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嫔早起的时候,感觉嗓子更加不舒服。
仿佛有口痰在喉间,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很不舒服,说话也有几分不爽利。
她去坤宁宫给太后省晨,又在偏殿看了回二公主。
等其他妃子们纷纷告辞,苏嫔才趁机对太后说了顾瑾之昨日的话:“……王妃的意思,让臣妾领着二公主,常往御花园逛逛。”
九月的骄阳明媚,不晒人。
出去逛逛,心情也好。
太后见是顾瑾之的话,没反驳,对苏嫔道:“孩子跑一跑,精神好。哀家听闻,永淳那丫头淘气得紧,前些日子还坐在花盆里装桂花树。她身子骨结实。让延平也多动动,去永淳那里顽一会儿也不妨事。你亲自带了她去,是最好不过的。”
永淳就是三公主。
太后虽然说三公主淘气,语气也带着宠溺。才满两岁的三公主,能淘气得那么精致有趣,也是惹人爱的。
想了想,太后又道,“也带着延平去看看清河。她们姊妹俩一处长大,陡然分开,只怕不舍。”
清河是大公主,张淑妃的女儿,刚刚从坤宁宫搬出去。
太后弄然舍不得,也不好强求大公主。
苏嫔一一道是。
她回答的时候,声音有点嘶哑。
嗓子很难受。
太后很细心,留意到了这点,问苏嫔:“你喉咙不舒服?”
苏嫔道是:“是,有点干涩。臣妾想着。这时节,秋燥也是常有的,煮了冰糖梨水喝。没什么用……”
太后板起脸,责备道:“既不舒服,就该告诉哀家,请了太医来瞧。忍着怎么行?”
又吩咐成姑姑,“叫太医院的人进来服侍。”
成姑姑忙道是,转身去吩咐了。
苏嫔道谢。
太医院的人很快就来了。
来的太医,是擅长妇人科的。
他隔着帘幕给苏嫔切脉,片刻后出去。对成姑姑道:“苏娘娘这是咽喉不利、痰气郁闭之症。天气干燥。故而犯疾。犯疾时,喉咙中有痰涎堵塞感,不得上、不得下。是很平常的小疾,吃上两剂药。便可大好。”
成姑姑又把这话告诉了苏嫔和太后。
苏嫔一听。大夫说得。和她的情况一模一样,连忙点头。
太后便道:“让他开了方子来。”
成姑姑又出去吩咐。
太医就开了方子。
开的是半夏厚朴汤。
半夏厚朴汤来自《金匮要略》,是个主治“梅核气”的方子。“梅核气”。是中医里的叫法,就是后世西医里说的慢性咽炎,有痰涎堵塞咽喉,吐不出来、吞不下去,非常的难受。
这半夏厚朴汤,主药是半夏和厚朴,陪茯苓、生姜和苏叶,煎汤服下。
太医一点点告诉了成姑姑。
成姑姑又进去,一点点告诉太后和苏嫔。
太后点头,对成姑姑道:“你吩咐人去取药……”
成姑姑道是。
苏嫔忙道:“不敢劳烦成姑姑。等臣妾回宫,叫人再去取。太医也说,只是小疾,且不急在这一时……”
太后没有勉强,把方子交给了苏嫔。
她也不想在苏嫔面前,显得过于关切,否则露出端倪,张家今日的下场,就是苏家的明天。
太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苏嫔接了方子,交给了自己身边的宫人,让她拿回去,让自己宫里的人去取药、熬药。
取药、熬药的过程,没有一个时辰也不能的。
苏嫔如实承禀了太后:“……臣妾先带着二公主去走走,再回去吃药。”
太后点头。
苏嫔就带了二公主,往御花园去了。
二公主欣喜不已。
母女天性,哪怕不养在苏嫔身边,二公主对苏嫔也是格外的亲切。看到母亲带着她去玩,二公主一张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她紧紧攥着苏嫔的手指,扬脸问她:“母妃,您是带我去御花园摘花么?”
苏嫔笑,点点头。
御花园四季如锦。
仲秋的院子里,满开了朱槿花、各种菊花、各色桂花、木芙蓉、月季花、紫茉莉、玉簪、美人蕉、茶花……争奇斗艳,开了满院子,枝叶敷华荣,香杂水沉生。
二公主很是高兴,几乎小跑着,嗅嗅这个,闻闻那个,虽然气喘吁吁的,却高兴非常。
“是谁在喧哗!”花篱的另一边,有人被二公主的欢愉吵到了,厉声呵斥。
二公主乃是孩子的笑声,不可能被误认为是小宫女。
宫里有几个孩子,谁不清楚?
明知是几位公主之一,还敢如此呵斥,定是谭贵妃无疑了。
二公主吓了一跳,往苏嫔身后躲。
苏嫔就轻轻拥住了孩子,声音温柔安抚她:“没事,没事,延平不怕。”而后,她依旧柔声,只是微微提高了点声量,对对面,“苏嫔和二公主在此,是谁说话?”
那边一静。
片刻,衣裙沙沙,环佩一阵叮当作响,有人快步绕了过来。
是周贵人。
周贵人是谭贵妃抬举,亲近得势的。
苏嫔不怕谁,却不想惹事。
周贵人满脸堆笑,过来给苏嫔行礼:“妹妹给苏姐姐请安,二公主金安。方才妹妹不知是二位,一时口急,胡乱喊了一句,苏姐姐莫要怪我。”
方才不是这个声音。
那个声音,像是谭贵妃身边的宫女。
苏嫔也懒得计较,笑着道:“不妨事,原是我们喧哗了,扰了妹妹的清净。周妹妹如此雅致来逛逛?”
周贵人笑道:“是过来伺候谭姐姐的……”
“谭姐姐在此?”苏嫔忙道。“失礼了。妹妹引荐,臣妾和二公主给谭姐姐请安。”
那边,谭贵妃听得一清二楚。
隔着花篱,谭贵妃眉头蹙了蹙。
她原本就是心情不好,到御花园散步的,不成想遇着了苏嫔。
她现在哪有心情应付苏嫔?
她被顾瑾之气得不轻。
顾瑾之到谭贵妃宫里坐,说了些陈年旧事,把谭贵妃心底的事都勾了起来。
顾瑾之还说,从谭贵妃的面相上看,她曾经中过毒。可能害了胞宫。问谭贵妃是不是经常痛经。
这些事,让谭贵妃恨之入骨。
偏偏顾瑾之有个享誉盛名的医者。谭贵妃极力想不信,可字字句句都如了耳。
她恨得眼睛都红了。
她为什么不能生育?
当年,她和双胞胎姐姐一起进了太子东宫。姐姐是正妃。她是偏妃。
凭什么?
因为姐姐比她早出来那么一小会儿。就是那么一小会儿。她就要屈居姐姐之下。换了谁也不甘心的。
谭贵妃那时候到底年轻,可能带出了几分不满,让先皇后有所察觉。
先皇后还多次跟她谈。说将来姊妹一心,不管谁是皇后,都要彼此照应。
那时候,太子更疼谭贵妃的。
太子在谭贵妃院子里过夜的时候,比在先皇后那里还要多。
虽然一模一样的脸,太子更喜欢谭贵妃。那时候谭贵妃为人爽朗,说话利索,不似姐姐总说三思而行,慢慢吞吞的,让太子没有耐心。
可最后,姐姐怀了身孕,生了嫡长子,而她没有。
姐姐怀孕、生子这个过程中,太子都是歇在谭贵妃这里。而谭贵妃这么得宠,反而无孕,这让她既担心又着急。
她那样年轻,怎么可能无子?
她很着急,甚至偷偷让母亲给她谋了个民间验方,偷偷喝药。
那些日子偷偷模模的,提心吊胆,却满怀希望,既担心又甜蜜的心绪,她至今都记得。
可喝了半年,没有花开结果,反而让太子发现了。
太子从此冷落了她,觉得她不安分。
最后,她求子无望,失去了太子的欢心,还落个无法生育的下场。
失宠后的谭贵妃,有段日子疑神疑鬼,那时候她总怀疑,是不是姐姐串通了母亲,才害得她如此下场?这些怀疑,时刻吞噬着谭贵妃的心。
她身居深宫,派人去查。查回来的消息,都是她多心,母亲和皇后并未害她。
可她不信。
她暗中派人去查,皇后难道没有暗中派人监视她?
她得回来的消息,也许都是皇后故意透给她的,并非事实。
姐姐已经去世多年,姐姐留下来的独子也封了太子。
谭贵妃虽然不是皇后,却是这禁宫第一人。
可午夜梦回,她总是无法安心。
她恨。
这种恨,无法对人言,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她无法肯定是姐姐和母亲害她,却又无法释怀。
这种情绪,折磨了她好些年。
而今天,顾瑾之的一席话,既让谭贵妃怀疑顾瑾之的目的不纯,却又把顾瑾之的话听了进去。
万一是真的呢?
当年真的是姐姐和母亲合谋害她呢?
她越想越生气,恨不能砸了满殿的东西。
宫里耳目众人,谭贵妃要是敢那么大发雷霆,立马就会传遍禁宫。她不敢。
她只得带着耳边的人,到御花园散心,想把情绪慢慢宣泄出来。
结果,就遇到了孩子的笑声。
这些笑声,更加刺痛谭贵妃的心。
她应该有个孩子的。
她无灾无病,为什么她没有孩子?
苏嫔带着二公主过来。
谭贵妃看到二公主,穿着那么可爱的衣裳,一张小脸上,眼睛水灵乌黑,似玛瑙般。
这么漂亮的二公主,更进一步刺痛了谭贵妃。
她脸色骤变,藏在袖底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二公主吓得往苏嫔身后藏。
苏嫔却像没注意到一样,大大方方给谭贵妃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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