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蝶珍是很怕冷的。她恐惧的东西也许是寒假,或是灌进脖颈的风,反正她一到寒假就一定宅在家中坐在暖炉旁。
2月5日,潘安邦去世了。
那夜余蝶珍看到这则新闻后感觉全世界都黑暗了,他的《外婆的澎湖湾》响在耳边,不自觉已经泪流满面,外婆的容貌早已模糊,声音早已忘却,唯一用来纪念外婆的,代表对外婆的思念之歌的作者也已经去世。
关掉冰冷的电脑,她不知自己该如何隐忍悲伤,甚至没有人陪自己倾诉,江秀贤一出生就没有外婆,她是自然不会懂得。余蝶珍想到外婆去世那年哭到神魂颠倒,那日早晨,安慰自己的那个人。
她疯狂地搜索到他的号码,按下,待到他的接听。
"郑哲希——"她只叫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她沉默得地看着郑哲希的不断回电,振动得烦躁,最后忍无可忍关了机。余蝶珍出了门,走到楼前的公园,寒夜行人寥寥无几,她坐在了秋千上,铁索的寒冷没有让她松手,这比不上心寒。
寂静。
她轻轻被人推动。吓了一跳,但是秋千已经开始缓缓荡起来,每每下到一定高度然后会被一双手推起,越来越高,像是一只轻巧的蝴蝶,在空中飞舞,就像在小学的时候,白衣少年推动梦的翅膀。
余蝶珍转头,看见一抹白色,她欢快地叫道:"冰激凌!”
但这次他没再推了,她重重地靠在一个宽大的怀中,秋千也撞到了身后人的腿,不知他是否疼。
余蝶珍轻声道:"我时常在梦中见到你看不清你的模样,但是却感觉得到你的温暖。只是后来,你死了,我也便死了。”
郑哲希无奈地笑道:"对不起,那个人不是我。我没有去过草坡,我甚至没有给过你那样的梦。”
余蝶珍一愣,猛地站起身,却被两只手狠狠抱着往下按,她又坐回秋千上,背后的怀抱传来的暖意也传进她的身体,郑哲希伏在她的颈边,呼出的热气扑在她的左耳,心脏快速跳动,脸也开始发热,她不敢转头去看他,她恐惧他的愤怒。
郑哲希抱得更紧,把脸靠近她的脸颊,弯起嘴角:"亲爱的,我郑哲希叫郑哲希,可不是你的凌少杰啊。”
心脏的快速跳动多的是对他的恐惧,她从未听过郑哲希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郑哲希依旧不放开她,道:"打了我的电话,却想着另一个人,余蝶珍,你不仅有当小三的潜质,还可以在两个男人间周旋。”
余蝶珍真的怒了,想要挣开他的手臂,但郑哲希一使力她还是怎么也动不了。她第一次知道男生的力气会大这么多。
余蝶珍静下来,叹了口气,说:"唱《外婆的澎湖湾》的人死了,我又想起了外婆。”
郑哲希怔了怔,才松开手,余蝶珍顺势站起来。他知道外婆对她多重要,但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余蝶珍忧伤地看着不动也不说话的郑哲希,失望极了。郑哲希这才见到她哭得发红的眼睛,眼角与脸颊还残留着泪痕,他承认自己心疼了,这样的情景仿佛回到四年前,他诧异地见到昔日骄傲得像一只孔雀的她犹如残蝶般无精打采,黑眼圈使她更沧桑,他也很突然地从她口中得知她的过去,以及她最亲的外婆。
他甚至能想象那位老太太是何等的慈祥,在打理小孩日常生活不辞辛苦,温柔呵护余蝶珍这只涉世未深的初生小蝶,如阳光。
余蝶珍再也忍不住了,泪珠大滴落下,她用手遮住脸不想让他看到,郑哲希心里一阵一阵心疼,绕过秋千走近她,伸手想要为她拭去泪水,抽泣的声音真是像刀一样剜在心里。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我好冷。"余蝶珍的声音很小,但郑哲希还是听到了,他将她拥在怀中,他才知道她的娇小,她也才知道他的怀抱是多么宽大,暖意传给了余蝶珍,但她害怕弄脏他的白色毛衣,依旧是用手挡住泪,郑哲希紧抱她,附在她耳边道:"笨蛋,抱我。”
余蝶珍犹豫了,但她最终还是把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不够高,踮起了脚尖。他终于完全抱住了她,第一次抱她,也希望她的怀抱到了他之后就再也不会给别人了。郑哲希不介意凌少杰抱过她,因为她没有回抱凌少杰。
郑哲希说道:"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余蝶珍摇摇头。
郑哲希有些失落,说:"为什么?我还不够好吗?”
余蝶珍轻声道:"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够好。”
郑哲希用力抱紧她,她有些喘不过气了,他道:"不,你是最好的,你是我的未来。”
她说:"当我把凌少杰偷走的心拿回来的那一天,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郑哲希感觉她的心跳,突然笑起来,揉乱了她披散的头发,掐她的脸,余蝶珍抑或,他笑道:"好吧,其实你还是喜欢我的!”
余蝶珍嗔怒用手拳击他的胸口,郑哲希笑得更大声了,她羞红了脸,追着他满公园跑,风即使再冷也拂干了她的泪,头发乱极了,但她又变得开心了。
看着寒冬夜下笑得比暖阳还暖的郑哲希,不知为何,心中也暖了起来,余蝶珍也笑了起来。
第二日早晨,余蝶珍发现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是郑哲希发来的。"2012年12月21日传言为世界末日,你看我爱你爱到超越了世界末日,甚至会直至下一个世界末日。春节将至,祝你新春快乐!但我希望未来会和你一起过这春节。”
江秀贤看了以后一个劲儿笑她,说她真的吸引了一个好男人,余蝶珍连忙喊冤枉,"早知道初一的时候就不去招惹他了。"江秀贤掐她的脸,道:"你有想过少了他的生活吗?”
余蝶珍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如果少了他,也许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也许在伤心之际也没有人给予安慰和怀抱了。江秀贤看着她的表情,大喊:"在一起!"可余蝶珍却闷闷不乐,"可我还放不下凌少杰,他给了我一个多么美丽的梦啊,可他还是走了,还和乔爱雯分了手。”
江秀贤突然静了下来,看着余蝶珍,道:"你忘了你是如何回到这里的?”
余蝶珍脑海里闪过五年级的那个六月,自己跌落荷花池差点溺死,她永远也无法忘掉那日池水的冰冷,以及灌水的难受,窒息的痛苦,当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希望凌少杰会拉她时,她发现自己错了,凌少杰什么也没做,只是站着,什么都没做。
如果不是乔爱雯的怂恿,凌少杰的怯弱,外婆也不会一夜白了头,也不会在剩余的年月里为外孙女担忧,余蝶珍至少可以陪她多两年,但这也可能是诱出疾病的原因。
也许外婆早已患病,隐藏得很好,年幼也不懂何为死亡,才会一直没注意外婆在吃药。她想象不了,外婆躺在床上,手紧抓着胸前的衣服,面容扭曲可怖,直到双目浑浊。
对的,外婆死于心脏病,两天后才让送土鸡蛋的邻居发现,为她瞑了目。她睁大的双眸是为了看什么呢?余蝶珍也知道,外婆已有两年未见她了。朝夕相处,突然离开,相思加重疾病,才导致这样的。
想着,余蝶珍已经潸然泪下,江秀贤以为自己勾出了她的溺水之痛,也便不再说话了。
整夜,房间内静得可怕。江秀贤轻微的鼾声不知为何也消失了,余蝶珍望着天花板,像是得知死讯的那晚。而此刻,她是多么想潘安邦来到面前,为她献唱一曲《外婆的澎湖湾》。
那是外婆拄着杖
将我手轻轻挽
踩着薄暮走向余晖
暖暖的澎湖湾
一个脚印是笑语一串
消磨许多时光
直到夜色
吞没我俩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