西?”
薛逸之直截了当,“娥皇皇后传下来的烧槽琵琶。”
“你要这宝贝做什么?”朱遥柳眉倒竖,“世人皆知你薛公子抚琴一流,却从不沾染琵琶,难道你要送给哪个相好的?啊!我知道了,你竟敢背着皇上在外面偷香,看我不把这事告诉皇上!”
“朱名医你误会了。”灵潇忙忙插嘴,“我的义姐,也就是薛相的义妹,她这个月要出嫁了,因她十分念想这娥皇皇后传下来的烧槽琵琶,我便想寻了来送给她做礼物,当然,价金方面也不会亏待您的。”
“你们家的人出嫁,关我嘛事!不行不行,这烧槽琵琶却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多少钱我也不卖,不卖不卖……”朱遥一开始大声嚷嚷,到后来渐渐变了脸色,声音也小了下去,因为他看到,薛逸之竟趁他发火的时候,一把夺走了那刚研制出来的五石散,嗷、真是要命啊!
“快还给我,薛兄弟,哦不对,薛大人、薛相爷,你可不能把这东西夺走啊,呜!”朱遥急得抓心挠肝,想来硬抢却怕他摔了罐子。
“你给烧槽琵琶,我便给你这罐子。”薛逸之一时无赖起来,眼角露出邪笑。
“你,你每回都欺负我,坏人!”朱遥只差泪奔。
薛逸之见硬招也用得也差不多了,便打算换个软的,一时俯到他耳侧,幽幽道,“你放心,只要你肯把那琵琶给我,这些年你寻而不得的冰山雪莲,我便有办法替你弄到。”
朱遥果然止了抽泣,巴巴儿看着他道,“此话当真?”
薛逸之掩唇浅笑,“就算我欺负你是真,可是答应过你的事,有哪一样我食言过?”
朱遥想想也是,便严肃道,“那咱们说好,三个月内你把冰山雪莲交给我,如若不然,我便去找你那义妹把琵琶要回来。”
薛逸之拍拍他的肩,“放心吧老兄,我绝对说到做到!”
回程的路上,灵潇捧着那把烧槽琵琶,高兴得合不拢嘴,“大哥你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朱名医给说服了,姐姐得了这琵琶一定会很高兴。”
薛逸之淡笑,“能帮紫璇妹妹了却这一桩心愿,我也很欣慰。”
灵潇抚着琵琶,却又不舍得拨弦,只叹气道,“当年李后主对娥皇一往情深,真真是佳丽三千只爱一人,只可惜娥皇皇后去得早,后主还写了好多伤感的词惋怀她呢!”
“娥皇皇后去得早,却也不失一桩幸事。如若她亲眼看到南唐国破,后主潦倒,只怕对她、对后主,都是更大的折磨。”薛逸之说罢,一双眼却迅速黯淡了下去,只出神望着窗外,仿佛勾起了内心深处极痛苦的回忆。
灵潇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脆弱的样子,一时心内恻然,抬手往他握紧的拳头覆了上去。
薛逸之颤了颤,回头触及灵潇关切的目光,心内似有碧波划过,拳头也慢慢松了开。
“大哥,灵潇不才,但如若能做什么帮你分忧,我一定会尽力的。”
“嗯,知道了,灵潇……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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