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格外的大,驼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纯白色的城堡,到了白日,便应着明晃晃的太阳,也不见丝毫融化。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悫鹉琻晓城门处,足有三四十人一同候在此处,遥遥地便看着几匹骏马和一辆马车向着驼城而来,十四便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仿佛连眨眼的工夫也舍不得。
马车停在众人前大约一丈外,十四盯着马车的帘子,便见玄凌珏负手下了马车,才跳下一个小丫头搀着乐璇也下了马,还不等十四开口寒暄,便听见百里失歌从他身后失声尖叫出来:“啊!哥哥,你怎么会来?”
一身百蝶穿花图的百里失歌就真的如花蝴蝶一样,不等百里失笑下马便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站在原地蹦了三蹦:“哥哥,人家可想你了呢!”
百里失笑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不由得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乐璇,正巧她也回了头,正微微牵了牵嘴角,一脸玩味地瞧着他。
百里失笑便不由得咬牙,乐璇的表情不管怎么想都是看好戏的模样,他居然就这么着了她的道,稀里糊涂地就被她拐到驼城来了,现在难道还傻乎乎地指望着乐璇来替他解围么?
百里失笑几乎就是被百里失歌给拽下马的,这百里失歌还哪儿管得着还有何人来了,只如扭股糖一般直黏在他哥哥身上,任是百里失笑如何努力也很难将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乐璇回头,便看见十四略带质疑的眼神瞧向了他们俩,十四的心里满是浓浓的妒忌,他原以为七哥不过是被逼无奈才娶了乐璇,对她根本不过是一种敷衍,可如今看来,两人面色平静地从这马车中走出,甚至连眼中都没有半丝尴尬,这种只有寻常夫妻才会坦然相处一室的氛围,乐璇与七哥已经可以融洽自如了么?
乐璇浅笑:“十四弟这是不欢迎我们的意思?怎么是这副神色?”
十四上下打量着乐璇,不禁回头朝着随他一同出来的大小官员颐气指使道:“我跟七哥七嫂有几句话要说,你们先进城等候吧!”
十四身后的官员不敢多话,便已经呼啦啦都进了城。
这些人的动静有些大,百里失歌似乎是好奇,才往马车的方向瞧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却让他想起了当时乐璇在倚笑楼时床上的那个“高僧”,不是说今天来的是从萧山而来的佛王么?怎么会变成这个人的?
百里失歌不由得一时间放开了紧抱着百里失笑的手臂,带着满眼的不相信走到了玄凌珏身边:“你不是我在倚笑楼看见的那个跟乐璇坐在一张床上的和尚?你是来替佛王办事的?”
乐璇不由得一慌,她怎么就忘记了百里失歌不认得玄凌珏的事儿?当初玄凌珏因为害怕她被楚乔带走才偷偷到了驼城来,遇见的人不多,就连十四也始终蒙在鼓里,却惟独被这个百里失歌给瞧见了,当时的焦急搪塞居然还隐藏着如今这么一出?
乐璇甚至不用抬头,都可以想想得到十四那满眼怒火的神色。
十四岂止是满眼怒火,他的怒火分明已经将他的全身点燃,所以从一开始,乐璇爱的人便是七哥吗?那乐璇所生的那两个孩子呢?
十四的拳头不由得攥得咯咯作响,乐璇认识了他将近一年,竟没有对他坦白过半分半毫,在她眼里,他甚至连朋友都不算了么?
百里失歌显然还有些不解,他只是挂着乐璇的胳膊巧笑:“你不是嫁给佛王了,他怎么不来?”
“阿弥陀佛,”玄凌珏面色冷静,仿佛无视着十四眼神中的满满忿恨,轻声开口,“我就是佛王,皇七子玄凌珏。”
百里失歌霎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乐璇:“那……当时我在倚笑楼可看见你们俩同床共……”百里失歌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怒火中烧的十四皇子,便被他铁青的脸色给震慑地一时间忘记了继续说下去,十四皇子对乐璇的喜爱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如今却得到了这等残忍的消息,恐怕十四皇子要气恼一阵子了。
百里失笑看着这几个人的诡异气氛,是在不想百里失歌再继续参与,便闪身将百里失歌牵走:“你怎么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别再搀和了,小心惹火烧身!”
百里失歌一边跟着哥哥往城门中走,一边回头看去,他还记得十四皇子在乐璇大婚后回来跟他说过,乐璇不爱的男人,即便是嫁给了他,也不会付出半丝真心,所以虽然可能名誉上有些损失,人却不会改变的。
可若乐璇原本就是爱着佛王的呢?
偌大的雪地中,便只剩下了玄凌珏、乐璇与十四相对而立。
十四不由得狠狠吸了一口气,才抬眼瞧向七哥,眼神里是一种最后的决绝:“七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在七哥眼里,乐璇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爱情?”
乐璇微微抬头,这句话是她被皇帝赐婚以后,他喝醉了以后她问过他的。
玄凌珏当然知道十四已经笃定了心思,知道了他与乐璇的关系,若他如今装傻,只会让十四更加气恼。
玄凌珏深邃的眼眸微微抬起,正视着十四满心质疑的表情,微微抿了抿唇才轻声开口:“尊敬她、相信她、理解她,将她看成是你人生中携手前行的伙伴,而不是一个需要你去保护的花瓶。”
乐璇听着玄凌珏笃定的话语也不由得惊异地抬起头看向他安宁的眼睛,内心有一种满满的感念,说真的,她从来没有正面问过玄凌珏这样的问题。可听着玄凌珏如此笃定又平静的声音,声音并不大,却每个字都仿佛打在了她的心上,谁能想到,在这世界上,玄凌珏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
十四侧眼便看见了乐璇瞧向七哥的眼眸,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爱意涌动,这样的表情已经说明了她的全部心意,还有他什么事儿呢?
可同样是这个问题,他自己便根本答不出,所以他输给七哥,也只能输得心服口服。
十四仿佛可以听见自己将牙咬碎的声音,这个问题玄凌珏答得太好,他反而没有了继续坚持的借口。
乐璇微微回神,才抬眼看向十四略带怨尤的神色:“十四,对不起,我是骗了你,在萧山是为了珏、回京城是为了珏、那两个孩子,也是珏的,当日你质疑我,我不敢亲口告诉你真相,只不过是怕你这放浪不羁的性格,将我与珏心意相同之事告诉了父皇,他便不会将我嫁给他。”
十四不由得冷哼,露出一抹极不屑的笑容:“那你们如今,是笃定了父皇不会再拆散你们了么?七哥不是号称自己崇尚佛法,只愿清修一世,绝不再沾染凡尘半分了么?怎么反而被一个女人夺了心思?若我告诉父皇你从一开始便喜欢着乐璇,不过是有意隐瞒来博得他老人家的信任,你猜,父皇会不会一怒之下便赐你们和离?父皇,可向来是最讨厌别人欺骗他的!”
玄凌珏的感情世界仿佛早已经与他的政治道路化了等号,若他从不曾动过凡心,他自然也就没再次反朝的野心,可若是他对哪个女人动了感情,便说明他六根不静,谁知道他会不会什么时候忽而动了夺回天下的心思。
这天下原本就是他的,他想要夺回去,谁都无可厚非。
所以,无论是谁登基,都会这样以为的。
即便是深爱着静元皇后的玄策也如此,静元皇后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回忆了,而他身后的龙椅和手中的权利却是真实的,整整十六年了,任是谁在那个皇位上坐了十六年恐怕也习惯了帝皇该有的思维方式,无论他当初是不是真的想要坐上这个皇位,他现在也一定不想被人从龙椅上撵下。
这便是人类习惯性的可怕。
乐璇微微闪了闪眼眸,这是这几日她与玄凌珏讨论出的结果,为何元修宁愿让玄凌珏认为他是站在他的对立面的,也不肯与他修好,便是因为若玄凌珏身边的人多了,玄凌珏便变得有了威胁,如玄策这般高高在上的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脚下有这样的人存在的。
玄凌珏的唇微微轻抿,看着十四一脸不屑的神色,带着几分平静地开口:“说真的,我害怕,所以才到驼城来,企图争取到十四弟的祝福。”
乐璇略带着几分不解的看着玄凌珏,争取十四的祝福?这是什么时候的话?
十四不由得甩了脸:“我凭什么祝福你们?”
玄凌珏还未开口,乐璇便已经仰头开口,眼神里是满满的嚣张:“那你便去告诉父皇吧,反正父皇那儿还有一张圣旨,一旦我从珏身边离开,我就要嫁到西陵国去了。十四弟,从一开始,你就注定了得不到我,所以,你已经决定了,要做我们的敌人么?”
十四不由得皱眉,乐璇的眼神里可不带半分算计,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带着笃定的,如果她不嫁给七哥,便必定要嫁给褚乔么?可为何父皇不肯将乐璇许给他,却肯许给西陵国那个满心算计的褚乔?
玄凌珏的拳不由得微微握紧,乐璇竟这么坦然地说出了这个他们互相保守秘密的事儿?可以让她这般坦然说出口的唯一原因,便只能是她已经确信了凌箫那封遗书在他那,可她是怎么知晓的?她是在他的行事风格中发现了什么端倪么?玄凌珏侧眼瞧着乐璇,她对自己的了解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也许,他们对彼此的了解,都超过了彼此的想象。
玄凌珏微微叹气:“十四弟,说实话,我是真的需要你的帮助,若你真的不肯帮我,也许天朝便真的要改朝换代了!”玄凌珏的眼神真诚,因为他也算是看着十四长大的,最知道十四从小便是个嫉恶如仇的人,虽然他放浪形骸、虽然他不顾世俗、虽然他放荡纨绔,却都挡不住他满心的正义。
十四抬眼,听着玄凌珏继续开口:“皇后是西域苗疆的皇族后裔,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皇后这么积极地希望那个根本不愿接手政事的二哥接手皇位,究竟是为了什么?”
十四不由得抬头:“她想……复辟?”
玄凌珏重重地点头:“所以,十四弟,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北风呼啸,三个人一时静默着站立着,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乐璇也怀着两分忐忑地等着十四的回答,玄凌珏罕见地将自己的全部摊开在一个人面前,若已经做到这般,十四还是不肯答应的话,玄凌珏很容易面临着被人偷袭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十四竟忽然一闪身,一个扫腿便将眼前的积雪全部踢起,雪花弥漫,一时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乐璇与玄凌珏不禁一时措手不及,都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还没等两人有什么反应,便见十四一个无影脚飞来,玄凌珏一时瞪大了眼睛,他体内的伤还未痊愈,又辗转了这么多天,哪里还是这早有预谋的十四的对手,便直直地接了他一脚,在雪地中不禁倒退了三五步。
玄凌珏显然也不知这是为何,还未等开口问,便见十四又纵拳而来,不敢大意,便收起心智,运匀了气息,不敢大意却又不想伤害十四,只能以防为主接着十四的攻击。
乐璇看不过去,便要上前阻止,却被十四怒吼阻止:“这是男人的战争,若不想我现在就写奏章,最后给我离远点!”十四的眼神里是带着决绝的,乐璇也不由得退后了两步,十四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她可不想去触碰十四的底线。
玄凌珏虽然身负重伤,却到底是底气深厚,十四用尽了自己的内力,却仍旧与玄凌珏打了个平手。闪身间,十四便挥掌朝玄凌珏的月复部重重击去。玄凌珏慌闪身,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十四挥手推了一掌,便将十四推出了老远,十四的武功都是以行军打仗为主,内息并不深厚,虽然玄凌珏并未用全力,却仍旧将他击得向前趔趄了好几步。
“十四!”玄凌珏瞪大眼睛,回头看着嘴角渗出血迹的十四,“我不是故意……”
“够了!”十四用指节将嘴角的血迹擦干净,才回头瞪着玄凌珏,“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才没有将乐璇从你手中夺来,这一刻是我输给你了,男人比武力,你确实比我厉害。我服你,我愿意帮你。但你别忘了,我帮你只在政治上,感情上你始终有个敌人,若有一天,以你的能力无法保护乐璇的安全,我会替你代劳,无论乐璇愿意与否,我都会将她从你身边夺走!”
十四抬眼瞧了乐璇一眼,他的世界里,女人的确重要得很,但若面对着天下大事,他便到底是要权衡一下的。他舍得下自己的名声,却舍不下天下百姓。
身为玄家人,这点自觉还是有的。
乐璇不由得重重叹息,看着十四极倔强却又极自恃的表情,这样的表情,恐怕是十四特有的,虽然他从一早便决定了要帮助玄凌珏了,却仍旧要与玄凌珏斗上一斗,好像这么斗一斗,他便可以输的心服口服。
十四瞧见了乐璇的眼神,便站直了身子,下巴也微微扬起了好看的角度,露出一抹不羁的笑容:“别用这么悲悯的眼神看我,小爷没了爱情,一样活得风生水起!我今天是来给你们接风的,走,喝酒去!”十四微微勾唇,仿佛乐璇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插曲。
乐璇微微抿唇,便抬眼瞧了玄凌珏一眼,才搀着他往城中走。
十四走到极快,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逐一般,不过才一里左右的路程,居然就将玄凌珏二人落出了老远。看着十四略带仓皇的背影,玄凌珏不由得微微抿唇:“十四的心思,反而比我更洒月兑。”
乐璇抬眼瞧了十四一眼,略叹了气才开口:“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他没有你这般了解我,从你开口回答我想要的是什么的爱情那一刻,他就已经放手了,所有的纠结,不过是他还没适应。”乐璇微微勾唇,其实十四反而比百里失笑更洒月兑,明知道他这辈子不会有玄凌珏了解她,他便不会再过多纠结。
所谓的敌人、代劳,不过是他在警告玄凌珏,无论何时,要对她足够好罢了。
过了午后,十四在城中迎宾楼备置了极丰盛的宴席,仿佛是在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可虽说是在给玄凌珏接风,却始终是他一个人在喝,仿佛要将整个迎宾楼的酒都喝光才肯罢休。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别说是这些随行的文武官员喝得没了章法,就连十四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朦胧。
乐璇抿唇,这样子喝下去,非把身子给喝坏了不可!
可以她现在的身份,去关心他只会给他徒增烦恼吧?毕竟他才第一天说要放下,她怎么好过去勾起他的全部情怀?
乐璇抬眼看了百里失歌一眼,企图让他去略劝劝十四,借酒消愁,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百里失歌却不领情,撅着嘴一拧身:“你要劝自己去,我才不理你这个谎话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