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宋嬷嬷义正言辞,孟采薇却是不经意地皱了眉头。
她不是没听懂宋嬷嬷的暗示。
就算生养了女儿,这几个姨娘都是登不上台面的人,孟采薇对她们好,那是贤德大度,如今侯爷都去了,孟采薇就算对她们不好,也没谁能来为她们做主。
然而,这些庶女就大不同了。
她们冠着侯府的姓氏,即便是庶出,也算是个正经的小主子。
孟采薇教得好,那是应该的,教不好,来日她们闹出是非,或者嫁人后说些什么,便都是孟采薇教养不力的失职。
因此,宋嬷嬷是在建议孟采薇,把这三个姑娘干脆领到自己这边来养,认真教养规矩,省得再出现今日这样没大没小的事情。
孟采薇思忖片刻,迟疑地摇了摇头,“不妥,管教是要管教的,可是不该是我出这个面。”
宋嬷嬷讶然,“怎么不该是夫人?您可是她们名正言顺的嫡母啊!”
“跟这个没关系。”孟采薇抚着袖沿,缓缓道:“我连裴少冠的边儿都没模着,孙氏就敢造谣我与少嵇毒害她的儿子,等这三个孩子都住到我这边,那岂不是什么脏水都能往我身上泼了?”
发个烧,闹个肚子,别说在古代,就是现代小孩子也免不得会生这些病。往好了说那是孟采薇照顾不周,往坏了说那就是她居心不良……现在这个节骨眼,孟采薇只会是做多错多,她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也……不想担。
宋嬷嬷是过来人,自然一听就明白了孟采薇的顾虑。
孟采薇看了她一眼,试探地提了个主意,“要不然,咱们让两个姨娘一起照顾一个姑娘?”
她还是那个观念,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这世间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团结力量大”。
宋嬷嬷没太懂孟采薇的意思,“两个姨娘?这算什么名头?”
孟采薇气定神闲,“之前不是有姨娘说,三个人住在一处太挤了么?正巧,我每个院儿挑出一个懂事的人,过去跟着姑娘住,也帮衬着点卫氏、岳氏和袁氏这三人,免得她们既要照看姑娘的起居,又要教养姑娘规矩,精力顾不过来,疏忽慢待了姑娘。”
当然,孟采薇相信,孩子肯定还是跟亲娘亲,她也不指望分过去的姨娘真能把三个庶女培养得根正苗红。只是那边多一个人,她这边就多一个耳目,像袁氏今天这样,一味想给孙亦绫当出头鸟的事,就不会再轻易出现。而即便她们还有这个打算,孟采薇肯定也有机会提前得到信儿。
至于她有什么本事让分过去的三位姨娘,都一心做她的耳报神,那就要靠宋嬷嬷去上传下达了。
“今天的事,你原原本本告诉另外九个姨娘,不必夸大其词,也不必说我的态度。交代完这事,再让她们知晓我会提拔三人出来,至于挑谁,便看她们自己的表现了。”
惠安侯过逝,这些姨娘们的生活保障,只能依靠侯府未来的主人。
裴少嵇要守孝三年,娶妻是暂且不可能的,那么,女主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由孟采薇来担任。
大腿转瞬即逝,有本事的人才能扑上来抱住。
宋嬷嬷恍然大悟,“夫人高见,老奴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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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八,这日又是一场大雪,枝桠上堆着厚厚一层白,屋檐下也结了冰溜子。
孟采薇根本不敢从雪地里走,麂皮靴子也抗不住积雪的寒冷,她裹着斗篷,卧兔、风帽,齐了活的罩在脑袋上。她紧贴在廊子里头,秋黛、冬妆二人随在她后面,主仆三人,弯弯绕绕地往西苑中去。
“这雪星子也太大了。”孟采薇且言且行,“冬妆,一会儿到了雅禄斋,你吩咐人去灌一壶热热的茶,给我爹路上喝。炭也要带一些,那手炉子烧不了一个来回就该冷了,但是嘱咐他们别在马车上烧炭盆。
省得再一氧化碳中毒。
冬妆忙不迭答应。
这一日,实在是既特殊,又重要。
皇帝终于下诏,传了孟然栋进宫谒圣。
这是孟然栋进京以后接到的第一道圣旨,更重要的是,面圣,也就意味着终于有机会,替裴少嵇递一道袭爵的奏章了。
自从府上多了孟家人,孝期中门庭冷落的侯府,总算多了人烟。别的不说,孟然栋的官声一向是不错的,他的同窗、同年、同乡,不少人都送了帖子来,欲为孟然栋接风洗尘。
然而,因为不曾接到圣旨,孟然栋始终表现得很低调,只接见了几个“熟人”,或者说,于裴少嵇前程有益的人。
至于剩下的时光,听前院的小厮回报,孟然栋与裴少嵇一直闷在书房里议事,连孟翊先都被拒之门外,不得接近。
——这是祖孙两个商议袭爵的事呢。
早前有下绊子的英国公,后又有不表态的俆府,看样子,孟然栋与裴少嵇二人择的都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的路子。
只是,这一小心,就小心得连孟采薇都无缘见到那本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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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给少嵇的奏章可拟好了?今日既要入宫,不妨眼下给女儿看看罢。”
雅禄斋内,孟然栋已经用完早膳,正躲在屏风后头更上朝服。
出乎孟采薇的意料,今日裴少嵇竟也出现在了这里,他就坐在孟采薇的下首,闲闲地端着一碗茶,不喝也不放下,就这么听着孟采薇父女的对话。
屏风后头,“你一个妇道人家,看什么看?放心罢,少嵇已经给为父推敲过不少遍了,定是没问题的。只要今日面圣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为父准会把这本奏章递到皇上的案头。”
孟采薇不甘心,腆着脸道:“少嵇毕竟还是孩子,总要让长辈替他把把关嘛,少嵇,你说是不是?”
目光落在裴少嵇脸上,孟采薇挑了下眉毛,示意裴少嵇赶紧配合一下。
谁知,裴少嵇却是直白道:这奏章不会有问题的,母亲只管放心。”
“就是!”孟然栋从内室绕了出来,“你就别瞎捣乱了,一点尊长样子没有,再让晚辈瞧你的笑话。”
言罢,孟然栋震一震袖,叫上裴少嵇,爷孙两人阔步出了门。
无功而返,孟采薇只得悻悻然回了淇云馆,却未料想,院门口,子冲正垂手立着,“夫人万安,公子命子冲在此等候夫人。”
“怎么了?”
子冲展颜一笑,从袖筒里模出了一张卷成细筒的纸,“这是公子让子冲转交夫人的,请夫人过目。”
孟采薇愣了一下,迟疑地将纸展开,片刻后,她大喜过望。
居然是那本奏章的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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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高兴得很呢!”
“高兴得很?”裴少嵇抬头瞥了眼手舞足蹈的子冲,他正竭力模仿孟采薇当时的情态,只不过……
裴少嵇很快收回目光,声音也变得比窗外飞雪还冷,“赶紧照照镜子去吧,母亲再高兴的时候,也没露出过后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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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
“孟卿说得有理,这新税法的推行,确实还有一二弊端需得斟酌。”年仅三十余岁的皇帝,正值英姿勃发、胸怀壮志的年纪,对于旧朝漏政,正不遗余力地推行改革中。
皇帝沉思了一阵,慢悠悠道:“这样罢,就如你所言,人丁册簿各州县年年更录,户部存三年、州府存五年,具体施行,你年前递个条陈上来,朕再与中书省诸卿斟酌。”
孟然栋忙叩首,“臣遵旨。”
“好了,孟卿可还有其他事要陈奏?”
“臣——”孟然栋正伸手要取怀中奏章,却听身后脚步声响,一个内侍,跪在了他的身后,“皇上,陇右道监察使冯大人求见。”
皇帝愣了下,转瞬露了笑脸,“快请!孟卿啊,朕没记错的话,冯益善与你还是同年吧!”
孟然栋从善如流地将抽出一半的奏章塞了回去,紧接着俯首道:“皇上英明,臣确实与益善兄同年中举……不过,益善兄如今既为监察使,此番觐见,必有劾本要上,臣还是先告退,以免瓜田李下,惹人非议。”
皇帝朗声一笑,“不必,他此去安西,主要是替朕考核军备之务,与你民政无干,你听一听,也算是见识。”
孟然栋无法,只好称是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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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陇右道监察使冯益善,叩见吾皇,吾皇万岁。”
“起来吧。”皇帝摆了下手,“陇右气候恶劣,冯卿真可谓一身风霜啊。”
听两人交谈,孟然栋很快便察觉,冯益善与他一样,这是腊月进京以后,刚刚为皇帝召见。
“朕听淑妃说,冯卿住在了英国公府?前两日冯夫人进宫,淑妃还称赞尊夫人见识广博呢。”
“臣惶恐。臣确实借宿在国公府上,实因臣家中小女年将及笄,想高攀国公府,结个儿女亲家。”
始闻英国公三字,孟然栋便已蹙起眉头,再听到儿女亲家,不由得生出一阵不祥之感。
然而,皇帝毕竟更关心政务,私事聊了几句,便重新绕回正题。恰如皇帝适才所言,冯益善确实是奔着陇右道的安西都护府所去,言之题要,也都与边防军政相关。
“安西都护府军备松懈,军纪散乱,委实堪忧。无怪乎这几年,西域人蠢蠢欲动。”冯益善顿了下,摇了摇头,接着递上一本奏章,“这是臣在安西走访时,辑录的一本名册,所列之人,均是在军籍者,行恶霸事也。他们兄弟相称,抱团作恶,不仅打劫来往商旅,还欺霸民女,在军中更是令上峰忌惮、下属畏惧,拧成了一股新的势力。”
皇帝闻言,脸色渐渐不豫,“呈上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如此为非作歹!”
谁知,皇帝才翻开那本奏章,目光便急速冷了下来,“裴少嵇?这不是惠安侯的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