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上,苏一直透过掀开的窗帘,呆呆的,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外面那条街道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当日她嫁给林皓轩,大红花轿抬着她经过的朱雀街。
她记得,那天是八月初八,吉,宜纳亲。
她被人簇拥着,头上顶着一块金丝镶边,大红色的喜帕。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她有多么高兴,有多么的紧张。
京城守备军戒严了整个街道,但依旧挡不住民众看热闹的兴致,爆竹声声,锣鼓喧天,高头大马的迎亲队伍渐渐朝苏府靠近。
“快看,那就是八殿下,他居然亲自来相府迎亲。”
“还不止呢!听说八殿下信誓旦旦,在金銮殿上发下重誓,今生今世,绝不纳偏妃,绝不娶小,只要他能活着从韶关归来,一定会把苏小姐扶正。”
“啧啧,真是郎才女貌,郎情妾意,羡煞旁人。”
陷入了回忆之中,苏的眼神愈发朦胧。
恍惚之间,她仿佛又看到林皓轩一身红光,骑着他那匹深红色的骏马缓缓朝她踱来。
簇新的喜袍在日光下发出刺目的神采,让人不能直视。
在他身后,是八人抬的喜轿,大红的轿帏上面绣满了金线“禧”字,四角悬桃红色彩球,伴着走动颤颤巍巍,光彩四射,艳羡红了满街大姑娘小媳妇的眼。
等啊等,等啊等。可是,为什么他总是不进府?
会不会,是外面的人太多了,把他给堵住了?
心急如焚,苏竟然不顾媒婆和许氏的大声制止,只身一人,披着鲜红的喜袍,头上顶着厚重喜帕,不顾一切地奔向了门外。
就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焚尽了自身所有的光与热,只为照亮他前行。
苏背对着所有人,没有人能看清她的样貌,只看到那纤弱的身躯在不停的摇摆,她全身发颤,她翘首以盼,仿佛门外那匹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便是她的生命,她的一切。
新郎来了。他终于来了。
常年的征战使得他略显粗糙的脸庞更为阳刚,见到了门外瑟瑟发抖,欢喜激动情难自禁的女子,新郎英挺的剑眉微微一皱,薄薄的嘴角抿成一条线,他看着这个女子,慢慢掸起下颌。
“过来,我带你走。”
他这样说道。
她记得……
不,她都不记得她是怎么样全身发颤,续如擂地被他抱上马背了。
她唯独只记得,当时,他看她的眼神深邃冰冷,全然没有新婚的丈夫看着新娘的神采与喜气。
他的声音铿锵,似乎战场上刀剑相撞,锐利而没有感情。
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了,他根本不爱她。
可笑她就是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可悲她就是对他的冷淡充耳不闻。
她当时满心,满眼,满脑子,她的整个世界都只充斥着唯一一个念头。
她是他的夫人了,她终于嫁给他了。
从今以后,不光她将属于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将属于她。
她是多么的自豪,多么的开心,多么心花怒放,简直就像得到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大哥,等一等。”
轿子经过隆记蜜饯店的时候,苏突然出声,喝停了轿夫。
她突然间很想哭,她怕她会在苏岑面前哭出声来。
所以,她便胡乱编了一个借口,匆匆忙忙下了轿子:“大哥,你先让他们在这等一会儿,我去买些蜜饯,马上就回来。”
苏说道,她几乎是逃一般冲出了轿子。
苏并不知道,自从她上了轿,苏岑的眼睛从没有一瞬离开过她的脸。
自从她满了十二岁,自从她不再是一个女孩,而成了女人,她就不再是活在这天地间,而是活在、深深扎根在了苏岑的心里。
苏岑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苏。
他最终选择不去揭穿,她的眼泪已经开始缓缓滑落这一事实,只是在后面温柔的,轻声地唤了一句:“那,大哥等你,快些回来。”
在隆记蜜饯店的后堂里,苏用帕子捂着眼睛。她深深的,吐息再吐息,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慢慢平复了自己悲伤难过的心绪。
不要再去想那些了。
苏告诉自己。
就当她是做了一个无比灿烂而又绮丽的美梦,如今,梦终于醒了,虽然现实很残酷,和她的梦境正好相反,可人不能生活在梦里,终究只能回到现实。
苏用帕子仔细擦干了眼泪,再从绣包里翻出一面的铜镜,认真地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自己脸上再也没有了一丝悲伤和泪痕,方才莲步微移,打算到前面去买些蜜饯,回去好和大哥交差。
“老板,给我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苏趴在柜台前,看着面前的酸梅,乌梅还有山楂。
她悄悄地咽了口口水。
她最喜欢吃这三样东西了。
可,上一辈子,因为不想被林皓轩发现,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吃蜜饯,因为要竭尽全力在林皓轩面前表现的端庄和完美,自从嫁给他,她就再也没有吃过这些了。
像现在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感觉,她已经有足足八年都未曾体会到了。
接过老板递给她的三包蜜饯,用绣帕仔细地包好,苏看了看外面奠色,居然已经有些开始发黑了。
不好,她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苏心里一急,也没看,抱着怀里的东西就开始往门口跑。
却不料跑到大堂的时候,“啪嗒”一声,一时不慎,和一个同样手里提着三包东西,身上的铠甲刚硬而又冰冷,给她的感觉似曾相识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啊!对不起,我帮你捡起来。”
“啪”的一声,照说苏人小个子又矮,撞到别人,应该不重,可不知为什么,男人手里的东西偏偏掉了下来,撒了一地。
苏也没抬头看对方,立即蹲下了身子,手忙脚乱在地上捡。
奇怪,还真是巧。
苏边捡边想,这三包居然也是酸梅,乌梅还有山楂。
这个男人喜欢吃的东西和她一样。
还好隆记蜜饯店的每一颗蜜饯都会用纸包单独包住,不然可惨了,这些东西掉在地上,都会弄脏,那就再也不能吃了。
“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路。”
苏连连道歉,起身把三个纸包还给了男人。
此刻,她方才抬头,看清了男人的脸。
苏微微一愕。
这是一张用黑布蒙住了一半的脸。
十一月的京城,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在刮风沙,所以走在外面,大街小巷到处都会看到行人用布蒙着面。
她好像认识这个人,她不确定。
男人的身材高挑顽长而且充满了力道。
一绺浅黑色的发丝落在他的前额,更凸显他那对灰色眼眸的冰冷与无情。
他很英俊,也很冷。
沉静如永恒、深黝似无底的黑眸和毫无感情的双唇,构成一副冰冷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意识到了什么,苏的心口突然怦怦怦怦一阵狂跳。
她努力把目光扯离他的脸转而注意别的地方。
她开如观察他的衣着。
他一身黑衣,黑色佩剑以及黑色的战靴,却偏偏覆盖了一层冷到亮眼,血迹斑驳的银甲。
这一黑一白,一身的血气,更加凸显了他冷硬疏离的气质和一种骇人又冷酷的黑暗力量。
他站在她面前既不动也不出声,仿佛亘古以来就在等待着她。
苏突然有些发晕,全身上下一阵冰凉,好像突然被扔进了一个冰窟,紧跟着,又被掷进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是林皓轩。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爱过恋过,如今只剩下切齿恨意的林皓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