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璇背对着灯光而立,原本便幽暗的烛光照不亮她的神色,玄凌珏抬眼望去,只瞧见她略显僵硬的站立在房间正中,并未回头,也不再前行。♀
“怎么了?”玄凌珏饶是有些醉眼迷离,一时没有想通乐璇的反应。
“你在躲着我。”乐璇也不隐瞒,坦然说出她心中的不悦。
玄凌珏竟笑了:“原来我的王妃也有这小家子气的时候,我竟忘了,有孕的女人是最敏感的!我喝多了酒,气味难免难闻,怕你难受才不想你靠近。”玄凌珏安稳开口,解释完便换了话题,“对了,我刚刚从朝里回来的时候便想要告诉你的,父皇指了大哥顶替了乐孟的位置。”
乐璇乖乖坐回床上,才淡淡开口:“看来父皇不想我们将议政大臣的人数变成八人。也许,父皇一早便想到了如今的局面,就等着皇后将朝堂搅乱,他好一网打尽。”
“嗯,八弟也如此说。”玄凌珏深邃的眼眸略低垂,面色平静却深沉,父皇算准了他会不遗余力地对抗皇后了吧!
“别担心,也许很快便会有人自愿跳入这泥淖之中,不需要你去动手的!”乐璇清浅一笑,虽然只是一种直觉,她却总觉得这三两天便会有人来找她。
夜色渐深,闺房中的细语逐渐消歇,淹没在那夏季特有的蝉鸣之中。
有了纵横子给乐璇保驾护航,玄凌珏倒是安心了许多,那原本每日愁眉不展的冰块脸上也有了少许的缓和,纵横子与南柯子这一对儿老顽童留在王府中,也给王府填了不少欢笑。
“喂喂喂,丫头,”南柯子凑到躺在摇椅上纳凉的乐璇身边,“这都是夏天了,你的玉黎庄有没有新款的布料哇?你看我家那色老头这么卖力气帮你,你是不是得……那个,稍微跟我意思意思?”提到玉黎庄的布料,南柯子的眼睛都放着光。
乐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坠儿:“京城的玉黎庄分店你知道地方吧,喜欢什么去挑就好。”
南柯子霎时被彻底震惊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乐璇:“小妞,就冲着你刚刚这句话,老娘我以后就跟定了你了,真有个王妃样!”南柯子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儿,从乐璇手中夺过了坠儿便闪人,仿佛生怕了乐璇会突然反悔一般。
乐璇抬眼,南柯子是把她当成财大气粗的傻子在巴结吧!有时候乐璇也在好奇,这个南柯子的闪光点究竟在哪儿呢,可以让纵横子那种人都忍受了她贪、懒、馋、刁等等众多缺点,仍这么死心塌地的爱着她呢?
乐璇看着南柯子雀跃的背影,不禁微微浅笑,她是幸福的吧,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王妃,”茗燃恭恭敬敬地走到了乐璇身边,“乐丞相来了,还带来了个稳婆,据说是个极有经验的婆子,连当年的王爷都是这个稳婆给接生的。”
乐璇微微眯眼,玄凌珏的接生婆?看来她还当真猜对了,乐仲与那慈宁宫,还真是来往甚密呢!
乐璇微微勾唇:“走吧,扶我去瞧瞧。♀”
才走到大厅,便瞧见了个一身粗布蓝衫的老太婆规规矩矩地站在中间,身形消瘦,头发花白,该是有七十多岁了。从年纪来看,当年玄凌珏出生时她应该才四十多岁,当时的王府,怎么会选择一个不太成熟的稳婆呢?
“萱儿,”乐仲见了乐萱略带苍白的脸色,便也扯出些关切的神色,“怎么总这般虚弱呢?这么下去你熬得住,孩子也会熬不住的,这杨妪是我的老相识了,莫说是你的两个姐姐,就连王爷也是她接生的,对这些补身子的事情,可没人比她更合适了。”
“谢谢父亲挂记,是萱儿不争气,怀个孩子跟掉了半条命一般。”乐璇虚弱浅笑,一脸的无害模样。
“茗燃,带杨妪下去休整吧!”乐璇坐下,见茗燃关了门,才笃定地看着乐仲的眼睛,“父亲大人,我昨日听闻,说是万岁爷将大皇子替补到了大伯的位置,这么看来,我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大皇子……那是元修的……”
“没有错!”乐仲反而冷冷一笑,“皇上这步棋,下得极好。”
乐璇皱眉:“父亲大人如何理解?”
“以现在的局势,皇后一派已经拥有了二皇子、五皇子、银洪与我四个人的支持,而对手是八皇子与佛王组成的联盟,与皇后势均力敌,部分伯仲。而当大皇子加入,这局势却是要重新洗牌的,佛王联盟中的元修与皇后一派中的五皇子,早晚都是要倒戈到大皇子一方的。如此一来,这局势便成了三足鼎立,谁先出击,便必定血本无归。”
乐璇微微抿唇,元修与大皇子的关系她自然是知道的,五皇子是禧妃的儿子,十四皇子的亲哥哥,怎么也会选择站在大皇子一方呢?
“想问五皇子的事?”乐仲仿佛算出了她的心事,略捋了捋胡须,继续开口:“如今这几个辅政大臣中有五个皇子,谁的自身资质最弱?”
“应该是大皇子与五皇子弱些吧?”乐璇眼珠儿微微转动,试探着开口。
“不错,所以,五皇子是必定要在暗里帮着大皇子出谋划策的!”乐仲微微浅笑,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千万照顾好你的胎!”
乐仲转身便走,乐璇微微抿唇,大概参透了乐仲的意思。
五皇子绝不是个安心平庸的主儿,他对那皇位也必定有些期许,而他无论是站在二皇子一方还是玄凌珏一方,都不能与正主匹敌,所以他即便是赢了,也最多不过是个王爷罢了,而帮助大皇子,输了自不用说,若一旦得胜,他反客为主的几率便大了许多。
若真如乐仲猜测的一般,那皇帝就当真太过老谋深算了!
乐璇抬眼看着乐仲的背影,开口道:“父亲大人,且慢走!”
“还有何事?”乐仲皱眉,回头看着虚弱的乐萱。♀
“萱儿觉得,王府中有皇后娘娘的细作,萱儿之所以如此虚弱,是有人在给萱儿下药!我死不足惜,可怀的毕竟是佛王的骨肉,父亲大人若有法子,替萱儿找出这个人吧!”乐璇纤眉皱紧,一脸的楚楚可怜。
“好。”乐仲并未多说,只是点头应了,便转身离开。
她的猜测,跟他的猜测分毫不差,好在现在有杨妪在王府,这下药之人必定是无处躲藏了!
见乐仲离开,乐璇才微微勾了勾嘴角,既然上天赐给了她这个强大的孩子,那她便借着这孩子好好挑拨挑拨皇后与皇太后之间的关系吧!
大皇子入选,对玄凌珏来说还是极有利的,因为他们都清楚得很,玄策就是病疯了,也决计不会将皇位传给大皇子这个西陵国人的。
与所有人料想得一样,大皇子入选一事彻底打乱了皇后的计划,她甚至已经将准备发动政变的信写好了准备发给远在北疆的四皇子了,可如今瞧来,一切都要从长计议了。
“皇后娘娘,刚刚探子来报,说是佛王妃有孕了。”翠儿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有孕?”穆婉气恼地将眉头皱紧,随手将手边的茶碗摔了个粉碎。
她原本便胸中憋着火气,最听不得别人有半点好,更何况是有着那么敏感身份的玄凌珏!他是当过皇帝的,他的子嗣便也是正统的继承人,若有人有心扶持,他们父子便都有做皇帝的可能,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如皇帝那种老谋深算的人居然会将如此危险的隐患留到现在,一定有自己的安排。
“娘娘,要做掉么?”翠儿眯了眯眼,露出一抹凶光。
“哼,难道要留着给自己添堵么!”穆婉甩袖,冷哼了一声。
“母后,”二皇子恭恭敬敬走进屋子,感受得到这整个大殿的压抑气氛,不禁也小心了些,“刚刚听闻佛王妃有孕,儿臣想带二皇妃去探望探望。”
穆婉微微眯眼,那满心的怒火恨不得立刻喷发,她如此拼死拼活的到底是在为谁争这个皇位,她的儿子,想的居然是去给对手探病?穆婉气得几乎战栗难遏,却被翠儿接了话头:“正巧,十皇子不是也吵着要出宫转转么,不如就让二皇子带十皇子去转转吧,十皇子那淘气脾气,恐怕是清闲不住的!”
那语气中的阴阳怪气让穆婉不禁抬眼瞧了瞧,翠儿的眼神极笃定,穆婉霎时惊醒,的确,如十皇子那种没轻没重的傻瓜,不小心冲撞了胎气什么的太正常不过了!
“好,便去吧,翠儿,去库房找一对玉如意让二皇子带过去,算是本宫的贺礼了!”穆婉微微眯眼,“去唤十皇子来。”
十皇子听说二皇子要带他去见新娘子姐姐,不知道有多开心,兴冲冲地便奔到了母后的房间,上蹿下跳地拧搭起来:“见新娘子姐姐喽!见新娘子姐姐喽!”
“璘儿乖,今时不比往日,王妃毕竟有喜了,可经不起你的折腾,你去了王府可千万要安稳些,不许跟王妃闹,听见了没?”穆婉拉过十皇子,竟满脸的语重心长。
“好好,不闹,老十可乖了!”十皇子闪了闪大眼睛,“新娘子姐姐生病了吗?”
“不是生病,是有喜了,过些日子,就会有个小孩儿从她肚子里钻出来了!”
“从肚子里钻出来?”十皇子瞪大了眼睛,“啊?好可怕!”
“十弟,准备走了。”二皇子走进来,牵起了十皇子的手腕,“走吧,我们去王府了。”
“二哥,母后说会有小孩子从新娘子姐姐的肚子里钻出来,所以新娘子姐姐吃小孩子么?老十不乖,新娘子姐姐会不会把老十吃掉……”十皇子一路跟着二皇子往外走,一路问着。
穆婉扯出一抹冷笑,十皇子是个极没轻没重的孩子,他感到好奇的东西,必定是下了全力去琢磨的,最好是惊了胎气,她的堕胎药才更有说服力。
谁会因为一个傻子惊了胎气而来兴师问罪呢!
天气越来越炎热,天气越热,乐璇的力气便越少,若是无事,她便躲在房间里成日睡着觉,除了每日按时喝安胎药以外,她几乎是很少在白日起床,反而是到了夜晚,才会清醒一些。
今日是听说二皇子皇妃与十皇子要来,才强打了精神起了床,陪着几个人略聊了聊。
杨妪已经将王府中的关系模清了,对掌管熬药的几个侍婢也多了几分提防,若她猜的不错,皇后派来的黑手必定是这四五个人中的一个了!
“杨妪,天气这么热,您还这么尽心尽力啊?”一个叫三儿的小丫鬟递了个蒲扇到杨妪手中,满脸的巧笑嫣然,“难怪杨妪会受到丞相的举荐呢,就冲您这份细心,就该我们多学着!”
“做奴才的,本来就该尽心。”杨妪的脸上甚至没有出现半分笑容,只是冷冷答着。
另一个叫小年的小丫头接话:“我到是觉得王妃娘娘的身子骨未必是药可以调好的,若是我记得不错,王妃便是进了七月开始才有了这些征兆,七月是鬼月啊,难免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莫不是冲着什么东西了吧?反正再有两天就是十五了,趁着中元节给王妃好好驱驱鬼神吧!”
“我不信鬼神!”杨妪打断了小年的鬼话,冷冷呵斥着,“身正不怕影子斜,做人若踏踏实实的,能冲着什么鬼神!有胡说八道的功夫,不如……”杨妪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院外传来的惊呼声打断。
“杨妪,不好了,杨妪!”一个小厮急匆匆冲进来,“刚刚在正厅不知道是谁那句话说的不对,十皇子突然发了狂,将王妃坐的椅子推翻了,王妃整个人后仰着倒了地,昏迷不醒了!”
杨妪听闻,二话不说便急匆匆往正厅赶,十皇子怎么会……
等她赶到的时候,整个正厅已经是一片混乱,三两个人将已经发狂了的十皇子按住,被制服的十皇子却仍像个困兽一般不停地挣扎着,一旁的太师椅仍后仰着无人扶起,所有人都围在里屋的门口,焦急不安地朝里面望着。
杨妪焦急地拨开人群,里屋只有茗燃与赫连南在,似乎已经大概诊过脉了。
“怎么样?”杨妪对赫连南的医术还是有些了解的,便急问道。
“胎气不太稳,稳胎这事儿还是得交给杨妪,杨妪快瞧瞧吧!”赫连南皱着眉头,一脸的愁容。
杨妪略号了脉,不由得也皱紧了眉头,这胎气还当真是动荡得厉害。想着,回头便在桌上写了个药方,冲外面吩咐着:“按这个熬了药来,快!”
说话间,百里失歌也已经赶了进来,一双懵懂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乐璇片刻,不由得如点了火的爆竹一般,腾地叫嚣起来:“是谁这么不开眼,敢动乐璇,活腻了是不是!说,谁弄的!”
围观的人们不敢说谎,便齐刷刷地指向了十皇子。
“人家今天非跟你拼命!”百里失歌一拧搭,便一头扎到了十皇子的怀里,跟十皇子撕打了起来。
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子碰到一起,正厅霎时便更加热闹了几分。
二皇子是个文弱书生,根本没有能力阻止两人,乐璇昏迷着,完全没有意识,而在场的大都是些不掌事的丫鬟小厮,都是些看热闹的人儿,根本没人会去阻止,两人竟一路扭打地出了正厅,在院子里又大斗了几个回合。
“都给我住手!”天鹤与百里失笑听闻了消息从商号匆匆赶回来,刚刚进门便看见了这副场景。
天鹤拉着十皇子,百里失笑拉着失歌,不由得双双皱眉,百里失笑看着眼前这个早已经衣衫不整满脸挠伤的百里失歌彻底无奈了,语气也多了两分奚落:“你是不是有毛病,十皇子是什么心智你不知道?你没事跟他打什么!”
“我看他挺精明的呀,不是稳准狠地把乐璇给伤了,我看他就是装的!”百里失歌气得胸脯一起一伏,重重地喘着粗气。
十皇子在天鹤的束缚下,仍拼命地逃月兑着,仿佛一条被踩了尾巴的疯狗,正疯狂地想要扑过去咬人。
“二皇子,快将十皇子带回去吧!”天鹤焦急地冲着正厅中喊,足足喊了三次,二皇子才算回神,急匆匆赶过了,让两个太监压住了十皇子,便急匆匆地带着二皇妃离开的王府。
十皇子走了,这王府才算是恢复了平静,所有准备看热闹的丫鬟小厮都讪讪地自动离去,那安胎的药也匆匆地熬好了,在天鹤与百里失笑之前便送到了里屋。
杨妪端了药,略尝了一口,还不等众人反应,便一把将药物摔在了地上:“谁熬的药,给我带上来!”
赫连南微怔,并未多言语,只是静静地瞧着杨妪如何处理。
天鹤与百里失笑也还算安静,站在一旁不曾质疑。
不过片刻,便见三儿和小年两人被两个小厮押了上来:“刚刚的安胎药便是她们俩熬的。”
杨妪的表情极凝重,声色俱厉的指着两人高声喝道:“这安胎药里为何会有大黄?给我从实招来,你们俩到底是谁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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