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嵇人都走了,孟采薇还停留在裴少嵇最后那句话里,一颗少女砰砰砰乱跳个不行。
眼前只剩下那人的背影,高高瘦瘦,脊梁笔挺。放眼现代,多少明明个高颜正的男人都是驼背,两肩往前趴,再帅的小伙儿也有那么点美中不足的猥琐。
“进来吧。”
孟采薇出神的工夫儿,裴少嵇已经开了锁。孟采薇见他要回头,忙不迭低下脑袋,生怕被裴少嵇看到自己发热的双颊……阿米豆腐,刚才那句话要不要那么暧昧,简直了……她忍不住伸手去模自己的脸,当真是烫得可以。
这身子骨儿皮白肉女敕,但愿脸没有红起来,也没叫裴少嵇察觉她的异样。
偏偏,人一走神,孟采薇就开始犯二……眼前的门槛没看见,少女想也不想地就把脚平着挪了出去,只听“嗑嗒”一声,孟采薇的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向前扑了过去。
什么叫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就是孟采薇现在这样,眼泪都浮了出来,人却死咬着牙不敢叫出声,像是生怕惊动了前面的裴少嵇。
只是,她到底还是没有摔倒。
裴少嵇在她快要彻底扑街的一刹那凑巧回头,长臂一伸,便稳稳地捞在了少女的腰上。
一揽,一带。
孟采薇理智回炉的时候,人已经靠在裴少嵇怀里了。
刚才还红扑扑的小脸,一瞬间变得惨白,“少嵇,快放开我!”
孟采薇只觉停在她腰侧的手,非但没有放松,反倒勒得更紧了。孟采薇个子比裴少嵇矮得多了,此刻刚好对着他的胸口。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也听见……裴少嵇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地响在她的耳边。
“少……少嵇……”孟采薇的声音一下就显得虚弱下去,连反对的声音也变得毫无立场,“你赶紧松开,别再叫人看见……”
裴少嵇的手总算松了几分,但孟采薇明显感觉到他动作里的迟疑。
他微微挪开了一点,但仍然保持着对她禁锢的姿势,以至于这个动作说是放开孟采薇,倒不如说是……嗯,抚模了一下。
他温热的掌心贴着她腰际的曲线,单薄的衣料根本不足以阻挡男人的力量。
是了,男人的力量!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孟采薇的脑子里猝然迸裂开来,她只觉一阵醍醐灌顶,迟迟地意识到一件她忽略已久的事情。
换句话说,是她自己入戏太深了!
入戏到早在这一刻之前,孟采薇已经完全忘记,裴少嵇根本就不是她真正的儿子,而对方或许也根本没把自己当作她的儿子!
他是个早已成熟的,在西北的烈烈寒风中成长完毕的,足以一个人撑起整片天地的男人。他存在的形象,决不会因为简单的喊一声母亲,就真的变成一个需要人时时关注、照顾的稚子。
她大概,和他走得有点太近了。
孟采薇的脸霎然涨得通红,她用尽全身力气推了裴少嵇一把,却不想,对方岿然不动,反倒是自己踉跄了一下,险些再次栽倒。
不过,裴少嵇这一回终于不再作弄她,他轻轻扶了一下孟采薇的臂侧,便收回了手。
孟采薇连头也不敢抬,只听他的声音从她脑袋顶上传来,“想叫母亲站稳了,还真是不容易。”
“少嵇,别开玩笑了。”孟采薇又是窘迫又是别扭,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从她心头一点点冒了上来。“少嵇,哥哥的事情如今就是前车之鉴,多少人如今盯着侯府,莫说是你,连我哥哥都可以成为拖累你的绊脚石,更何况你自己了。”
她话说得重,却不太敢抬起头来看裴少嵇,生怕他一个冷冷的眼神扫过来,就逼得她没勇气继续仗着身份来教育他了,“虽然我年纪小,恐怕有时不能叫你服气,但尊卑有别,我既是你的长辈,你就该保持对我的尊重。”
孟采薇顿了下,琵琶袖里的手,不经意间已攥成了拳,“少嵇,请你尊重我,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
随着她话音落毕,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僵冷下来。
裴少嵇慢慢地将刚才扶过孟采薇的手背到了身后,一声不吭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孩。
他眼神有着前所未有的锐利,过了良久,就在孟采薇几乎憋不住,想要抬起头看他的时候,男人终于开口。
“是我越矩了,请母亲莫怪。”
·
内室里,关着的是陆筠柔。
孟采薇见到她的时候,已经不觉得意外。
裴少嵇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那按照他的性格,绝不会置之不理。裴少嵇行伍出身,战场上机会不容错失,他当然懂得先下手为强。
孟采薇上下打量着陆筠柔的模样,她大概不是第一天被绑到了这里,靛蓝色的裙子上沾满了灰尘,一条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嘴里也被人塞住了一大团破布。
大抵是听到外面的动静,陆筠柔剧烈地挣扎了两下,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裴少嵇没有理陆氏,只是等孟采薇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舅舅那边,看来母亲已经说好了……这陆姨娘,你打算怎么处置?”
“送去庄子上吧,叫人看起来也就是了。”孟采薇无端觉得一阵疲惫,她原本还想好好地拷问这陆氏几句,但眼下,她只想这件事快快了结。
几乎是缠绕在心头多日的噩梦,甚至快成了她的心魔。
反正一个没了依靠的姨娘,命都攥在她孟采薇的手里,又还有什么可以忌惮的呢?
况且……不知为何,孟采薇当真想放她一条生路。不是因为慈悲,更无关人道主义、现代文明,她就是突然觉得,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因为惠安侯的过逝,就这样牺牲掉一辈子的快乐,实在,太过残忍。
也许,她的居心叵测,只是因为想放手一搏?
易地而处,孟采薇凭良心讲,换了她,可能也不会就这样认命了。
仔细斟酌了一下,孟采薇又添补上几句,“派人将她送到庄子上,看紧了就够了,每个月回府上给我报一次她的近况,人不许死,不许苛待,务必叫她活到三年之后,这个,没问题吧?”
裴少嵇深深地看了一眼孟采薇,“没问题。”
·
孟采薇回来的路上睡着了。
裴少嵇瞧着她眯眯噔噔的样子,以为她回了绘丰堂,倒头就会睡。没想到,晚膳前,裴少嵇路过绘丰堂的时候,正瞧见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勾勾写写地画着什么。
男人脚步一顿,把手里的卷轴递给了子冲,抬步迈了进去。
“母亲。”
熟悉的声音响在身畔,孟采薇手禁不住就是一抖,一滴墨汁,堪堪落在了裙裾上。
她皱了下眉,有些不快地放下笔,但起身时,脸上已换出了一副客客气气的笑面孔,“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
裴少嵇的眼神在她脸上凝了一瞬,紧接着才挪到孟采薇写字的纸上。
“母亲在写东西?”
“嗯,我适才与父亲商量了一下,母亲她们在冀州住着,难免常挂记他和哥哥,趁天还没有热起来,还是要快点叫她们入京,也需得早日在京城择一处风水佳宅。”
裴少嵇一边听孟采薇说话,一边伸手拿起了石桌上的纸。
上面的字迹并不是孟采薇的,应当是她命人出去搜罗来的信息,单看这条清缕析的陈列,裴少嵇便知孟采薇决不是第一日计划这件事了。
她用朱笔勾出了几个地理位置不错的,还标了数字再上面,大概是个排序,而另一张沾了墨点的纸上,则是非常清晰地写着孟府对宅院的需求。
要能住下几口人,多少婢仆,要符合孟然栋的身份,还要有进阶的可能……
裴少嵇看了一会儿,侧首道:“母亲既然列得这么清晰,不如我拿给底下人去办吧。”
孟采薇伸手,从裴少嵇的指缝里抽回了自己的纸,“不必了,既是我娘家的事,还是我亲自来得好,免得叫外家说闲话。你贵人事忙,毋须在这些小节上耽误工夫。”
她言辞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客气,客气到让裴少嵇几乎觉得可以理解成另外两个字。
疏离。
·
孟采薇的变化,并不仅止于此。
翌日晚上,要不是匾额上的字还没有变,裴少嵇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绘丰堂里有着本不该有的热闹。
孟采薇端坐在主位上,裴少冠正立在厅中,大声背诵着今日刚学的文章,有时卡了壳儿,英娘便会跑到跟前嘲笑哥哥两句,他两人素来玩得好,你来我往地斗起嘴,孟采薇都跟着笑。
芸娘是稳重的,就坐在孟采薇下首。每逢秋黛过来换茶的时候,她都会主动起身,亲自把茶碗奉到孟采薇的手边上。
孟采薇待她也是温和,嘴角上挂着柔柔的笑意,不时还主动与芸娘说几句话。
芊娘则一如既往的谨慎,但因为气氛的融洽,女孩儿的脸蛋上也透着一点浅浅的、并非作伪的笑容、
总而言之,眼下的绘丰堂,简直是其乐融融。
但是……
裴少嵇站在外面冷冷地看了一阵子,才命夏眉进去通禀。他大踏步地迈过门槛,却刚巧听见孟采薇带着笑声道:“你们哥哥来了,还不快去行礼?”
四个孩子同时起身,朝着他行了礼,将他本要出口的诘问,通通逼了回去。
裴少嵇与孟采薇对视一眼,方才揖了下去,“见过母亲。”
孟采薇颔首,“不必多礼了,过来坐吧,如今天黑得越来越晚了,你弟弟妹妹们闲着也是闲着,我便索性叫他们一道过来定省了。因咱们府上一直没人主事,这晨昏定省的规矩,便跟着荒废了多年。眼下你既开始当家,咱们还是要把门风重新正起来,免得没个规矩,叫人家耻笑你立府无方。”
裴少嵇却沉着脸,没有接话。