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嫔面色还好。
至少从面相上看,没什么明显的疾病,顾瑾之心里就有了几分疑惑:太后的暗示、苏嫔的拜访,跟病没关系吗?
顾瑾之坐下,陪着苏嫔说话。
苏嫔跟顾瑾之也算言语投机。一个话题,两人都能说上几句,不会冷场。苏嫔喜欢字斟句酌,娓娓道来,顾瑾之也好耐心,慢慢听她说。
说不了几句,苏嫔就忍不住清清嗓子。
顾瑾之问她:“娘娘,您嗓子不舒服?”
苏嫔顿时面露愁色:“是不舒服,已经多时了。当初您和王爷大婚,我这嗓子就难受得紧。太医也瞧了,也吃了药,好了几日。没几日,又犯了,如今吃药也不好使。太后娘娘问了一次……”
果然是有疾病的。
“我给您瞧瞧?”顾瑾之问。
苏嫔也没有虚套客气。
她今日来,就是想找顾瑾之看病的。
她道了谢。
顾瑾之让她张开嘴,看了看她的咽喉。又替她诊脉。
“之前吃了什么药,您知道吗?”。顾瑾之问她,“哪位太医瞧的?”
“是张太医。”苏嫔道,“有消炎利咽剂,有半夏朴厚汤,还有些活血化瘀的药……”
“张太医?苏州来的张渊?”顾瑾之问。
苏嫔道:“正是。”
顾瑾之笑了笑。
张渊虽然被人尊为苏州神医,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他治妇人的疾病时,总有偏颇。
当初顾瑾之大舅母的病,张渊就没治好。还闹了点不愉快。
他算是顾瑾之积累名声的第一块垫脚石,顾瑾之对他印象深刻。
“那您感觉如何?”顾瑾之又问,“吃了药,当时应该有效的。当时感觉如何?”
苏嫔想了想,道:“先吃了半夏朴厚汤,吃了三剂就好了。而后,刮了大风,又是暴雪。我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时。受了点风,回去喉咙又不舒服,似有什么覆盖住了,既无法下咽。又无法吐出。
再喝那半夏朴厚汤。就没什么用了。张太医重新开了消炎利咽的方子。更是没用。十天前,他又说,可能是气血郁结。就开了活血化瘀的方子。吃了这么些日子,仍是不见好。
太后娘娘说,等王妃过年时进宫,求您给我瞧瞧。”
“张太医有好医术的。”顾瑾之道,“他在苏州颇有名气。只是,每位大夫都有自己的弱项,像我,外伤就不那么擅长。精通一样需要化大力气,医者要精益求精,自然也要扬长避短。张太医的短处,就是妇人科了。不知道怎么,这次您请到了他。
苏嫔微讶。
她根本不知道。
她只是通知了内侍,内侍替她请的太医。
“您已经病了这么些日子,我看您的咽喉,仍是无炎症,所以消炎利咽的方子根本无效;而半夏朴厚汤,治疗梅核气有很好的疗效。可我看您,并非单纯的痰气郁结之证,故而一开始有微效,而后又复发,并不能完全治好。”顾瑾之分析给苏嫔听。
苏嫔见她说得这么清晰肯定,就知道她能治,大喜,道:“您给我开个方子,我感激不尽。我这病,就依仗您了。”
咽喉里有东西,不说是什么大病,却非常难受。
苏嫔却病了两个多月。
她承受的痛楚,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多。
她非常想及早解了这病痛。
可太医无能为力,苏嫔也无奈。
顾瑾之却没有立刻回答苏嫔的话。她脸色微敛,安静看了眼苏嫔,几欲开口,又感觉不好直言,话咽了回去。
她这么欲言又止,让苏嫔的心猛然就凉了半截。苏嫔紧张追问:“我这病可是大疾?”
顾瑾之摇摇头,道:“不是大疾,用些药,很快就好了。”
苏嫔那凉了半截的心,慢慢回温。
那么顾瑾之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苏嫔心里惶惑,看着顾瑾之,直接问:“既是如此,王妃有什么话,直言无妨……”
“我需得收去诊金。”顾瑾之道。
苏嫔惊讶不已。
顾瑾之在太后跟前那么受宠,她怎么会缺钱?
庐州更是富足。
苏嫔怎么也没有想到,顾瑾之会说诊金的话。她一时间想笑,她不太好意思,就轻轻咳了咳,来掩饰自己的异样,道:“我的东西,大都是太后和陛下所赐。宫中之物,是不能流入外头的。我身上的现银,不是很足……”
这的确如此。
宫里有钱也不好买东西,所以苏嫔身上除了些应急的、打赏宫人的银票,没有其他的。
数量并不多。
顾瑾之笑了笑,道:“您误会。我不需要您的钱财。我的诊金,是其他东西,您能拿得出的……”
苏嫔这才慎重,心里一顿。她问顾瑾之:“什么东西?只要我能拿得出手,定不会吝啬。”
顾瑾之没说话。
她看了眼满屋子服侍的人,想着这里头不乏有谁的眼线,现在说的话,可能很快就传遍了宫里。
顾瑾之起身,默默往内殿走。
她没让宫人跟着。
苏嫔也起身,跟在顾瑾之身后。
两人从曦兰殿而出。
漫天的寒风,欲拆散身上所有防寒的衣物,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冻成僵硬冰凉。顾瑾之穿着红缂丝镶灰鼠皮的大氅,很保暖。她将手拢在袖子里,仍是感觉手掌很冷。
她和苏嫔沿着曦兰殿的墙角,慢悠悠走着。苏嫔的宫人远远跟在她们身后。
正月初一的天气,没有风。寒意更浓。日光照在身上,无半点温度。
苏嫔也冷。
她在寒风里,喉咙更加难受。
痛苦的感觉蔓延全身,让她错觉更冷了。
能治好这病,苏嫔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
苏嫔不知道顾瑾之的意思,只是安静和顾瑾之并肩而行。两人往御花园的方向,慢慢踱步。
顾瑾之的声音,比冬日的阳光更加稀薄,似耳边飘过的微风,一不小心就无法捕捉:“……放弃争夺后位。”
苏嫔身子一僵。脚步不由自主停顿了下。
而顾瑾之。仿佛没有注意到苏嫔停了下来。她继续往前走,后背笔挺,脚步沉稳。
苏嫔愣了瞬间,又连忙追上去。
“王妃这话何意?”苏嫔声音更低。“我不解了。我并无那雄心壮志……”
顾瑾之笑了笑。道:“我的意思。并不是指有那心就不好。人都应该有追求和目标。这宫里,你机会很大,你有那争夺之心。也是应该的。假如你愿意请我治病,我的诊金就是你放弃。”
苏嫔也微笑,道:“我从未想过争取,何来放弃?况且,不管有我没我,令姐的机会都不大。您的用心良苦,怕是白费了……”
她就是不说,她愿意用此为诊金。
“我知道。”顾瑾之道。
苏嫔又是一愣,反问道:“什么?”
“我知道,德妃机会不大。”顾瑾之道,“我并非要你相让。我是为了救你一命,将来你自然感激我。你们苏氏颇有些势力,我也知晓。只是……您看到张淑妃的下场了吗?”。
苏嫔心头微颤。
她很不喜欢顾瑾之的这种论调。
苏家和张家不同。
张氏,不过是新起的门第,没什么根基。苏氏却是百年望族。
机会在面前,谁都想抓住,苏嫔更想。她是个聪明人,从太后和皇帝对她的态度上,她才揣测出几分。
可她没有表露半点。
她甚至更加低调。
“王妃,您这番话,让我甚是不解。”苏嫔道,“我还以为咱们有些私交。今日看来,怕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也当咱们有点私交。”顾瑾之道,“故而我才提醒你。你可不是一个人,鱼死网破之后,苏氏和二公主如何自处,您也该掂量掂量。苏家百年根基,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
况且做了皇后又能如何,又能安稳?何必先避开风头,助谭氏一臂之力。娘娘莫不是忘了古语说,欲取之,必先予之?”
苏嫔又是微愣。
她站在那里,脚步没动。
顾瑾之眼瞧着快要走到了院墙拐角,就折身,又回了曦兰殿。
苏嫔没有跟进来,她大概是回了自己的宫里。
一直到了夜里,苏嫔都没有再来。
倒是朱仲钧,喝得烂醉回来。
他每次喝醉了,都要抱怨一回庐阳王的酒量差。
顾瑾之又是服侍他含了醒酒石,又是吩咐去弄些酸汤。
朱仲钧却爬起来,奔到净房吐了起来。
吐完了,又洗了个澡,人才彻底清醒过来。
“几位王爷拉着不让走,非要喝。其实我喝得比他们都少,不知怎么就醉了,果然不中用。”朱仲钧生怕顾瑾之生气,跟她解释。
顾瑾之道:“下次还是尽量少喝。酒过了量,对身体不好。”
朱仲钧点头,乖乖说了句好。
而后,他搂住了顾瑾之的腰。
他问顾瑾之今日做了什么。
顾瑾之就把苏嫔的事,说给了朱仲钧听。
朱仲钧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你怎么跟苏嫔说这个?”朱仲钧道,“若是传出去……”
“苏嫔怎么会传出去?”顾瑾之道,“要是传出去,她就该想想谭氏怎么对付她和苏家。现在,她和苏家都在投机,仗着太后和皇帝的满意,想做那黑马,不知不觉就登上后位。皇后哪有那么容易做?”
“她放弃了,宫里就只剩下谭贵妃和你姐姐。你想帮你姐姐争取皇后之位?”朱仲钧问。
顾瑾之摇摇头,笑道:“不,我想让谭贵妃做皇后。”
“为什么?”朱仲钧眉头轻蹙,“到时候,谭家只怕更加难以收拾……”
“有些事你不知道。谭贵妃和谭家不是一条心。”顾瑾之道,“出嫁前,我跟姜昕借了一笔钱,花了大价钱打听当年太子府的事。谭贵妃不能怀孕,不是天生的,是谭家和当年的皇后合谋的。当年谭氏姐妹里,皇上其实更喜欢谭贵妃。
每个女人都想做母亲,这件事,一直都是谭贵妃心里最大的刺。只要她上位,我就会派人把证据透露给她,让她知道当年的隐情。那么,她和谭家、太子就会内斗,特别是太子——谭贵妃姐姐的儿子,谭贵妃只怕会恨他入骨。
谭家已经是一棵合抱的大树,用斧子砍,难且费时费力,而且容易弄断斧子。既这样,就设法让大树自己生虫,把树心吃空,咱们在轻轻一推,那棵树就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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